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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人手里,再加上日本财阀的疯狂掠夺,在土地上劳作的农民却耕者无其田。农民靠种地谋生的基本生存方式,与土地资源被殖民统治当局残酷剥夺的现实发生尖锐矛盾,殖民地台湾的土地争议事件屡屡出现。杨逵从日本留学归来,即是听从台湾文化协会的召唤,返乡参加农民组合运动。这期间,他了解了殖民地台湾最广大最深刻的苦难命运,也从参加农民组合的社会运动中,发掘到一种源自乡土和民间底层的最鲜活的革命力量。殖民地台湾的社会解放运动,必须以广大乡村和农民的普遍觉醒为标志。杨逵一生对农民和土地情有独钟,视劳动为人生第一要义。每每陷入人生困境,政治信仰与文学追求无法兼济天下的时候,他总是选择了“归农”,一如伴他度过漫长岁月的首阳农园和东海花园,这也成为他人生理想实践的另一种场域。
杨逵笔下的农民形象,往往离不开土地情结的缠绕。农民与土地的天然联系,使农民对殖民统治的反抗多从土地权利的争取肇始。《送报伕》中,父亲杨明的反抗,正是源于“我的土地,我要自己耕种才能生活”这种朴素的农人信念。杨明坚决抵抗日本制糖公司变相掠夺台湾土地的阴谋,直到被关押、殴打乃至含悲而逝。憨金福的土地有着父子两代的血汗,却被地主阮固霸占,再作低价转租日本产业公司。作为农村小人物的憨金福,虽然无奈于不公不义的现实,但心中一直藏着愤怒和仇恨。一旦他们觉醒,就会表现出不可遏制的潜力和强烈的反抗性,如同《模范村》的农民所盼望的:“还不如来个天翻地覆,把世界翻过来,统统死光了好些,省得活受罪。”《模范村》里的贫苦人,接受了留学生阮新民的思想启蒙,聆听了乡土知识分子陈文治的现实教诲,他们决定团结起来,投入到赶走日本殖民者、争取自身权利的斗争之中。这种农民式的觉醒,正是杨逵小说寄希望于大众发生的结局。
农民自身的传统美德和优秀品质,农民从劳动创造中获得的朴素而鲜活的人生理念,农人生活对于象牙塔里的知识分子的另一种精神启蒙,都与土地相关。杨逵的小说歌颂土地和劳动,歌颂像土地一样质朴的农人,又常常把它当作比照知识分子或其他阶层人生弱点的一面借镜,用来进行自身反思。在《归农之日》里,小商人李清亮因杂货店倒闭,与妻子阿却拉着堆满家财道具和婴儿车的板车,上山归农。却不料路途崎岖,脚下一滑,连人带车摔倒。在即将跌下悬崖的危急时刻,是一个很像山贼一样的农人舍命般地救了他们;安家之际,又有朴实热情的农家阿婆无私地帮助了他们。对照自己过去经商时某些利己主义行为,夫妻俩发出由衷的感慨:“农人是好人,我一直到二十岁还是个农人的孩子,而且也是个农人。”他们把归农之日的经历看作农人给他们上的第一课,“觉得自己要坚强起来,而且在心中发誓,非得做些事情来报答他们的亲切之意才行。”
《蚂蚁盖房子》虽是一篇没有发表的小说,却完整地体现了杨逵关于农民、土地与知识分子的深度思考。小说中已经六十八岁的老农民金池爷爷,勤劳、求实、耿直,说话单刀直入,不乏农民式的哲理思考,对蚂蚁的劳动尤其称赞。他用一生积蓄买来五分山地,自己开垦,自己盖屋,种菜种粮,养鸡养鹅,不仅丰衣足食,还帮助意欲继续开荒种花、却犹疑不决的归农文人“我”解决了缺粮断顿的燃眉之急。小说特别写出了知识分子与老农民之间的“互看”:
老农民看归农的知识分子:
光读书,拿书本做靠山,一肚子优越感;开口闭口就说“我是农人”,做起事来却完全没有农人的样子,连农人一半也没有!……吃东西挑剔,像戏子(演员)一样老是在意衣着,简直就像人的价值是用衣著来衡量的!杨逵:《归农之日》,中文版本原载《台湾文艺》革新第10号(第163期),1979年7月;收入张恒豪编《杨逵集》,(台北)前卫出版社1991年2月,第221页。
而当归农的“我”与金池爷爷有了深刻交往之后,他发现这位老农民有许多优良品质:
虽然他没有知识,但从前也是有学问的,连现在也常在休息时讲些孔子、老子、墨子的学说。不过,他的职业是日薪工人,就是所谓的苦力,也就是所谓的下层阶级。
