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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没有窥到古典主义的真精神。在《文学导解》第三讲《论浪漫文学与古
典文学》里面,他把古典文学当成纯粹的谨守义法的文学,就显然把古典主
义和十八世纪的假古典主义(neo…classicism)混为一谈了。真古典主义着
重希腊文学的一种简朴冲和深刻诚挚的风味,假古典主义才主张谨守古人义
法,以理胜情。小泉八云的感官欲太强,喜读夺目悦耳的文字,痛恨假古典
主义之不近人情, 矫枉乃不免于过直。比方他所最爱读的是丁尼生
(Tennyson),而阿诺德(M。Arnold)则被抑为第五流诗人,就不免为维多
利亚时代习尚所囿。他生平推崇斯宾塞为第一大哲学家,也是辽东人过重白
豕。真正哲学家没有人看重斯宾塞的。
研究任何作者,都不应以其所长掩其所短,或以其所短掩其所长。小泉
八云虽偶有瑕疵,究不失为文学批评家中一个健将。就我的浅薄的经验说,
我听过比小泉八云更渊博的学者演讲,读过比《文学导解》胜过十倍的批评
著作,可是柯尔律治、圣伯夫(Sainte Bouve)、阿诺德、克罗齐(Croce)、
圣茨伯里教授(Prof。Saintsbury)虽使我能看出小泉八云的偏处浅处,而我
最感觉受用的不在这些批评界泰斗,而在小泉八云。他所最擅长的不在批评
而在导解。所谓“导解”是把一种作品的精髓神韵宣泄出来,引导你自己去
欣赏。比方他讲济慈(Keats)的《夜莺歌》,或雪莱(Shelley)的《西风
歌》,他便把诗人的身世,当时的情境,诗人临境所感触的心清,一齐用浅
显文字绘成一幅图画让你看,使你先自己感觉到诗人临境的情致,然后再去
玩味诗人的诗,让你自己衡量某某诗是否与某种情致䜣合无间。他继而又告
诉你他自己从前读这首诗时作何感想,他自己何以憎它或爱它。别人教诗,
只教你如何“知”(know),他能教你如何“感”(feel),能教你如何使
自己的心和诗人的心相凑拍,相共鸣。这种本领在批评文学中是最难能的。
研究文学,最初离不了几种入门书籍。在入门书籍中,小泉八云的演讲要算
是一部好书。从这部书中,不但初学者可以问津,就是教文学的教师们也可
以学到不少的教授法。
文学的教授法是中国学校教师们所最缺乏的。本来想学生们对于文学发
生热情,自己先要有热情,想学生们养成文学口胃,自己先要有一种锐敏的
口胃。自己没有文学的热情与口胃,于是不能不丢开文学而着重说外国话。
拿中国学生比日本学生,最显明的异点就在对于外国文的态度。日本学生虽
不会说外国话,而对于外国文学似乎读得比中国学生起劲些。中国学生只学
得说外国话,而日本学生却于外国文学有若干兴昧,这不能不归功于小泉八
云的循循善诱。一个好文学教师的影响,往往作始简而将毕巨。听说日本新
文学家许多都曾受教于小泉八云。他在演讲中尝说日本文学应该脱离假古典
主义的羁绊而倾向于浪漫主义,文学作者应该不拘于文言而采用流利白话。
这些鼓吹革命的话,在虔诚景仰的学生们的心中所生影响如何,是不难测量
的。他在日本文学史上的位置大概不易磨灭罢。
选自《我与文学及其他》,据《朱光潜全集》卷3
阿诺德
留心英国文物习俗的人们大概都觉得英国人民稳健,只是因为他们笨
重;英国社会安定,只是因为它沉滞。他们只有一套“文雅人”的衣钵,父
传子,子传孙地沿袭下去。社会中仿佛有一种洪炉烈焰,从此中熔铸出来的
人简直都是一模一样。在一般所谓英国“文雅人”看,人生在世,只要能信
上帝,尊英皇,服从中级社会的道德,就算是心满意足了。但是在这种沉滞
的社会里,偶尔跳出一二个性坚强的人,他的特立独行的胆与识,却又非其
他民族所能产出。阿诺德便是一个铮铮佼佼的人物。他生在维多利亚后时代,
家家都在歌诵太平,以为英国文化好到无以复加了,他却一个人喊着说:“你
们都是一般腓力斯人(Philistines)呀!只有自由思想才可以引导你们向光
明处走,快从迷梦中觉醒罢!”在批评方面,他祖述圣伯夫,但是他又景仰
歌德和海涅(Heine),所以他的批评范围甚广,不仅限于文学,凡是有关于
人类文化的他都加以讨论。因此他对于我们,较之其他欧洲批评学者更加重
要。
