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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知录-顾炎武(清)-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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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僧圆净与淄青节度使李师道谋反,结勇士数百人,伏于东都进奏院。乘洛城无兵,欲窃发焚烧宫殿。小将杨进、李再兴告变,留守吕元膺乃出兵围之,贼突围而出,入嵩岳山棚,尽擒之。《宋史》:范致虚以僧赵宗印充宣巡司参议官,兼节制军马。宗印以僧为一军,号尊胜队。童子行为一军,号净胜队。然则嵩洛之间,固世有异僧矣。
  嘉靖中,少林憎月空受都督万表檄,御倭于松江,其徒三十余人,自为部伍,持铁棒击杀倭甚众,皆战死。嗟乎,能执干戈以捍疆场,则不得以其髡徒而外之矣。宋靖康时,有五台僧真宝,与其徒习武事于山中。钦宗召对便殿,命之还山,聚兵拒金。昼夜苦战,寺舍尽焚,为金所得,诱劝百方,终不顾,曰:“吾法中有口回之罪,吾既许宋皇帝以死,岂当妄言也!”怡然受戮。而德佑之末,常州有万安僧起义者,作诗曰:“时危聊作将,事定复为僧。”其亦有屠羊说之遗意者哉。
  ○毛葫芦兵《元史·顺帝纪》:“至正十三年,立南阳、邓州等处毛葫芦义兵万户府,募土人为军,免其差役,令防城自效。因其乡人自相团结,号毛葫芦军,故以名之。”《朵尔直班传》:“金商义兵以兽皮为矢房如瓠,号毛葫芦军,甚精锐。”《大学衍义补》:“今唐、邓山居者,以毒药渍矢以射兽,应弦而倒,谓之毛葫芦。”
  成化三年,国子监学录黄明义言:“宋时多刚县夷为冠,用白{艹刀}子兵破之。”白{艹刀}子者,即今之民壮也。
  ○方音五方之语虽各不同,然使友天下之十而操一乡之音,亦君子之所不取也。故仲由之彦,夫子病之;鸿舌之人,盂于所斥。而《宋书》谓高祖虽“累叶江南,楚言未变,雅道风流无闻焉尔”。又谓长沙王道怜“素无才能,言音甚楚,举止施为,多诸鄙拙”。《世说》言:“刘真长见王丞相,既出,人问见王公云何?答曰:‘未见他异,惟闻作吴语耳。’”又言:“王大将军年少时,旧有田舍名,语音亦楚。”又言:“支道林人东,见王于猷兄弟还,人间见诸王何如?答曰:‘见一群白项鸟,但闻唤哑哑声。’”《北史》谓丹杨王刘昶呵骂僮仆,音杂夷夏。虽在公坐,诸王每侮弄之。夫以创业之君,中兴之相,不免时人之议,而况于士大夫乎。北齐杨忄音称裴谳之曰:“河东士族,京官不少,惟此家兄弟全无乡音。”其所贱可知矣。至于著书作文,尤忌俚俗。《公羊》多齐言,《淮南》多楚语,若《易》传、《论语》何尝有一字哉。若乃讲经授学,弥重文言,是以孙详、蒋显曾习《周官》,而音乖楚夏,则学徒不至;李业兴学问深博,而旧音不改,则为梁人所笑。邮下人士音辞鄙陋,风操蚩量拙,则颜之推不愿以为儿师。是则惟君于为能通天下之志,盖必自其发言始也。
  《金史·国语解》序曰:“今文《尚书》辞多奇涩,盖亦当世之方音也。”荀子每言:“案《楚辞》每言‘羌’,皆方音。”刘勰《文心雕龙》云:“张华论韵,谓士衡多楚,可谓衔灵均之声余,失黄钟之正响也。”
  ○国语後魏初定中原,军容号令皆本国语。後染华俗,多不能通,故录其本言相传教习,谓之国语。孝文帝命侯伏、侯可、悉陵以国语译《孝经》之旨,教于国人,谓之《国语孝经》。而历考《後魏》、《北齐》二书,若盂威以明解北人语,敕在著作,以备推访;孙搴以通鲜卑语,宣传号令;祖以解卑语免罪,复参相府;刘世清以能通四裔语,为当时第一,後主命作突厥语翻《涅经》,以遗突厥可汗。并见遇时主,宠绝群僚。然其官名制度无一不用汉语。而魏孝文太和十九年六月己亥诏:“不得以北俗之语言于朝廷,违者免所居官。”北齐书·高昂传》:“于时鲜卑共轻中华朝士,唯惮服于昂。高祖每申令三军,常鲜卑语;昂若在列,则为华言。”孝文用夏变夷之主,齐神武亦英雄有大略者也。契丹偏居北陲,始以本国之言为官名号令,而《辽史》创立《国语解》一篇,自是金元亦多循之,而北俗之语遂载之史书,传于後代矣。
  後魏《平阳公丕传》:“丕雅爱本风,不达新式。至于变俗迁滩,改官制服,禁绝旧言,皆所不愿。帝亦不逼之,但诱示大理,令其不生同异。”变俗之难如此。今则拓跋宇文之语不传于史册者已荡然无余,一时众楚之淋固不能胜三纪迁殷之化也。
  後唐康福善诸蕃语。明宗听政之暇,每召入便殿,咨访时事,福即以著语奏之。枢密使安重诲恶焉,尝面戒之曰:“康福但乱奏事,有日斩之!”
