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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鬼（上）－马瑞芳
主讲人简介：
马瑞芳，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古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导师、山东大学古代文学学科学术带头人，兼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红楼梦学会常务理事、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兼散文创作委员会主任、山东省人大常委会委员。著有：学术专著《蒲松龄评传》、《聊斋志异创作论》、《幽冥人生》、《神鬼狐妖的世界——聊斋人物论》、《从〈聊斋志异〉到〈红楼梦〉》、《马瑞芳讲聊斋》等；长篇小说《蓝眼睛·黑眼睛》、《天眼》、《感受四季》；散文随笔集《学海见闻录》、《假如我很有钱》、《野狐禅》、《女人和嫉妒》、《漏泄春光有柳条》。曾获山东省社会科学优秀科研成果奖、全国纪实散文奖、全国电视星光奖一等奖、全国长篇小说奖、首届全国女性文学创作、首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评奖散文一等奖等。
内容简介：
《聊斋志异》问世300多年了，它的魅力不减，狐狸精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而鬼魂是个同样的重要的因素。我就要先跟大家探讨一下了，为什么鬼魂的故事能够引起大家的兴趣？那就是因为蒲松龄，他写出鬼魂的那种所特有的奇幻之美、奇妙之美，你意想不到，你也琢磨不出来的美。聊斋的鬼，到底它有什么魅力？它为什么能够使得全世界的读者如此的兴趣盎然，我们先看看蒲松龄他是怎么样天才地创造了凄美的聊斋女鬼群像，什么叫凄美？就是既凄凉又优美。所谓群像就不是一个鬼，两个鬼，而是很多，很多，栩栩如生的女鬼。
《莲香》、《小谢》、《聂小倩》这都是人鬼恋的故事，蒲松龄写的女鬼非常美丽，但是又各有不同的风采，祸害人的鬼改恶成善，受压迫的鬼奋起抗争，这就构成《聊斋志异》最有魅力的一部分鬼故事，跟蒲松龄同时的大文学家王渔洋说，蒲松龄“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乔羽的歌词说，“鬼也不是鬼，怪也不是怪，牛鬼蛇神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我们从这些人鬼恋的故事，就可以得到很深的体会。而蒲松龄的鬼魂描写，有比较明显的性别取向。聊斋的男鬼常常是凶恶的，可怕的，邪恶的，我们下一讲讲这些恶鬼。
全文：
（什么是鬼？根据中国古代的迷信思想，人死为鬼，归入阴曹地府，受阎罗王管辖。鬼又可以拖生，转世为人。一道生与死的门槛，划出阴阳两界，阳间是人生活的空间，阴间就是鬼活动的场所。在清朝小说《聊斋志异》中，鬼故事更是占了很大的篇章。在这些鬼故事中，女鬼的故事尤为动人。按照迷信观念，女鬼就是来勾引世间的男子，使他丧命的。这样一来，恐怖元素和色情描写似乎都已齐备。那么《聊斋志异》中的女鬼故事是怎样描写的呢？山东大学马瑞芳教授将为您精彩说聊斋。）
《聊斋志异》问世300多年了，它的魅力不减。狐狸精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而鬼魂是个同样重要的因素。我就要先跟大家探讨一下了，为什么鬼魂的故事能够引起大家的兴趣。那就是因为蒲松龄他写出了鬼魂的那种所特有的奇幻之美，奇妙之美。你意想不到，你也琢磨不出来的美。他当然也写出鬼的可怕，鬼气森森，使得你毛骨悚然。你还在读聊斋的时候会感到迷离恍惚，颇有一些忐忑不安。
（鬼魂的故事在中国存在了几千年。中国最早的编年体史书《左传》中已经有了鬼魂的记载，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以干宝的《搜神记》为代表的一批作品已经勾勒出了完整的阴司。幽冥界，阎罗王等已经在作品中出现。多姿多彩的鬼魂世界前辈作家早已创造出来。但是《聊斋志异》中的鬼故事虽然同样是写怪力乱神，同样写出了鬼的阴森恐怖，却在这个基础上深刻地揭示了社会现实）
