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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上过内书堂,旁人都以为他大字不识几个,然而,想当初他六岁就被太监刘顺收养,这位一心打算多几个干儿孙照应家里,在他身上也下了点功夫,那些对仗整齐的骈文他是没办法,可简单的读写却是一丁点问题都没有。即便如此,他仍是读写都让人代劳,要看的就是底下人对他是否忠心。而徐勋给朱厚照的奏疏正是那清楚明白的大白话,他随着朱厚照一张一张看了下来,待到完全看明白了,他止不住心里一阵骇然。
老天爷,这还不止是去打沙城
“朕果然没看错他,先帝果然没看错他”
朱厚照攥着那一沓信笺,终于兴奋地抬起头来,面上满是激赏的红光,“此事若是给他做成,朕倒要看看朝中那些老大人们还有什么话说刘瑾,你盯着司礼监,若有宣府送来的消息随时回报,这要是朱晖还不出兵朕就亲自去宣府催着他出兵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个和朕志同道合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里应外合的奇袭(上)
太阳一落山,牛羊归圈牧民回家,草原上不但凉了,也随之安静了下来。然而,沙城中由于驻扎了两三百号人,而且还有不少被掳的汉人,尽管入夜,上上下下仍然颇为喧闹。
此时此刻,外头一处岗哨上的短腿汉子回头瞥了一眼,舔了舔嘴唇便殷羡地说道:“那老巴图倒真的舍得,这一出手就是几百只羊,为的居然只是给他那哑巴孙儿寻个安身之地。”
“你懂什么,永谢布万户那位亦不剌太师那是多高傲的人,既然瞧不起那哑巴,就是这老巴图再送一倍的羊,人也不会多看他一眼,那时候等老巴图死了,他说不定会被贬成奴隶,那时候别说老巴图的羊,就连哑巴那人都是台吉的,要我说那老巴图还是聪明人”
说话的年长汉子咂巴着嘴,却是也有些眼红地望着沙城那边:“之前一直都是烤饼,如今有了这几百只羊,吃食就宽裕多了。就算分给我们的大多是骨头,总比没有的强。”
“原本嘛只是骨头,可是有那哑巴,咱们总算还有点口福”
两人说笑了一阵,年长汉子突然看到一个黑影从一边窜了出来,立时本能地一把抽出弯刀喝了一声什么人。然而,待到认出那张憨厚的脸,他顿时释然了,因笑道:“你这哑巴,总是这么神出鬼没,吓人一跳”
矮脚汉子就不像同伴那样矜持了,他几乎快步走上前去,因见哑巴呵呵一笑,从背后掏出了一包东西,他便立时抢了过来,待给那年长汉子打开一看,见里头赫然是一大块烤得金黄的羊腿肉,两人立时眉开眼笑,立时冲哑巴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吃了你好几天酒肉,放心,将来我们会照应你的”
哑巴仿佛能听懂似的憨厚一笑,又掏出了一个皮袋子递过去。矮脚汉子连忙熟门熟路地接了过来,拔出塞子一闻,他就更加满意了,竟是使劲在哑巴的肩膀上拍了拍:“好样的,将来到了我们郭尔罗斯部的草场,我送你一顶帐篷”
这等空口白话的许诺仿佛让那哑巴很是高兴,竟手舞足蹈了一会儿,旋即憨憨一笑方才转身冲着沙城的方向走了。他这一走,岗哨上这两个汉子就更没了警惕,对坐之下一面一人一口轮着喝酒,一面在那撕扯着香喷喷的羊肉,到最后都不禁有些微醺之意。
“可惜了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哑巴,回去顶多就是打杂喂马放放牧”
这一处岗哨上的两个人醉意朦胧,其他几处也陆陆续续上演着这一幕。钱宁借着老柴火那一手烤羊的绝学,不断把香喷喷热腾腾的羊肉偷出来往各处送,再加上自己此前绑在羊肚子上带进来的酒,一大圈转下来赫然是满身大汗。尽管前头一连数日夜里一丁点动静都没有,可说是做了无用功,可他丝毫没有气馁。
他相信,只要他那位大人得到那些人的回报,凭那最会抓机会的性子,就一定不会这么眼睁睁看着
郭尔罗斯部的脱火赤正在大汗金帐,率队驻守沙城的乃是他的大管家阿古拉。阿古拉这名字意味着山岳,乃是脱火赤的父亲给他起,然而,平时在主人面前,他人如其名,宛若岿然不动的山岳,可如今主人不在,他是这上上下下所有人的首领,自然就不会那么老实了。尤其这次被掳的汉人当中有不**人,他看着食指大动,索性挑出了十七八个还年轻的来,给巴特尔、两个百夫长和几个在主人面前有些体面的十夫长各分了两个,而自己则是五六个人轮着伺候,稍有不顺就是一顿皮鞭,那种畅快自是让他飘飘欲仙。
