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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最喜欢的是什么?”
“我想我最喜欢的是地下的家。”
“对了,我也最喜欢。彼得最后对你说的话是什么?”
“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是:‘你只要老是等着我,总有一夜你会听到我的叫声。’”
“对了。”
“可是,唉!他已经完全把我给忘了。”温迪微笑着说。她已经长得那么大了。
“彼得的叫声是什么样的?”简有一晚问。
“是这样的。”温迪说,她试着学彼得叫。
“不对,不是这样,”简郑重地说,“是这样的。”她学得比母亲强多了。
温迪有点吃惊:“宝贝,你怎么知道的?”
“我睡着的时候常常听到。”简说。
“啊,是啊,许多女孩睡着的时候都听到过,可是只有我醒着听到过。”
“你多幸运。”简说。
有一夜悲剧发生了。那是在春天,晚上刚讲完了故事,简躺在床上睡着了。温迪坐在地板上,靠近壁炉,就着火光补袜子;因为,育儿室里没有别的亮光。补着补着,她听到一声叫声。窗子像过去一样吹开了,彼得跳了进来,落在地板上。
彼得还和从前一样,一点没变,温迪立刻看到,他还长着满口的乳牙。
彼得还是一个小男孩,可温迪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她在火边缩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又尴尬又难堪,一个大女人。
“你好,温迪。”彼得招呼她,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两样,因为他主要只想到自己;在昏暗的光下,温迪穿的那件白衣服,很可看作是他初见她时穿的那件睡衣。
“你好,彼得。”温迪有气无力地回答。她紧缩着身子,尽量把自己变得小些。她内心有个声音在呼叫:“女人呐女人,你放我走。”
“喂,约翰在哪儿?”彼得问,突然发见少了第三张床。
“约翰现在不在这儿。”温迪喘息着说。
“迈克尔睡着了吗?”他随便瞄了简一眼,问道。
“是的。”温迪回答,可她立刻感到自己对简和彼得都不诚实。
“那不是迈克尔。”她连忙改口说,否则要遭报应。
彼得走过去看:“喂,这是个新孩子吗?”
“是的。”
“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现在彼得该明白了吧,可是他一点也不明白。
“彼得,”温迪结结巴巴地说,“你希望我跟你一起飞走吗?”
“当然啦,我正是为这个来的。”彼得有点严厉地又说,“你忘记了这是春季大扫除的时候了吗?”
温迪知道,用不着告诉他有好多次春季大扫除都被他漏过去了。
“我不能去,”她抱歉地说,“我忘了怎么飞了。”
“我可以马上再教你。”
“啊,彼得,别在我身上浪费仙尘了。”
温迪站了起来;这时,彼得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怎么回事?”他喊,往后退缩着。
“我去开灯,”温迪说,“你自己一看就明白了。”
就我所知,彼得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害怕了。“别开灯。”他叫道。
温迪用手抚弄着这可怜的孩子的头发。她已经不是一个为他伤心的小女孩,她是一个成年妇人,微笑地看待这一切;可那是带泪的微笑。
然后温迪开了灯。彼得看见了,他痛苦地叫了一声;这位高大、美丽的妇人正要弯下身去把他抱起来,他陡然后退。
“怎么回事?”他又喊了一声。
温迪不得不告诉他。
“我老了,彼得。我已经二十好几了,早就长大成人了。”
“你答应过我你不长大的!”
“我没有办法不长大……我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彼得。”
“不,你不是。”
“是的,床上那个小女孩,就是我的娃娃。”
“不,她不是。”
可是,彼得想这小女孩大概真是温迪的娃娃;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短剑,朝熟睡的孩子走了几步。不过,当然他没有砍她。他坐在地板上抽泣起来。温迪不知道怎样安慰他才好,虽然她曾经很容易做到这一点。她现在只是一个女人,于是她走出房间去好好想想。
彼得还在哭,哭声很快就惊醒了简。简在床上坐起来,马上对彼得感兴趣了。
“孩子,”她说,“你为什么哭?”
