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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博文:“(亦微笑)敝人一身已献给我国天皇。如蒙陛下恩准,不拘何时,亦不拒绝为贵国竭尽微力。”
李鸿章:“如贵国皇帝陛下恩准,阁下能否应我国之礼聘?”
伊藤博文:“博文之区区一身,既已属于我皇帝陛下,如陛下不允,亦无可奈何,敝人或进或止唯皇帝陛下之命是从。如陛下恩准,敝人将不避艰难,舍身为贵国效力。”
1895年4月17日,李鸿章与日本代表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中日马关条约》。条约规定:清政府承认朝鲜“独立自主”;割辽东半岛、台湾、澎湖列岛及附属岛屿给日本;赔偿日本军费白银二亿两;增开重庆、沙市、苏州、杭州为通商口岸;开辟内河新航线;允许日本在中国的通商口岸开设工厂,产品运销中国内地免收内地税。
李鸿章在这份条约上签字的手,一定是颤抖无力的。在草约上签字的时候,李鸿章突然想起了他临行前恭亲王率领全体军机入奏皇帝的奏折上有这样一句话:中国之败全由不西化之故,非鸿章之故。听着这句话,李鸿章当然差一点老泪纵横。
1895年之后,李鸿章像被水淹过的一座土山一样坍塌了,在此之前,这座山峦曾经气冲霄汉,巍峨矗立。从某种意义上说,李鸿章犹如一个赌徒一样,输掉了自己毕生的积蓄。但李鸿章还是克制住自己巨大的悲伤,像一个职业外交家一样,尽力用外交弥补自己的过失。而后,他把自己封闭在冷静的沉默中,就像一只受了伤的老虎,一边舔着自己的伤口,一边思考着对策,隐忍,等待,梦想着伺机一击。只可惜,李鸿章没有等到出击的那一天。以后的日子更加阴晦,在他面前的,是更多的麻烦和郁闷;是寒冷,那仿佛来自极地之侧的冰寒。
第九章 羞对后生(1)
在马关,李鸿章与伊藤博文的见面是第二次了。
这对同时被称为“东方俾斯麦”的传奇人物一生中见过三次面。一次是1885年在天津会谈朝鲜问题;一次是1895年在日本马关谈判;另一次则是戊戌变法失败前夕在北京,当时伊藤已辞去了首相职位,以私人身份来到清国。第一次见面时,心高气傲的李鸿章哪里会把伊藤博文这个小字辈放在眼中呢,对于日方的无理要求,李鸿章当然不买他的账,很是说了一段硬话给日本人听。日本人是很懂得隐忍的,伊藤博文态度异常谦恭,看起来似乎一直在聆听李中堂的训导。但李鸿章还是上了这个小字辈的套,在朝鲜的宗主国问题上,承认了日本对于朝鲜的优先监管权,签订了“授人以柄”的《中日天津条约》。这一次李鸿章给伊藤博文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对这个孜孜不倦推进古老帝国改革的老人,伊藤博文也非常崇敬。甲午战争爆发后,李鸿章与伊藤博文在日本马关相见时,双方的地位和情况有了很大改变。李鸿章是战败国的代表,也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伊藤博文却是战胜国的总理大臣,在年龄上也是如日中天。李鸿章是以赔款乞和的身份来的,在他的身上,已远没有当年长者的傲慢了,有的只是内心当中的屈辱和悲愤。甲午战争可以看作是李鸿章与伊藤博文彼此倡导本国近代化的试金石,现在检验结果出来了,伊藤博文大获全胜,李鸿章则一败涂地。对于李鸿章来说,这一场战争不仅仅输光了他的全部家当,也使得他关于清国中兴的希望彻底破灭。这样的结局,就如同当年的诸葛亮与司马懿,诸葛亮殒命百丈原,而司马氏最后却取得了天下。历史总是在不经意间老戏新唱,而每一次历史的重演,总是让人徒生感叹。
纵观伊藤博文的一生,这个为日本维新做出巨大贡献的“中兴之臣”,在思想上同样也经历了一个巨大的转变过程。年轻时的伊藤博文是一个革命者,20多岁时,冲动而排外的伊藤博文曾亲自参加了焚烧英国驻日本大使馆的极端行动。但很快,伊藤博文完成了他思想上的巨大转变,经过深入思考,伊藤博文认识到靠驱逐和排斥是振兴不了日本的,只有向西方学习,强大自己,才能使日本走上一条复兴之路。