和那些囫囵吞枣,不求甚解,自吹自擂,自称是“知识分子”的比较起来,他的态度其实更体面。而且,他为人表里一致……对自己不懂的事……他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但是,一旦理解之后,他就会言出必行,决不敷衍了事。杨逵:《蚂蚁盖房子》,收入《杨逵全集》第13卷(未定稿卷),(台南)国立文化资产保存研究中心筹备处2001年12月版,第245—246页。
起初,归农的文人不屑于地里的蚂蚁,认为人才是万物之灵长;对金池爷爷赞美蚂蚁勤劳、并要他以蚂蚁为师的告诫很不以为然。可当他眼见老人在五分地上创造了丰收的奇迹,做了土地的主人之后,他不由发出了心底的赞叹:
说起来,这位老人就很像蚂蚁。他像蚂蚁一样,一点一滴存钱买山地;也像蚂蚁一样,如今在自己努力盖好的家中,储藏了丰富的粮食。而我现在还在租来的漏水小屋里,无所事事地一天过一天,为了卖两百公克都不到的杂鱼干浪费半天的时间。
我为自己瞧不起蚂蚁,自傲为万物之灵的生活态度感到懊悔。杨逵:《蚂蚁盖房子》,收入《杨逵全集》第13卷(未定稿卷),(台南)国立文化资产保存研究中心筹备处2001年12月版,第260页。
透过上述描写,杨逵对农民的优良品质的赞美和对知识分子自身弱点的审视批评,不言而喻。
第三类人物塑造:女性形象与大地之母情结。
杨逵对女性的感受和认知,从小受到性格坚毅的母亲的影响;长大后则与他和叶陶的终生为伴直接相关。女性的温柔、宽怀、坚忍和无私奉献,以大地之母的形象,成为他对女性的内心记忆,也温暖了他风雨坎坷的一生。在参加社会运动的过程中,杨逵有关两性平等、共同奋斗的女性意识逐渐形成,并与他追求自由、民主、平等的新社会理想联系在一起。特别是与他和台湾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人物叶陶的结合,更让他领略了新女性的精神内涵和情感世界。叶陶一生跟着杨逵出生入死,经历种种磨难,仍然相濡以沫,无怨无悔,更让杨逵深知女性人生之伟大,生命力量之坚忍。所以,他的小说往往怀着崇敬的心情去写女性,那些坚贞的妻子和勇敢的母亲,自然成为他笔下的大地之母形象。
杨逵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离不开女儿、妻子、母亲三种角色。一方面,杨逵写出殖民地台湾女性更为深重的人生命运悲哀,女人的卑下地位使她们经受多重压迫。原本纯真可爱的乡下女儿阿玉,现在面临的是一连串的厄运:相依为伴的水牛被殖民当局强行征集出口,自己被卖到地主家里当丫环,而未来的命运则是被地主蹂躏做妾(《水牛》);《蕃仔鸡》中的下女素珠,《毒》中写到的妻子,都没有逃脱被日本老板或工厂主强奸的命运;还有半年之内三个孩子相继夭折而祈求灵签保佑的効嫂(《灵签》),以及因为生出了先天性眼疾的儿子而痛苦的妻子(《难产》),她们都苦于生命孕育的悲剧和难以平复的女性心灵创伤。杨逵对这类女性形象的塑造,更体现出一种人道主义的悲悯情怀。
另一方面,杨逵着力塑造了那种坚忍的、负重前行的、默默支撑了家庭和人生的女性,其中又以母亲与妻子的形象而见长。作者在她们身上寄寓的,是真善美的生命理想,是男女平等相处、夫妻相濡以沫的现代两性观念。
杨逵小说中的母亲,多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乡土母亲形象,大地之母般的宽怀、坚强,构成她们主要的性格特征。一如那个八十五岁的高龄仍在砍柴背草、料理家事,却从来没有年龄困扰的乐观阿婆(《才八十五岁的女人》);又如那个独自在家生活、苦苦等待被强行应征志愿兵的儿子从前线归来的瞎眼阿婆(《犬猴邻居》)。特别是《送报伕》中杨君的母亲,更集中了殖民地台湾无数不肯屈服的母亲形象,成为一种时代精神的概括和写照。