阿诺德(Matthew Arnold)是一个名父之子。他生于1822 年。他的父亲
做过拉格比(Rugby)学校校长,在英国教育史上,是一个重要人物。阿诺德
幼时就在拉格比学校肄业,后考得奖学金入牛津大学。当时牛津大学还未改
中古制度。课程很简单而学风很宽大,读书的时候少而交际辩论的时候多。
阿诺德受牛津影响极深,而生平爱戴牛津也极切。大凡受过大学古典教育的
批评家,其长处在有正当训练,眼界广而思路平正,其短处在过信权威,处
置新奇作品过于苛刻。阿诺德就兼有这个优点与缺点。在英国文学家中,他
算是一个最渊博的。古代的希腊拉丁文学,近代德法文学,他都有很深刻的
研究。这种训练一方面固然使他能见出英国人的偏狭,而另一方面,也使他
养成许多成见。他私淑圣伯夫,而圣伯夫的灵活与宽大,他却始终没有学到。
就事业言,阿诺德是一个教育家。他在拉格比母校教过希腊拉丁文,在
教育部当过三十五年的视学,在牛津大学当过十年的诗学教授,晚年又赴美
国公开演讲一次。他对于英国中小学教育革新,贡献极大。他曾赴德、法、
瑞士、意大利各国考察教育,著成报告数种,为英国教育改革的借鉴。他是
第一个人运动废除以学校考试成绩为政府津贴标准的陋制,他是第一个人提
倡强迫普及教育。视学的职分在英国最清苦。他要终年巡视全国学校,制报
告,有时还要亲自教课给教员们看,使他们知道改良教授法。从阿诺德给他
母亲和妹妹的信札看,他几乎没有一日不为教育琐事忙碌。论事功,他颇类
似德国哲学者费希特(Fichte)。
从来忙人很难得成诗人,阿诺德却是一个例外。他生当十九世纪中叶,
当时浪漫主义的流风余韵还极盛。与他同时的丁尼生和布朗宁(Browning)
都受有济慈(Keats)和雪莱的影响。阿诺德寝馈于希腊文学甚久,颇不同情
于浪漫主义。他是浪漫时代中唯一的古典诗人。他却不像十八世纪的假古典
派学者,他的诗真能表现几分希腊作风,极力于庄严冲淡中流露深情至理。
他的短处在理胜于情,往往诗其形而散文其实。他虽反对浪漫主义而却未曾
完全脱离浪漫派的影响。比方他极力崇拜华兹华斯和歌德,而这两位大诗人
都是浪漫派领袖,虽然比其他浪漫派诗人稍近于古典精神。烦恼是浪漫期的
时代病,阿诺德也很受了传染。不过拜伦、歌德和夏多布里昂一般人的烦恼
由于恋爱,而阿诺德的烦恼则与恋爱无关,他的婚姻是很满意的,他只是伤
时感世。他是一个热情的淑世者,当时功利主义弥漫世界,而生活中最有价
值的真善美渐不为世人所注意,大家都只以饱暖为太平,这是他所最感伤的。
他知道世界在走错路,而举世皆浊,摧陷廓清,又非他一个人能力所可胜任。
所以他的诗中充满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哀感。他最擅长挽诗,就是通常叙事言
情,也带有挽诗的风韵。
阿诺德在诗的方面,成就固颇可观,而他所以重要,则不在诗而在批评。
他的《批评论文?第一集》在英国要算是柯尔律治的《文学传记》以后的第
一杰作,现在文学家都还奉为圭臬。他在批评方面本想追踪圣伯夫,可是两
人所用的方法颇不相同。圣伯夫的文章没有一篇讲主义,而阿诺德的文章则
几乎没有一篇不讲主义。
他的批评主张在论文集第一篇里揭出。这篇叫做《批评的任务》(The
Function of Criticism),极为批评史家所重视,所以在这里有撮述的必要。
一般人往往把创造力与批评力划为两事。以为没有创作力的人才去干批
评的勾当。创作家尤藐视批评,比方华兹华斯就说,人的精力与其费在批评,
不如费在创作,因为创作失败,只白费自家精力;批评失当,就不免贻误他
人。这种见解在从前极普遍,从圣伯夫以后,人才逐渐发觉没有创造力也决
不能从事批评。圣伯夫做的文人行状,所流露的创造力,实无异于写实派小
说的。阿诺德辩护批评,则又有一说。天赋才力,各有所偏。能批评而不能
创作的人,我们不能叫他丢开批评,睁着眼睛向失败的路走,去勉强创作。
约翰逊的《阿林里斯》(Irenes)简真不成为诗,而他的《诗人传记》则人
人都承认是杰作。我们定要拉他多做《阿林里斯》一类的诗,还是望他多作
《诗人传记》呢?华兹华斯做了许多无味的宗教诗。倘若他节省那副精力去
多做像《抒情民歌集序》(Preface to the Lyrical Ballads)一类的论文,
不比创作更好么?
