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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反而少了,评论声也渐渐稀薄,到后来就销声匿迹了。
这个时候,才开始反省,究竟值不值。一幅画,一个信念,一等十年。在无数个思绪难寐的日子,一遍遍回忆当时的情景。泽疆的影子一会清晰,一会模糊,忽然走进,瞬间又消失。许诺了吗?好像许诺了,许诺什么了呢?好像没有,什么也没有。没留下任何信息,更谈不上山盟海誓。
山盟海誓,想起来都令人心醉。可我没有,如果是那样,等待一生也情愿,从二十岁一直到生命结束。可我不能,不能将一生交付于一个信念。我只能给泽疆十年的等待,每一个阳光妩媚的清晨,每一个夕阳如炬的黄昏,十年。十年时光完全够了,值不值就十年。不能再有过多的时间,不能。只给这段念想十年光阴,够也是她,不够也是她。十年,就十年。
那一天的秦始皇陵跟王府井南京路没什么两样,从广袤的八百里秦川拥来无数车辆,进出秦陵大门的人不能用一个个一串串来形容,而要用阵或群来描述。一阵阵,一群群。实际上秦陵有东西二门遗址的,但供游人上下秦陵的只有一条道路,就是那条从公路边一直延伸到陵墓顶部的石头甬道。这是一条坚固宽泛的石头道路,每一块石头都有来历,都经过精雕细琢,哪个地方铺得平缓,哪个地方铺得急促都是有说法的。导游都会莺歌燕舞虚虚实实地讲得天花乱坠。自然,我是不跟旅游团的,独自出没在我不算年轻也算不上老的心中早已扎下了根。
独个儿已经成为习惯。我有很多习惯,不爱说话,不爱跟同学老师打交道,不爱上大课,不爱听演讲,不爱参加大合唱。那个时候国庆节并不放长假,尽管只有一两天时间,却是我的时间,完完全全归自己。释放一下身体,让自己奢侈一回。优待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登华山,上秦始皇陵或在华清池逛一逛,看一看。
喜欢行进在关中平原的春夏秋冬,秦川的春末夏初很有特色,风沙不大,色彩繁多。连片的果树花落果出,红色的石榴花与绿色的麦苗各映半边天。这个时候喜欢似梦似幻地在天空飞翔,在云层间穿梭,在红色的云朵和绿色的云朵间放声歌唱。把喜悦和苦恼一起唱给蓝天唱给大地。把自己幻想成云的女儿,黛色云朵的女儿,蓝色云朵的女儿,青色云朵的女儿。想象自己是天的女儿,地的女儿,嫦娥的女儿。在想象中有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依绊,自己的牵挂,自己的根须。一次,在一望无际的麦地里奔跑,想象自己的翅膀,自己的歌唱,自己的飞翔,不一会,就被一个农民赶了出来。
春天的关中色泽艳丽,十月的关中厚重大气,宏伟的不光是莽莽秦岭,逶迤远去的渭河,还有那收割后的黄土地和成熟的石榴,红色的火晶柿子和艳丽的西天云彩。
我就是在西天涨潮的时候上到秦陵顶上的。在长长的一天时间里,我把她们分割给了秦兵马俑博物馆、杨贵妃浴池和褒姒喜欢的骊山烽火台。你知道,我是一个学生,除过吃饭穿衣没什么余钱,可我有进景区的经验。进大门的时候掺进旅行团队,最好是队伍中间,只要不让导游和领队发现,挺胸抬头,一直往里走,一旦进了大门,赶快闪进游人行列。黄昏的秦始皇陵出大门的人多,进大门的人少,我便从出口处进去。出口处拥挤着卖老虎枕头和苞谷棒子的妇女,我从他们中间一侧身就进去了。在古柏间穿行了好久才走上正道。路上全是往下滚动的人群,不时得停下来让道。
整个秦陵是一座高耸的土山,从山脚到山顶长满千年古柏,秋天的陵墓便飘摇着柏汁香。提篮的,挑担的小商贩也纷纷下山,篮里剩着没卖完的石榴、布老虎、花面馍。苍松翠柏之上,临近山顶的位置奇迹般地长着一片石榴树,树叶稀疏,果实累累,红艳艳的石榴悬挂在秦始皇陵墓的制高点,像一堆巨大的篝火,时刻燃烧在秦始皇陵墓的高处,与远处的骊山烽火台遥遥相望。石榴树的中间有一个方形的水泥平台,四周有栏杆,供游人观赏留影。
上到水泥平台,云彩已经很温暖很柔和了,远处的渭河呈现出雾色,唯一明亮的是眼前的石榴和古柏的暗香。山头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泽疆。