  ○外国风俗历九州之风俗,考前代之史书,中国之不如外国者有之矣。《辽史》言:“契丹部族生生之资仰给畜牧,绩毛饮氵重,以为衣食。各安旧风,狃习劳事,不见纷华异物而迁故。家给人足,戎备整完,卒之虎视四方,强朝弱附。”《金史》:“世宗尝谓宰臣曰:‘朕见女直风俗,迄今不忘。今之燕饮音乐皆习汉风,非朕心所好,东宫不知女直风俗,第以朕故,犹尚存之,恐异日一变此风,非长久之计。’”他日与臣下论及古今,又曰:“‘女直旧风,虽不知书,然其祭天地,敬亲戚,尊耆老,接宾客,信朋友,礼意款曲,皆出自然,其善与古书所载无异。汝辈不可忘也。’乃禁女直人不得改称汉姓,学南人衣装,犯者抵罪。”又曰:“女直旧风,凡酒食会聚,以骑射为乐,今则奕棋、双陆,宜悉禁止,令习骑射,”又曰:“辽不忘旧俗,朕以为是。海陵习学汉人风俗,是忘本也。若依国家旧风,四境可以无虞,此长久之计也。”《邵氏闻见录》言:“回纥风俗朴厚,君臣之等不甚异,故众志专一,劲健无敌。自有功于唐,赐遗丰腴。登里可汗始自尊大,筑宫室以居,妇人有粉黛文绣之饰。中国为之虚耗,而其俗亦坏。昔者祭公谋父之言:“犬戎树,能帅旧德,而守终纯固。’由余之对穆公言:‘戎夷之俗,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怀忠信,以事其上。’一国之政犹一身之治,其所以有国而长,世用此道也。及乎荐居日久,渐染华风,不务《诗》《书》,唯徵玩好,服饰竟于无等,财贿溢于靡用,骄淫矜侉,浸以成习,于是中行有变俗之讥,贾生有五饵之策。又其末也,则有如张昭远以皇弟、皇子喜徘优,饰姬妾,而卜沙陀之不永;张舜民见大孙好音乐、美姝、名茶、古画,而知契丹之将亡。後之君子诚监于斯,则知所以胜之之道矣。”
  《史记》言:“匈奴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盐铁论》言:“匈奴之俗略于文而敏于事。”宋邓肃对高宗言:“外国之巧在文书简,简故速。中国之患在文书繁,繁故迟。”《辽史》言:“朝廷之上,事简职专,此辽之所以兴也。”
  然则外国之能胜于中国者惟其简易而已,若舍其所长而效人之短,吾见其立弊也。
  《金史·食货志》言:“金起东海,其俗纯实,可与返占。初人中夏,民多流亡,土多旷闲。兵威所加,遗黎惴惴,何求不获?于斯时纵不能复井地沟洫之制,若用唐之永业口分以制民产,放其租庸调之法以足国计,何至百年之内,所为经画纷纷然与其国相终始邪?其弊在于急一时之利,踵久坏之法。及其中叶,鄙辽俭朴,袭宋繁缛之文;惩宋宽柔,加辽操切之政。是弃二国之所长,而并用其所短也。繁缛胜必至于伤财,操切胜必至于害民。讫金之世,国用易匮,民心易离,岂不繇是与?作法不慎厥初,变法以救其弊,祗益甚焉耳。”其论金时之弊至为明切。
  魏太武始制反逆、杀人、好盗之法,号令明白,政事清简,尼系讯连逮之烦;百姓安之。宋余靖言:“燕蓟之地,陷入契丹且万年,而民亡南顾心者,以契丹之法简易,盐麦俱贱,科役不烦故也。”是则省刑薄敛之效无所分于中外矣。○徙戎武後时,外国多遣子入侍,其论钦陵、阿史德、元珍、孙万荣等,皆因充侍子,得遍观中国形势,其後竞为边害。先是,天授三年左补阙薛谦光上疏曰:“臣闻戎夏不杂,自古所诫。蛮貊无信,易动难安,故斥居塞外,不迩中国。前史所称,其来久矣。然而帝德广被,有时朝谒,愿受向化之诚,请纳梯山之礼,贡事毕则归其父母之国,导以指南之车,此三王之盛典也,自汉魏以後,遂革其风,务饰虚名,微求侍子。谕令解辫,使袭衣冠,筑室京师,不令归国,此又中叶之故事也。较其利害,则三王是而汉魏非;论其得矢,则距边长而微质短。殷鉴在昔,岂可不虑。昔郭钦献策于武皇,江统纳谏于惠主,咸以戎翟人居,必生事变。晋帝不用二臣之远策,好慕向化之虚名,纵其习《史》、《汉》等书,言之以五部都尉,此皆计之失也。