彼得站起来,向她鞠了一躬;她也在床上向彼得鞠了一躬。
“你好。”彼得说。
“你好。”简说。
“我叫彼得·潘。”他告诉她。
“是,我知道。”
“我回来找我母亲,”彼得解释说,“我要带她去永无乡。”
“是,我知道,”简说,“我正等着你哩。”
温迪忐忑不安地走回房间时,她看到彼得坐在床柱上得意洋洋地叫喊着,简正穿着睡衣狂喜地绕着房间飞。
“她是我的母亲了。”彼得对温迪解释说;简落下来,站在彼得旁边,她脸上露出了姑娘们注视他时的神情,那是彼得最喜欢看到的。
“他太需要一个母亲了。”简说。
“是呀,我知道,”温迪多少有点凄凉地承认,“谁也没有我知道得清楚。”
“再见了。”彼得对温迪说;他飞到了空中,不知羞的简,也随他飞起;飞行已经是她最容易的活动方式了。
温迪冲到了窗前。
“不,不。”她大喊。
“只是去进行春季大扫除罢了,”简说,“他要我总去帮他进行春季大扫除。”
“要是我能跟你们一道去就好了。”温迪叹了一口气。
“可你不能飞呀。”简说。
当然,温迪终于还是让他们一道飞走了。我们最后看到温迪时,她正站在窗前,望着他们向天空里远去,直到他们小得像星星一般。
你再见到温迪时,会看到她头发变白了,身体又缩小了,因为,这些事是老早老早以前发生的。简现在是普通的成年人了,女儿名叫玛格丽特;每到春季大扫除时节,除非彼得自己忘记了,他总是来带玛格丽特去永无乡。她给彼得讲他自己的故事,彼得聚精会神地听着。玛格丽特长大后,又会有一个女儿,她又成了彼得的母亲。事情就这样周而复始,只要孩子们是快活的、天真的、没心没肺的。
彼得·潘在肯辛顿公园(选译)
要是你问你妈妈,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知道彼得·潘吗?她一定会说:“当然知道,孩子。”要是你问她,彼得·潘那会儿是骑着山羊吗,她就会说:“这问题问得多傻呀,他当然是骑着山羊的。”要是你问你外婆,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知道彼得·潘吗?她也会说:“当然知道,孩子。”可要是你问她,彼得·潘那会是骑着山羊吗?她就会说,她从没听说过彼得有一只山羊。没准儿是她忘记了,就像她有时候忘了你的名字,管你叫米尔德里德,而那是你妈的名字。不过,像山羊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按说她是不会忘记的。可见,在你外婆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是没有山羊的。这就是说,讲彼得·潘的故事,一开头就讲到山羊,是再蠢不过的了,就像你把夹克先穿在里面,外面再套上一件背心一样。
自然,这也就是说,彼得已经够老的了。可其实,他总是那么大,所以那一点也不重要。他的年龄是一星期,而且,尽管出生已经那么久了,他却从来没有过一个生日,从来没有机会过一个生日。原因是,在他七天大的时候,他就逃了出来,为的是不愿长大成人。他是从窗口逃走的,飞回到肯辛顿公园里去了。
要是你以为,彼得·潘是唯一的一个想逃走的婴孩,那就说明,你已经把你小时候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大卫听到这个故事时,他可钉可铆地说,他从来没有过逃走的念头。我叫他用手摁住太阳穴,使劲儿往回想。他摁住了太阳穴,使劲摁,果然就清楚地想起了他小时候想回到树梢上的事,接着又想起一些别的事。为此他躺在床上,一等他妈妈睡着,他就琢磨着要逃走,而且有一次被他妈妈半路上从烟囱里抓了回来。所有的孩子,只要用手使劲摁住太阳穴,就会想起这样一些事。因为,孩子在变成人以前,曾经是鸟,他们在头几个星期自然总有那么点儿野气,肩膀头总是发痒,那是他们原先长翅膀的地方。这是大卫告诉我的。