批评力较之创作力,高下诚有悬殊。但是没有批评,创作也决难有大成
就。要想伟大的创作出现,天才(the powerof the man)与时会(the power
of the moment)必须互相凑合。所谓时会,便是当时思想潮流(current of
ideas)。天才本诸自然,而时会则须籍人力创作;造作时会的人是批评家,
不是创作家。创作家只能利用时会,处被动地位,受当时思想潮流之激荡,
而后把他所受的时代影响返射到作品上去。假如没有批评家努力传播思想,
思想便不能成为潮流,世间纵有天才,也必定因为缺乏营养,缺乏刺激,以
至于干枯无成就。这个道理只要拿拜伦和歌德比较,便可见出。这两位诗人
都有极大的创造力,而拜伦的成就远不如歌德,就因为拜伦时代的英国思想
贫乏,无养育天才的滋料,而歌德时代的德国则正当“狂飚突进”,思潮汹
涌。好比同样种子,一粒种在肥土里,一粒种在瘠土里,种在肥土里的开花
结实,种在瘠土里的因为缺乏营养,没有成熟就枯谢了。不单是拜伦,其他
英国浪漫派作者也同样地缺乏时代思潮的营养。连阿诺德所最景仰的华兹华
斯,有歌德之深而无歌德之广,也就坏在读书少而思想狭隘。读者也许要问:
伊利莎白后期,英国也并无壮大思潮可言,莎士比亚也并没有读多少书,何
以当时创作却像雨后春笋,欣欣向荣呢?阿诺德说,伊利莎白后时代,虽没
有批评学者预先造成澎湃的思潮,而当时文艺复兴的余风犹存,英国又是新
兴势力正在蓬蓬勃勃地伸张,全国人民有一种烈情狂热,其激荡天才的能力
也不亚于思潮。十九世纪的英国既无德国在歌德时代的文风,又无伊利莎白
时代的朝气,所以英国浪漫派的成绩无甚可观。
法国革命也是一种惊天动地的运动。论理,其时应有伟大创作出世,与
希腊伯里克理斯(Pericles)时代和文艺复兴时代先后媲美。然而法国革命
时代的文学殊使人失望,这是什么原故呢?为答复这个问题,阿诺德提出一
条很重要的学说。凡是一种主义须久经传播,成为思潮,深入人心以后,才
能见诸实行。假如这种主义才初露头角,只有少数学者主张,而多数人民则
未彻底了解,在这个时机未熟的时候,就想把它拿来实地试验,其结果往往
使闻者惊骇而生反动,不惟实行受阻碍,而主义本身也失其易于传播的可能。
阿诺德以为法国革命失败,就由于操之过急。他并非反对法国革命,他只是
嫌它发生太早。人权民约各种学说在当时还没有成为思潮,很少有人能彻底
了解。人是一种贱动物,遇着不懂得的东西,总是怀着恶意仇视。所以当时
欧洲各国都把法国革命看成大逆不道,群起而攻之,是以至于失败。阿诺德
以为在历史历程中,生发期(epoch of expension)与凝集期(epoch of
concentration)常相代谢。生发期是新思潮膨胀期,凝集期是思潮停蓄期。
伟大创作发生,都在生发期。法国当卢梭、伏尔泰提倡人权民约诸说以后,
学者如果让这种学说自由扩张,结果应该造成一种生发期,类似文艺复兴。
不幸法国革命成为堕胎药,没有让新思想充分地蔓延,就把它弄到流产了。
这个时期没有产生伟大创作,就因为这个原故。
因此阿诺德极力主张批评学者应该保持一种“无所为而为”的精神
(disinterestedness),所谓“无所为而为”,就是纯讲学理,不粘落实际
问题。他的批评定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