在后来历尽千险寻找泽疆的过程中,泽疆的样子才逐渐清晰,也就是说,在那个黄昏,在千年帝王陵墓上的初次见面,并没太记住他的样子。他的成熟,是因为自己的想象,是我内心的提炼,心灵的塑造。他的青春,他的笑容完全在我心里,出了心的遮拦,就看不见了,摸不着了。泽疆成为心灵的灯塔,明亮遥远,时时招引着我,诱惑着我。十年间,已经成为这盏灯的向往者,追随者。在追逐灯塔的过程中,一次次坚强,一次次脆弱,又一次次踏上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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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花的名义
秦陵石榴(2)
第一次出走,是工作后的第三年,有了固定收入,出门大方多了。我到了泽疆的母校,由于国庆放假,学校没多少人,有人告诉我要找毕业的学生,除非找原来的代课老师,但所有的学生都有一个通病,刚毕业一般不跟老师联系,过个十年八载,事业有成,功成名就后才愿意续上师生情。第二次的线索是从报纸上的一则消息得到的,消息说某水利研究院对秦朝的水利工程进行了广泛调查研究,并对一些年久失修的工程提出了开发利用性方案。消息中提到了几个研究人员,其中就有泽疆。
从二十岁的秦陵之游后,对所有关于秦陵和秦始皇的文字就敏感起来,只要能看到,必读一遍。这则消息无疑是光辉的旗帜。没像第一次那样,傻里傻气地去研究院找寻,况且报纸上说的那家研究院离我工作的地方足有三千里。打了一圈电话,终于找到了那家研究院,接电话的人告诉我泽疆找课题去了。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细声细气地问对方啥课题,对方说,还不是水利工程的事。
我就想,肯定去那几个秦朝的水利工程了。泽疆也喜欢秦朝的东西?是不是知道我对秦朝特别敬畏,自己也从事了与秦朝有关的工作。可他学的好像不是建筑专业,也不是水利专业,他的母校也不是一所理工大学。一旦涉及到泽疆的具体事情,视线又开始模糊,清楚的只有他的影子,他的长相。与他相关联的个人材料一概不知。哪个地方的人,家住何处,哪个单位,从事何种工作。美术专业也是我想象的结果。他说过刚从某某学校毕业,结果证实,那所学校根本没有美术系。唯一的信息就是他是一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在秦始皇陵墓的黄昏画了一幅又一幅花鸟画,其中多为成熟的石榴,所有的画上都标着同样的标题“秦陵石榴”。宣纸上有层林尽染的石榴树,有三两只咧着大口的石榴,晶莹剔透的籽粒喷薄欲出。
他送我的那幅画就只三个肥硕的果实,其中两只鲜艳无比,咧开的籽粒呈透明的粉红色,另一只略呈肉色。我知道,肉色的石榴是真正的食用石榴,而鲜艳的红石榴是酸味的药用石榴。泽疆是不是也知道这些?他是否品尝过秦陵的石榴,关中的宝贝?关中的石榴品种太多了,多得都有点辨别不清,要不是每年处于某种莫名的原因,买回各种各样的石榴,也是难以分辩得了的。酸石榴,甜石榴,红石榴,青石榴。肉色石榴是最甜美的,也是我最钟爱的。钟爱的原因是不是与墙上的画有关,只有自己清楚。
到灵渠是请了年休假去的。也是下了好大决心才行动的。这个时候,已经有男士张望我了。尽管保持着独处的习惯,必要的话还是得说,必须干的工作还是得干。第一站到长沙,逆湘江而上,到了衡阳和冷水滩,经永州再进广西境内,在兴安住了一夜。兴安是灵渠北端的一个要镇,所有过灵渠的人大都要在兴安住一宿。兴安并不大,没费多少时间就查找了所有饭店,还询问了当地的水利部门,没有一个叫泽疆的人出现过。从湘江的兴安到漓江的灵川,并没在灵渠上泛舟,乘的倒是小型公共汽车。当然,我不是不想在两千年前的灵渠上泛舟,而是没有供游人行进的水域和乘坐的船只。坐在公共汽车上,眼望着清澈的流水,一个个水坝,一条条细小的灌溉水渠,一遍遍地呼喊,泽疆,灵渠不在了,现在的灵渠早都不是原来的灵渠了,不是秦始皇的灵渠,两千年前的灵渠,灵渠不载舟了,灵渠没有歌声了,灵渠跟秦朝没有任何瓜葛了,早不是秦始皇的湘桂运河了,三分漓水七分湘的灵渠随同秦始皇一起葬进了秦王地宫,埋进了你作画的秦始皇陵墓下面。
从灵渠回来,泽疆在我心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一个洒脱的画家变成了严谨的水利专家。我为泽疆取得的成绩兴奋不已,还找到了水利方面的一份报纸,阅读这份报纸成了常事。我害怕给泽疆打电话,又常常管不住自己,先后打过三次电话,回答总是一个声音,出差了!