窃惟突厥、吐蕃、契丹等,往因入侍,并叨殊奖。或执敦丹墀,策名戎秩;或曳裾痒序,高步璺门。服改毡裘,语兼中夏,明习汉法,睹衣冠之仪;目览朝章,知经国之要。窥成败于图史,察安危于古今,识边塞之盈虚,知山川之险易,或委以经略之功,令其展效;或矜其首丘之志,放使归蕃。于国家虽有冠带之名,在戎人广其纵横之智。虽有慕化之美,苟悦于当时;而狼子野心,旋生于异日。及归部落,鲜不称兵。边鄙罹灾,实繇于此。故老子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在于齐人,犹不可以示之,况于寇戎乎?谨按楚申公巫臣奔晋,而使于吴,使其子狐庸为吴行人,教吴战陈,使之叛楚。吴于是伐楚,取巢,取驾,克棘,入州来,子反一岁七奔命。其所以能谋楚,良以此也。又按《汉书》:桓帝迁五部匈奴于汾晋,其後卒有刘、石之难。向使五部不徙,则晋祚犹未可量也,鲜卑不迁幽州,则慕容无中原之僭。又按《汉书》:陈汤云:‘夫匈奴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弯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繇是言之,利兵尚不可使敌人得法,况处之中国而使之习见哉,昔汉东平王请《太史公书》,朝臣以为《太史公书》有战国从横之说,不可以与诸侯。此则本朝诸王尚不可与,况外国乎!臣窃计秦井天下,及刘、项之际,累载用兵,人户调散,以晋惠方之,八王之丧师轻于楚汉之割地,冒顿之全实过于五部之微弱。当曩时,冒顿之强盛,乘中国之虚弊,高祖馁厄平城。而冒顿不能入中国者,何也?非兵不足以侵诸夏,力不足以破汾晋。其所以解围而纵高祖者,为不习中土之风,不安中国之美。生长碛漠之北,以穹庐胜于城邑,以毡美于章绂。既安其所习而乐其所生,是以无窥中国之心者,为生不习汉故也。岂有心不乐汉而欲深入者乎?刘元海五部离散之余,而卒能自振于中国者,为少居内地,明习汉法,非但元海悦汉,而汉亦悦之。一朝背诞,四人响应,遂鄙单于之号,窃帝王之名,贱沙漠而不居,拥平阳而鼎峙者,为居汉故也。向使元海不曾内徙,正当劫边人缯彩曲蘖,以归阴山之北,安能使倡乱邪?当今皇风遐覃,含识革面,凡在虺性,莫不怀驯,方使由余效忠,日尽节。以臣愚虑者,国家方传无穷之祚于後,脱备守不谨,边臣失图,则狡寇称兵,不在方外,非所以肥中国,削外蕃,经营万乘之业,贻厥孙谋之道也。臣愚以为愿充侍子者一皆禁绝,必若先在中国者亦不可更使归蕃,则戎人保疆,边邑无事矣。”
  明永乐、宣德间,鞑靼来降,多乞留居京师,授以指挥、千百户之职,赐之俸禄及银钞、衣服、房屋、什器,安插居住,名曰降人。正统元年十二月,行在吏部主事李贤言:“臣闻帝王之道,在赤子黎民,而禽兽蛮貊。待黎民如赤子,亲之也;待蛮貊如禽兽,疏之也。虽圣人一视同仁,其施也必自亲以及疏,未有赤子不得其所而先施惠于禽兽,况夺赤子之食以养禽兽,圣人忍为之哉?窃见京师降人不下万余,较之畿民三分之一;其月支俸米,较之在朝官员亦三分之一,而实支之数或全或半,又倍蓰矣。且以米俸言之,在京指挥使正三品该俸三十五石,实支一石,而达官则实支十七石五斗,是赡京官十七员半矣。夫以有限之粮而资无限之费,欲百姓富庶而仓廪充实,未之有也。近者连年荒旱,五谷不登,而国家之用则不可缺。是以天下米粟水陆并进,岁入京师数百万石,而军民竭财殚力,涉寒暑,冒风霜,苦不胜言,然後一夫得数斛米至京师者,幸也。若其运至中途,食不足,衣不赡,而有司督责之愈急,是以不暇救死、往往枕籍而亡者不可胜计。其降人坐享俸禄,施施自得。呜呼!既夺赤子之食以养禽兽,而又驱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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