我应该说说,我们是用这样一种办法讲故事的:首先,我给他讲一个故事,然后,他给我重讲一遍。按规定,他的故事必须和我的故事不大一样。接着,我再给他讲,加上他增添的内容。我们就这样翻来覆去地讲,到末了,谁也说不清这故事是他的还是我的。好比说,在这个有关彼得·潘的故事里,情节骨架和大部分道德思考是我的,可也不全是我的,因为大卫这孩子也可能是个严肃的道德家;而那些有关婴孩们做鸟时的生活方式和习性的有趣的琐事,多半都是大卫的回忆,是他用手摁住太阳穴苦思苦想时记起来的。
好啦,彼得·潘从一扇没安护栏的面子逃了出去。站在窗台上,他可以看见远处的树,那是肯辛顿公园的树。一看到那些树,他就整个儿忘记自己现在是一个穿着睡袍的小男孩,一下子就飞了起来,越过许多房屋,直往肯辛顿公园飞去。奇怪的是,他没有翅膀也能飞,不过那曾经长翅膀的地方痒得厉害。而且——而且——没准儿我们全都能飞哩,要是我们都像勇敢的彼得·潘在那晚上一样,一个心眼儿相信我们能飞。
他轻松愉快地落在了婴孩宫和蛇湖之间的草坪上,头一件事就是仰卧在地上,踢蹬着两脚。他已经觉不到自己原本是一个人,还以为自己是一只鸟,跟早先一样长着鸟的模样。他想抓一只苍蝇,却没抓到,他不明白,这是因为他试着用手去抓,而鸟类是从不用手去抓苍蝇的。他估摸,这会儿己过了公园关门净园的时间,因为到处都是仙子,他们都在忙忙碌碌,谁也没有注意他。他们在准备早餐,给牛挤奶,提水,等等。看到水桶,他不由得口渴起来,就飞到圆池那边去喝水。他弯下身,把喙伸进池子里。他以为那是喙,不过当然,那只是他的鼻子,所以,没有喝到多少水,不像过去那样使他感到清凉爽快。接着他试试找一个水坑,却扑通一下跌了进去。一只真正的鸟儿跌进水坑,会把羽毛展开,用喙把它啄干。可彼得记不起该怎么做了,他闷闷不乐地来到婴孩径那边流泪的山毛榉树上,去睡觉。
起初,他感到在一根树枝上保持平衡很不容易,不过随后他就想起了该怎么做,睡着了。离天亮很久以前他就醒了,冻得浑身直哆嗦,自言自语道:“我从没在这么冷的夜里在外面过夜。”其实,在他还是一只鸟的时候,比这还冷的夜里,他也在外面过了夜,只是,谁都知道,对一只鸟来说是挺温暖的夜,对一个穿睡袍的孩子来说则是挺冷的夜。彼得也感到不大舒服,仿佛脑袋发闷。他听到一个很响的声音,忙掉转头去看,其实,那只是他自己打了一个喷嚏。他非常想要一件什么东西,可又想不起那是什么。他是想要妈妈给他擤擤鼻子,不过他硬是想不起来,于是决定去求仙子帮忙解答。仙子们据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
有两个仙子正互相搂着腰,沿着婴孩径溜达,彼得蹦下去找他们搭讪。仙子们和鸟们之间有些小小的纠葛,不过对人家客客气气的询问,他们总还是客客气气回答的。可是这两个仙子一见彼得,马上掉转身子跑掉了。这使他非常生气。还有一个仙子,正懒洋洋地靠在一张公园躺椅上,读着一张某个人遗留下来的邮票。一听见彼得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藏身在一株郁金香后面。
叫彼得·潘大惑不解的是,他发现,他遇到的每一个仙子见了他都逃之夭夭。正在锯一株牛肝菌的一伙工人,扔下工具就跑。一个挤奶姑娘把奶捅反扣着,自己钻到桶下躲起来。霎时间,公园里一片嘈杂,一帮帮一伙伙的仙子向四面八方乱窜,互相大声打听是谁在害怕。灯光全都熄灭了,大门全都上了闩,从麦布女王宫殿广场那边传来隆隆的击鼓声,说明皇家卫队正奉命出动了。一队长矛兵用冬青叶子武装着,由宽道那头袭来,一路上恶狠狠地挞伐着敌人。彼得听见那些小人儿到处在喊,公园关门后园里还有一个人。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人就是他。他越来越觉得憋气,越来越渴望知道怎样对付他的鼻子,可是向仙子们请教这个问题,却毫无结果。那些胆小的家伙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