莫名的失落伴随着莫名的喜悦。泽疆是忙碌的,泽疆是个有作为的人。随着时间的更迭,我对自己说,不再给他打电话,必须得亲自找到他。
黄昏中的泽疆多伟岸啊。整个秦陵顶上就我们两人,他已经在收拾自己的画稿了,柔软的宣纸被渲染得红红绿绿。秦川的风说刮就刮,没有一点理由,没有一点先兆。宣纸被吹得四散,他跟着宣纸奔跑,我也跟着宣纸奔跑。最终,我们将飞扬的画稿梳理整齐,云彩也少了淡了。我们说话了,谈到了石榴,他说石榴的产地在伊朗,后来传到中国的。后来就说到了秦始皇,我说我们一直把他踩在脚下,可我喜欢秦始皇的东征,那种场面不会再有,千年一回。秦始皇实际上是个了不起的英雄,是个伟岸的男子,生活中真出现一个秦始皇,我该怎样面对他呢?
泽疆疑惑地望着我,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说到长城的时候,已经看不清彼此的眼睛了。直到现在,对自己的决定毫不反悔的原因,就是因为眼睛。他的眼睛,我的眼睛,我们的眼睛。我们一直注视着对方——对方的眼睛,明亮中的,暮色中的。看得出,他的眼睛非常明亮,充溢着感情的目光,黄昏的柔光,暖色调的十月的光芒。
就是那种眼神,才让我有了这些时光,美丽的,暖和的,石榴一样的十年光阴。
在秦朝的三大水利工程中,都江堰是必须要去的。去都江堰的时候,依然是国庆节。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那么巧合,事先绝对没想要在哪一天出行,请了假,上了车,才恍然大悟,又是同样的时间。是不是泽疆在召唤?在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念想着我。不与我联系,只是找不到我。我告诉过他我的学校,我的年级,他应该找到我的,可他没有出现。
都江堰远比灵渠上的小镇繁华多了。我明白在整个都江堰寻找一个泽疆是件难事,便直接去了与水利有关系的单位和招待所,连电力、水文、养殖、灌溉一类沾点边的单位也找了,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唯一的办法就是坐在二王庙和宝瓶口上观望。从早晨到黄昏,从第一天到第三天。第四天,就有人来管我了。我说我在找人,人家说有你这样找人的吗?要不是看你穿得还像个样子,就送你去收容所。第五天我就回来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传言了,有人半真半假地问我是不是有病。我也回答人家说是有病,神经病。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但到我房间的人明显少了,也就谈不上欣赏那幅令我魂牵梦绕的“秦陵石榴”了。
我是告诉他我的地址了的,在急急忙忙上车的时候。路上的车已经很少了,秦始皇陵已经黑暗一片,只有远处的兵马俑博物馆灯火通明。夜晚的风大了起来,我得向西,他得向东。两辆各奔东西的车几乎同时到达,又快速离去。快要上车的时候,我才着急起来,才意识到什么。我们要走了,要分别了,刚刚结识的朋友就要离别。我喊了起来,在跳上车的瞬间。我喊出的是地址,自己的学校和专业班级,还有就是至今仍反复念叨的那句——来找我呀!我等着你!
寻找水利专家泽疆的希望是在陕西三原破灭的。郑国渠原本是从泾阳到三原到富平再到蒲城的。现在能看得见的水渠只有泾阳到三原的一小段,而且渠道狭窄,堤坝奔塌,尤其在一段居民积聚的地段,水渠散发出阵阵恶臭。当我寻找到泽疆时,简直就要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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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花的名义
秦陵石榴(3)
看大门的人不让我进去,说有什么事可以电话预约,我请他告诉我泽疆的电话,看门人说,既然你不知道泽疆的电话,就不能进去。我说要是知道泽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