实际上伊藤博文只是日本第二轮明治维新的领导人。第一轮明治维新领导日本工业化进程的,是大久保利通。大久保利通当时的身份是参议兼内务卿,是他领导了日本最初的西化运动。大久保利通在遭遇国内各种复杂的矛盾遇刺身亡后,伊藤博文接替了他的位置。上任伊始,激进的伊藤博文很快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一位名叫高砂的相扑高手宣称要在东京举办公开的相扑表演。这种行为完全可以看作是对于政府禁令的挑战,因为在此之前,明治政府曾明令禁止相扑这一日本的传统运动,理由是相扑丑陋而愚昧。没有想到的是,高砂的这一挑战政府权威的行动竟然得到很多日本人的支持。虽然警察出面干涉,但高砂和他的支持者们仍旧坚持比赛。最后,只好由天皇出面,亲自举办并出席了一个相扑表演会,算是恢复了这场运动。
相扑手的挑战和民众的不满,让伊藤博文不得不仔细思考国家的发展方向,也反思了改革的方式。伊藤博文从这样的事件中看到了日本国内存在的日益高涨的民权运动的威胁。当时的日本,情势错综复杂,由改革引起的矛盾已凸现在社会的方方面面,在西风东进中睁眼看世界的日本民众开始有意识地捍卫着自己的权利了。在复杂的各种势力中,自由民权运动算是日本推进改革的最大的民间力量,作为一个新兴的资产阶级组织,这个运动呼唤宪法,要求开设议会和国会。除此之外,政府还不光面对自由民权运动的力量,还要面对以天皇为首的宫廷派势力。宫廷派的要求与自由民权运动又不一样,他们要求宪法必须是一部钦定宪法,必须由天皇总揽统治权。在政府内部,激进派的大隈重信反对天皇总揽大权,建议采用英国政党内阁体制,由国会取得多数席位的政党组阁,在两年后选举议员,第三年召开国会。对于伊藤博文来说,他是不赞成这种自由主义方式的,在伊藤看来,日本有着日本的国情,改革不能忽略历史和文化,天皇的最高权力是不容置疑的。伊藤的改革思想与大隈重信发生了很大的矛盾。伊藤博文把制宪过程中的有关情况向明治天皇汇报之后,天皇罢免了大隈重信,宣布将召开国会的日期定为明治23年。
第九章 羞对后生(2)
在形势的压迫下,伊藤博文清楚地意料到,简单的拿来主义已不能推动日本社会的进一步变革了,必须制定宪法设立议会,从根本上确定日本的国家性质和政权结构,界定天皇、各派之间、基层平民的权力和责任,从而避免各方之间的矛盾,化解尖锐对抗,让各方面在宪法之下形成合力。否则,以这样混乱的局面,政府本身很可能被暴力推翻。
也就是从那天起,伊藤在忙于各种事务的同时,将工作重心转向宪法的制定,全身心地为日本宪法的制定做着准备。伊藤博文为日本制定宪法的过程,是一个苦心孤诣走钢丝的过程。
在得到明治天皇的支持后,伊藤博文独揽了制宪大权,随后,开始了一步步实现其渐进改革的制宪计划。
伊藤博文选择德国作为制定宪法的样板国。1882年,伊藤博文来到了德国,花了一年多时间学习德国的宪法制定经验。伊藤博文先是向宪法权威学者格奈斯学习,格奈斯特派助手毛斯每周为他讲解3次宪法。然后,在维也纳大学,斯坦因教授为他讲解了英、法、德政体的沿革。伊藤博文甚至为宪法问题向德皇威廉一世请教。回到日本之后,伊藤博文建议成立了起草宪法的专门机构,任命同样崇尚德国宪法的井上毅为起草人。这是一个分步骤落实君主权力、限制政党权力的国家体制的设计过程。在宪法实施之前,伊藤先期实行了一系列的体制改革,对于宪法的实施进行预热,以适应制定宪法的需要。
确保绝对的皇权是伊藤博文立宪的指导思想。在伊藤博文看来,日本数千年的封建性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就可以推翻,历史必须延续,如果强行割裂历史,必定要引起动乱和人心的不安。在这一点上,伊藤博文与李鸿章的思想如出一辙。伊藤博文感慨日本没有基督教那样的宗教凝聚人心,只有皇室,才能成为社会运转的机轴。为此,在伊藤博文设计的宪法中,天皇的大权是体制的核心。除宪法规定之外,伊藤博文还专门制定了皇位继承、皇族名分和皇室财产的《皇家典范》,皇家事务超然于宪法、国务和议会之上。为制衡由政党组成的众议院,他设计了主要由天皇任命、不经民选的贵族院,权力凌驾于众议院之上。这个7部76条组成的宪法,在第一章的17条中就规定了天皇的绝对权力,确认天皇神圣不可侵犯,并拥有统帅军队以及对外宣战等一切大权。与此同时,在臣民之权利和义务的规定中,《宪法》宣布日本人民有各种权利和自由。同时在贵族院里强化维护皇权的屏障,发布《华族令》,将维新以来的公卿、大名、神官、在朝的维新的大臣,按照公、侯、伯、子、男分为五等爵位,使他们成为新华族。