这会儿酒足饭饱之际,他一时又觉得小腹下头热力上涌,可前头那几个已经让他玩得有些厌弃了,于是索性出了帐子,就这么带着两个护卫沿路走。只要是瞧见那些用绳子串起来的,他便亲自举着火把照一照头脸,可一大圈转下来发现大多是又黑又瘦又老的,扫兴之余却又发了狠,决意非揪出一个头脸齐整的。就在他又踢起几个蜷缩在那瑟瑟发抖的妇人时,却突然发现其中一张又脏又黑的脸下头,赫然露着一截白皙的脖子。一瞬间,他眼睛一亮,伸出手去就把人拖了出来。
“啊”
钱宁才刚从外头回来,就发现那大管家阿古拉一把从那些被俘军民中拽起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一面叫唤,一面拼命挥舞手脚反抗。这一幕他这些天都已经见得多了,再加上他打小被太监钱能养大,比这更乌七八糟的勾当也不知道见识了多少,这心肠说是比铁还硬都不过分。生怕自己撞破好事之后引来什么麻烦,他蹑手蹑脚正要后退,却不防那被阿古拉抓着的女子突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挣脱了。只听那阿古拉发出了一声惨叫,而那女子却偏偏好死不死地朝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哑巴,给我拿住她,我重重有赏”
钱宁正犹豫,听见那边大喝,尽管他听不太明白,但知道总不脱那么一回事,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掣出了腰中那把弯刀。眼看那女子跑了过来,他忍不住在肚子里念叨道:“要怪就去怪鞑子,别怪我”
然而,他才故作笨拙地操刀往那女子拦了过去,随即却骇然发现对方竟直冲着他的刀子迎了过来,那架势竟是一心求死,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
被掳劫的宣府军民当中,行动迟缓的妇人就占了大多数,要真按照那些儒家宣扬的礼法,这些人就该全都自绝以保清白,可这些天他冷眼旁观,尽管阿古拉等人横加施暴,可真寻死的却没有一个。电光火石之间,他心里不知道怎的窜出了一个念头,竟是在要紧关头收了收刀势,但仍是一刀砍中了那女子的右肩。只见人闷哼一声,就这么径直倒了下去。
“蠢货,混账”
阿古拉见那哑巴傻呆呆地站在那里,而那女子则是软软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肩上的血溅得满头满脸都是,看上去异常狰狞可怖,他不禁气急败坏地冲着哑巴就是一巴掌抡了过去。眼见哑巴被打飞了,他立刻蹲下身去探那女子的鼻息,见气息微弱仿佛没多少活头了,他不禁气咻咻地上去又踹了那哑巴几脚。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老巴图的声音。
“尊贵的阿古拉管家,烤全羊已经好了啊,这是”
“你养的好孙子,坏了我的大事”
阿古拉扭头怒瞪了一眼老巴图,见两个护卫上来讷讷请罪,他懒得理会他们,怒气冲冲转身就走。而老巴图等到两个护卫也追上去了,他这才心惊胆战地上去搀扶钱宁,又小声说道:“钱爷,这是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尽管周围没别人,那女子也决计被自己一刀砍晕了,但钱宁仍然只是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只擦了擦出血的嘴角,脸上露出了一丝杀机。等站起身来,尽管四周并没有旁人,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满脸血迹的女人,仍是谨慎地只对老巴图做了个手势,等把人赶走了,他才二话不说地上前架起了人。
他尽挑这几天探明少有人走的路,顺顺利利把那女子搬到了一处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民宅中,这才从背后拿出一个皮袋。一把撕开她肩头处的衣裳用皮袋里的水简单冲洗了一下。发现除了这一处看似恐怖的刀伤之外,那白皙的肩膀下头,隐隐约约可见一座浑圆高耸的玉峰,他一时不禁怦然心动。尽管他从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这会儿仍然竭力扭过了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解开之后将其中药末小心翼翼敷在了刀伤上,他就坐在那里沉思了起来。