《送报伕》中的母亲,是一个决断力很强的女子。她那么爱自己的孩子,一想到孤苦零丁飘泊在东京的儿子,“胸口就和绞着一样”。但是当乡下的大子儿当了巡查,开始欺压乡邻的时候,母亲马上把他赶出去,与他断绝了关系。当丈夫为抗议日本人掠夺土地而被殴伤致死、两个小孩子又相继夭折的时候,母亲是以自杀的方式表示了对这个殖民地社会的最后抗议。她留给东京求学的儿子的遗书,更是字字血泪,掷地有声:
我所期望的惟一的儿子……
我惟一的愿望是希望你成功,能够替像我们一样苦的村子底人们出力。
村子里的人们底悲惨,说不尽。你去东京以后,跳到村子旁边的池子里淹死的有八个。像阿添叔,是带了阿添婶和三个小儿一道跳下淹死的。
所以,觉得能够拯救村子底人们的时候才回来罢。没有自信以前,决不要回来!要做什么才好我不知道,努力做到能够替村子底人们的出力罢。杨逵:《送报伕》,收入张恒豪编《杨逵集》,(台北)前卫出版社1991年2月版,第48页。
杨逵小说中的妻子形象,在《难产》、《归农之日》、《鹅妈妈出嫁》等小说中多有表现,尤其《萌芽》一篇,通过妻子写给狱中丈夫的三封信,将一个独自带着幼儿垦荒种花、等待丈夫从狱中归来的妻子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妻子用自己双手创造生活的勇气,她在逆境中与丈夫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爱情,她的乐观情绪和对未来的期许,都让从事社会运动而坐牢的丈夫获得巨大的人生支持。这其中,人们看到的是台湾新女性的成长,新型的家庭模式的塑造。
第四类人物塑造:儿童形象与未来意识。
杨逵的小说世界里,儿童形象实际上是很耐人寻味的角色塑造。它或是成人世界的一种补充,或作为一种相对独立的孩童世界,并非可有可无的存在。小孩子的形象,往往作为杨逵揭露和抗议殖民统治的一种借镜,让人们从孩提角度看殖民地台湾的不公不义,更突出了弱者的悲哀。那个敲着空米桶不停喊饿的小女孩守俄(《难产》),那个因为父亲生病、家庭重压而失去了笑容的小伙计生旺(《不笑的小伙计》),还有那群受战时体制影响、做泥娃娃互相开仗的孩子(《泥娃娃》),都让人们看到了殖民地孩子的一种生存真相。
但更重要的是,杨逵特别写出了孩童的世界,并在其中寄托了一种未来期待,一种乐观情绪和希望前景。《顽童伐鬼记》将一群小孩子惩治恶人、“伐鬼”有方,终于赢得了安心玩耍的场所的故事,写得生动曲折;《鹅妈妈出嫁》的背景虽然是战争气氛高压、物质生存条件极为匮乏的年代,孩子们养鹅、爱鹅、护鹅的童心童趣却依然生动活泼,令人心存希望;《公学校》通过公学校的台湾孩子和小学校的日本孩子的一场群殴,让屡受责罚的殖民统治下的孩子们喊出了“打倒臭狗学校”的口号,从平凡的生活场景见出了新一代的抗争和成长。杨逵在孩子们的世界里,有意撒下一些希望的种子,等待她来年的发芽、生根、开花、结果。孩子是社会的未来,是现实生活中人们的希望。杨逵在困境中苦苦坚守的,是这样一种未来期待:
只要我不满的现况不从世上消失,无论怎么艰苦都不该抛弃笔杆的。即使是难产,谁敢断言就不会生出生龙活虎般的健壮的孩子呢?不,历练了暴风雨,这些孩子才会更坚强地冲向光明吧。如果下一代不能成功,就让第二代、第三代再接再厉吧——杨逵:《难产》,原载《台湾文艺》第2卷第1号至第4号,1934年12月至1935年4月;收入《杨逵全集》第4卷(小说卷·Ⅰ),(台南)国立文化资产保存研究中心筹备处1998年6月版,第234页。
第五类人物塑造:“四脚仔”、“三脚仔”形象与殖民意识。
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不平等的社会地位,造成了殖民地台湾扭曲的人际关系。以一个地方基层而言,在日警→地主→走狗→佃农之间,形成了层层压迫和制约的关系。杨逵对殖民者、压迫者丑恶嘴脸的勾勒,又以“四脚仔”、“三脚仔”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