从总体上来说,伊藤的做法是相当智慧稳妥的,他是以一种平衡和妥协的方式,从法律上确立那些新兴阶层合法的政治地位,让这个代表着活力的阶层合法化。
1885年,伊藤博文提出官制改革,他提出,应该有一位总理大臣统领所有专任大臣,执掌政务,制衡议会。伊藤博文获得了天皇的认可,出任日本历史上第一任内阁总理大臣。
1889年2月11日,是明治天皇改国号的第20个纪元节,东京飞降大雪,在大雪中,日本皇宫里举行了隆重的颁布宪法的仪式。这一天,距伊藤博文酝酿制定宪法那一年,已近10年,也就是说,伊藤博文整整用了10年的时间来打造国家的根本大法。伊藤的行为,真是名副其实的“十年磨一剑”。《大日本帝国宪法》是亚洲第一部宪法,它是对各种势力的规范,也是对明治维新的一次总结。由于在此后的诸多事宜中,有一部《宪法》作为准则,日本政治既减少了皇室中个人的“随意性”,也减少了来自民间各种势力的干扰,并且赋予了伊藤放开手脚工作的权力,这也使宪法成为伊藤的“护法大神”。
《大日本帝国宪法》的颁布,化解了日本尖锐的社会矛盾。自此之后,日本经济快速发展,极端西化的做法被慢慢遏制。日本社会生活中经常出现这样一些场景:西服流行的同时,和服被当作最华丽的礼服保留了下来;酒吧多起来了,茶室依然是人们的精神净地;西洋歌剧开始唱响,能剧和歌舞伎仍旧余音袅袅;油画开始绚丽夺目时,浮世绘照样受人欢迎,并且很快发展成世界绘画中的一大流派。
第九章 羞对后生(3)
显然,与李鸿章相比,伊藤全力架构的“根本大法”,是他的过人之处。日本社会的平稳过渡,应该归功于伊藤博文这个舵手。从伊藤的理解力和知识结构来看,要比李鸿章高好几个层次。伊藤博文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思想宏伟、视野宽广、性格开放的政治家,他的远见卓识、料事如神都是旧知识系统的李鸿章所远远不及的。伊藤博文不仅对于西方的政治体制的架构和理论有着深入了解,而且,对于本国的国情,也有着深入的思考,并且,在某种方面,懂得妥协,懂得减少改革的成本。伊藤博文长期担任日本总理大臣,正是依靠《宪法》赋予的权力,推动了日本的改革步伐。而李鸿章呢,显然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因为缺乏这样的“根本大法”作为参照,李鸿章的改良有着很大的随意性,并且,行进的步伐经常会受到一些偶然事件的左右,这使得洋务运动更像是“脚踩西瓜皮”一样,滑到哪里是哪里。当伊藤博文驾驶着日本帝国这艘机帆船乘风破浪之际,可怜的李鸿章正身陷各种各样的矛盾泥淖中不能自拔。
当然,联系到清朝复杂的历史和中国文化的背景,也联系到慈禧和光绪身处的权力现状,这样的感慨必定是一声长叹。在这样的背景中,即使是李鸿章对于“根本大法”有着警醒的意识,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之下,要做成那样的事,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这也难怪李鸿章不具备这样的意识,即使具备,也只有空叹息。
到了1890年左右,明治维新宣告结束。东方的岛国日本,由蚕变蛹,一跃成为一个工业国,但是,与西方工业强国相比,日本还有相当大的差距。如何用最快的方式实现赶超,是摆在伊藤博文面前的又一艰巨任务,伊藤博文又在苦苦思索。这时候,伊藤博文需要用新理论来论证和辅佐自己的行动了,很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