咱们在看到聊斋鬼的故事总是觉得有几分受惊涑，甚至要起鸡皮疙瘩。聊斋的鬼到底有什么魅力？它为什么能够使得全世界的读者如此的兴趣盎然？我们先看看蒲松龄他是怎么样天才得创造了凄美的聊斋女鬼群像。什么叫凄美就是既凄凉有优美。所谓群像就不是一个鬼，两个鬼而是很多很多栩栩如生的女鬼。
（栩栩如生的女鬼出现当然会让凡间的书生想入非非，但是按照常人的观念女鬼迷离恍惚，她门来自阴间，应该和人世的生村状态并不一样。那么蒲松龄是怎样天才得创造出女鬼那种特有的存在形式呢？这些女鬼又是靠什么来俘获人间男子的真情呢？）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没有。但是我们打开《聊斋志异》看，我们身不由己得相信有鬼。而且觉得鬼他有他自己特有的存在方式。这种存在方式就是一种不再生存的方式。就是人的灵魂脱离开人的躯体之后独立存在的方式。
《聊斋》早期故事，有一个故事叫《莲香》。这是蒲松龄很年轻的时候写的。这个故事写到有一个桑生，晚上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待着，突然近来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丽的少女。这个少女，李氏，她是个什么样子呢？桑生的眼中看到这个李氏是这样的：风流秀曼，行步之间，若还若往。一个少女出来了，她特别的瘦弱，特别的单薄，虽然有着人的形体，但是她特别的象一股风，特别象一股烟。桑生上去握住了李氏的手，他发现她的手冷如冰，我想这可能和坟墓的阴冷是有关系的所以这个李氏这个女鬼，她的手是冰凉的。
后来李氏她就自己描绘她的那种存在状态。她是这样说：尔日抑郁无聊，徒以生为异物，自觉形秽，每见生人则羡之，昼凭草木，夜则信足浮沉。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我愁闷无聊，只是因为我是个鬼。我白天就寄生在草木上，夜晚就信步漫游，每看到活人我就心里非常的羡慕。羡慕什么呢。是希望自己也能够复活。这个李氏她就代表那些聊斋女鬼的常见模式。在聊斋里面女鬼，凄美的女鬼他是一种常用的模式。什么模式呢？
英年早逝，夭折。十五六岁，十六七岁，花开一样的年华，但是这朵花还没有开放就凋谢了，就待在阴冷的坟墓当中，她的灵魂是一个美丽的倾国倾城的少女，但是她的躯体“白骨俨然”。所以聊斋的女鬼出来的时候你看着她很瘦弱。她总是很害怕，她怕寒冷，她怕黑暗，她怕寂寞，她追求温暖追求光明，追求摆脱孤独的途径。但是按照传统的观念，这个鬼你不管你是怎么样的美丽不关你是怎么样的柔弱，你总会损害跟你交往的人的健康。这种思想蒲松龄在他早期的作品当中就写出来了。凡鬼必害人。
而聊斋女鬼她们那种感情有一种统一的模式，我把它叫做忧愁和伤感。在世界文学的范围当中大作家们都特别喜欢也特别擅长写少女的伤感。《红楼梦》当中写林黛玉在桃花飞来飞去的春天，在潇湘馆对着鹦鹉念着：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感动了贾宝玉，也感动了许许多多跟贾宝玉不是一个时代的青年人。而且不止是青年人。所以忧郁的感伤的少女，那些动不动眼眶里边就有晶莹的泪珠在
打转的少女，她总会引起读者内心的丝丝的柔情。而这些聊斋女鬼的身上总是有着那么深的哀伤，那么深的忧愁。她们那种无法埋葬的孤独，那种无处不在的寂寞，让大家非常同情，而她门本身那样地美丽那样地优美那样地赋予诗人气息。
聊斋有一个著名的女鬼叫连锁。《连锁》就是写一个书生杨生在荒野的书斋读书的时候遇到女鬼连锁的故事。这个杨生住的地方旁边有很多的古墓。白杨萧萧，本来晚上就感到很恐怖，很孤独，这个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吟诗，“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什么意思呢？就是在黑暗的夜晚，冰冷的风吹呀吹呀翻来覆去地吹，飞动的萤火虫沾在我草棵上，然后又沾在我的衣襟上。这是女鬼连锁多自己那种存在状态的描绘。诗歌的描绘这实在太荒凉太寂寞了。杨生听到这两句诗翻过来倒过去就这两句，念了一边再念一边，非常地悲哀非常地凄楚。而声音又是那样细细地柔柔地，当然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发出来的声音。