算算日子,消息怎么也该送到了,按照他那位大人的心性,怎么也不会就这样眼巴巴地等着。可如果要来就得快一些,他的酒用得差不多了,药也差不多了
就当钱宁打了个盹苏醒过来,站起身打算走的时候,突然身子朝右边一闪,紧跟着,就只听铮的一声,他就看见一旁那残垣上闪过一溜金星,竟是一把锋锐的短匕。见那女人不顾右肩的刀伤,奋力挥动右手去抽那扎进砖缝中的短匕,他没好气地伸手一抄她的手肘,就这么一横一截,只听叮当一声,那短匕立时落地。眼见那女子状若疯虎仍要找他拼命,他不觉恼将上来,一拧之下将其右臂扭脱了臼,继而就重重一拳击在了她的小腹上。
等到见其痛苦地瘫坐了下来,他瞥了一眼正要往外走,突然只听得四面八方突然传来了阵阵喊杀声。他一惊之后立时大喜,正要往外冲,这脚下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似的。扭头看见又是那个女人,他不禁好生后悔自己一时间动了善念,下一刻就听到了老巴图用蒙语叫他的声音。他当即鼓动双颊发出了一阵声音,不多时,就只见老巴图循声找了过来。
“钱爷,钱爷,应该是咱们的大军来了”
老柴火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只见眼前一花,竟是一样东西横在了他的脖子上,见是钱宁正恼怒地看着自己,他这才发现地上尚有一个女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泄了底,一时面如死灰。
“今天就饶了你,如果还有下次,你自己知道下场看好这女人,别乱跑,否则乱军之中我可救不了你”
第三百一十三章 里应外合的奇袭(下)
“敌袭”
“是明军”
“四面八方全都是火把,看不清有多少人”
当钱宁飞快地奔跑在这座废城当中的时候,就听到四面八方都是蒙语嚷嚷。尽管跟着老柴火恶补了一阵子蒙语,可他也就是通几句最简单的日常对话,平日里都是充哑巴蒙混过去,这种时候到处都是嚷嚷声,他那点半吊子都算不上的水平就怎么都不够用了。
然而,大约是他前几日的憨厚深入人心,眼看嘴角还肿着的他拼命往阿古拉那边跑,竟没有一个人想到去拦一拦。不少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人都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同时躲避天上掉下来的流箭。毕竟这里已经靠近察哈尔汗庭,谁也没想到突然有大明军马窜出来。
钱宁敏捷地在人群中穿梭,一溜烟到了阿古拉面前时,他也不管这位脱火赤诺颜大管家怎样恼怒地瞪着自己,手舞足蹈了一阵子,就突然自顾自伸手去灭一旁的火把。阿古拉原本更加恼火了,可再一细想自己在明对方在暗,立时眼睛大亮,忙高声叫道:“熄灭火把,熄灭火把”
此时四周掉下来的箭支更多了,甚至隐隐约约还有一两支火箭,更是激起了阵阵惊呼。当听见熄灭火把的声音,不少脑袋还未清醒的军士慌忙照做。眼看着一支支火把被手忙脚乱地熄灭,整座沙城废城当中渐渐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沙城之外的一处小土丘上,和神英并肩策马而立的徐勋见不远处突然昏暗了下来,愣了一愣不禁开口说道:“这些鞑子昏头了?这时候熄灭火把有什么用?”
“他们昏头岂不是我军的福气而且刚刚那几个斥候轻轻巧巧就拔掉了鞑子的岗哨,这才能够不声不响摸到了这里,实在是万千之幸”神英带兵打仗这许多年,不由得也有几分迷信,今夜见处处都是好兆头,他只觉得把握大增,一时就对一旁的心腹亲兵喝道:“传令下去,全军预备突击”
就当他这一句话出口,沙城那边突然传来了好一阵喧哗嚷嚷,紧跟着刚刚熄灭的灯火又亮起了好些,可随之而来的鼓噪声就越大了。神英身边一个精通蒙语的亲兵侧耳听了好一会儿,突然脸色大变地禀报道:“他们在嚷嚷说,阿古拉死了,巴特尔死了”
“阿古拉死了?巴特尔死了?”
徐勋正咀嚼着这两句话的意思,此番跟他出来的那刀疤脸立刻又惊又喜地叫道:“一定是钱爷得了手他之前就说要和老柴火混到沙城里头去打探动静,前头我们经过兴和废城的时候,那些人都说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