杨生到窗外一看没有人，只有一条紫色的飘带。他判断昨天夜里念诗的是个女鬼，他知道他是个女鬼但是杨生不害怕，心里反而很向往，我能见见她才好呢！第二天他就早早地晚上等在这儿，等候这个女鬼出现。初夜杨以为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脚步轻盈地从草棵出来，一只手扶着小树，低着头，很忧伤地，哀婉地还是念着那两句诗。“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还是念一边再念一边，好像是这个女诗人想做一首诗，但是怎么也想不出后面两句来了！
这个绝句就做不成了，这个时候杨生自己的心灵最柔软的一个角落被女鬼的诗句所打动，他的灵感也出了，他给她续上“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什么意思呢？就是你的隐秘的感情你的悲苦的情绪谁看得见，只有刚刚升起的月亮照着这个绿裙飘飘的少女。这样两句诗表达了对那个女鬼的同情，对她的理解，对她的怜爱，就是可怜，爱惜。而且还帮助这个女鬼完成了这首总也完不成的诗。续完了诗。墙外安静了好长时间，杨生回到房间，一个美丽的少女推门而入，这就是连锁。
这是《聊斋志异》里面名气非常大的女鬼。象这样的女鬼聊斋里面经常写。《公孙九娘》是《林四娘》是，都是一写美丽的女鬼诗人。她门是个什么样子呢？她们是楚楚可怜的，她们总是那样地忧愁，总是那样地伤感，她们脸上经常挂着几滴象珍珠一样的眼泪。她们的忧愁和伤感有时侯有很深的社会内容，有时候就是一种对生命的忧伤。她们那种明锐的感觉，那种尖锐的痛苦，那中怅惘的生命的痛苦，那种对总是存在远处的美好生活的不可企及的向往，那种期待，那中无望的期待总是感动着读者，当然它也感动着书里面的那些男主角。这些弱不禁风的女鬼，这些以泪洗面的女鬼，这些忧愁感伤的女鬼，她们总会引起人间书生的柔情。
所以我们说美，弱，冷，愁，诗，这是聊斋女鬼俘获人间书生的尚方宝剑。蒲松龄之前的作家谁也没写到这个份上。
（女鬼害人的观念在蒲松龄笔下得到了彻底颠覆，女鬼和人间书生结合是因为她门的美丽和感伤忧愁和怅惘感动着书生们的内心，触动了她门的柔情，但是女鬼如果顽皮捣蛋，书生又是正气凛然，故事的主角在一开始性格上就是相互矛盾，那么接下来的情节应该怎样发展呢？）
我们再看看聊斋女鬼她是怎么样和人间书生产生恋情，怎么样从人鬼抗拒到结合？有一个著名的人鬼恋的故事叫《小谢》它写的就是陶生在深夜在荒凉的旧宅里面遇到了两个女鬼，一个叫秋容，一个叫小谢。这两个都是漂亮少女，而且还特别顽皮，比男孩子还要调捣蛋。秋容大概二十岁，小谢十七八岁。这个陶生晚上躺下了，这两个小女鬼就出来了。秋容到床前跷起一只脚去踹陶生的肚子，小谢在旁边捂着嘴笑。看到陶生不动，秋容又凑近陶生，用左手捋着他的胡子，用右手啪啪地拍他的脸。而这个小谢越发地笑起来，，这个时候陶生忍无可忍从床上跳起来说：“鬼东西敢捣蛋”两个小女鬼吓得撒腿就跑。
到了晚上陶生上床刚刚合上眼皮就觉得有人拿一个细细的纸捻在捅自己的鼻子，然后打了一个很大声的喷嚏。他就听到墙角里面有人隐隐约约地有人在那儿笑。那肯定是因为自己捣蛋很成功埃及觉得很好笑。一会儿的工夫就看到一个小女鬼用纸条捻起一条细的纸捻走过来了。怎么走过来的呢？好像仙鹤迈步一样，好像长脚的鹭鸶迈步一样轻轻巧巧地走过来。陶生突然站起来大声地训了一声，这个少女跑了。怎么跑的呢？飘飘摇摇像一股风一样跑了。这两个小女鬼你说她是鬼吗？她是现实生活当中没有受过多少封建家教的活泼少女。但是她们又有一种特殊的美，什么美呢？“灵动跳跃，鬼影憧憧”你看她们走路她像灵巧的小鸟一样走路，她们出现是恍惚出现，她们受到惊吓就飘窜了。人能飘窜吗？人不能飘窜，只有灵魂能飘窜。这两个小女鬼，这两个比人还要漂亮还要可爱的小女鬼确实是写活了。
当年北齐有位画家高孝珩他画一个《苍鹰图》在墙壁上吓得其它的小鸟都不敢飞过来。这个画家画的是现实生活当中确实存在的老鹰。而蒲松龄写的是生活当中不存在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