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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终毕竟完成了的。这样翻阅自己的作品,其实也就是“照镜子”。好比
别人说你是“美男子”,那么就自己对着镜子认真端详端详自己,自己对自
己客观一点,便会发现别人从你脸上身上未曾发现的不美之处,认识到自己
原来不过是个庸常之辈。好比别人说你丑得很,简直“有碍观瞻”,那么也
自己对着镜子认真端详端详自己,自己对自己公正一点,便会发现别人从你
脸上身上可能未曾发现的不丑之处。于是就会产生一种自信,消除一些心理
上的自卑。过份自信会使人轻狂。过份自卑会使人颓丧。作人作文,在这一
点上,道理是一样的。
但自从报上刊物上发表过一些对《今夜有暴风雪》的评论文章后,我一
次也没有再重读过它。因为,这些评论文章,虽然在热情肯定它的成功之处
时,都从不同角度指出了它的败笔之处。而对它的最明显的败笔之处,指正
却是过于温和过于宽容了。比较起来,还是王蒙同志和曾镇南同志的评论文
章,对它的不足点示得“有矢着的”。好作品也各有不足,所谓“美玉徽瑕”。
《今夜有暴风雪》不是“玉”,是“璞”。它含有“玉”的成份,那也是因
为我所经历的生活——千百万知识青年的生活,向我提供了这种成份。“锐
锋产乎钝石,美玉出乎丑璞。”——有些事物是由于它们的本质而美。功力
深厚的作者或作家,能够使浑璞变琬琰之玉。而我,充其量也不过是将浑璞
捧出来给人看而已。我绝非一个功力深厚的作者。王蒙同志说它“对比强烈”,
指人物、情节等等而言。而我却从中自悟出了另一点——它艺术上的拙劣之
处和成功之处也是“对比强烈”的。所以一些评论文章对它过高的的赞赏之
词常使我汗颜,使我羞惭。
文学是应该为千百万知识青年树立一块“碑”的。我认为这“碑”还没
有在文坛上真正树立起来。但“碑”基确是已存在的了。这“碑”基是许许
多多反映知青题材的作品和热情反映知青生活的青年作者或者作家们砌垒
的。叶辛、韩少功、张承志、张抗抗、王安忆、陆星儿。。都或先或后从各
种不同角度写出过有影响的反映知青生活的作品。我在他们之后,为“知青
文学”加了一块砖。他们是“先驱”,我是后来者。他们的作品,既将我的
笔端向知青题材牵引,也启发和开导了我对知青文学的创作欲念,创作视野。
都说:“后来者居上”,我以为莫如说“后来者居优”更恰当。我所指的“优”,
并非“优秀”,而是“优势”之意。不论哪方面的后来者的“优势”,都是
借助了实践在先前者们的铺垫、启发、经验、成绩与不足,思考与影响。历
来如此。因此我感激在文学道路走于我之前的那些知青作者们,不敢也不愿
有半点“后来居上”的狂念。
《今夜有暴风雪》是我反映北大荒知青生活的第一个中篇。我写它,受
情感驱使,也受责任感驱使。我并不想通过一篇作品去验证知识青年上山下
乡这场运动的“功过”。这是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们的事。坦率讲,我认为
这是一场狂热的运动,不负责任的运动,极“左”政策利用了驾驭着极“左”
思潮发动的一场运动。因而也必定是一场荒谬的运动。必定是一场以“失败”
告终的运动。它的“失败”是必然的。就一场“运动”而言,它没有什么“功”
可言。它的“过”却是被历史证明了的。知青大返城,是对它的“过”的一
种惩罚。这是历史要承担的责任,绝非千百万知识青年应承担的责任。
但“荒谬的运动”,并不同时也意味着被卷入这场运动前后达十一年之
久的千百万知识青年也是荒谬的。不,恰恰相反。我认为他们是极其热忱的
一代,真诚的一代,富有牺牲精神、开创精神和责任感的一代。可歌可泣的
一代。他们身上,既有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内鲜明的可悲的时代烙印,也具
有闪光的可贵的应充分予以肯定的一面。仅仅用同情的眼光将付出了青春和
热情乃至生命的整整一代人视为可悲的一代,这才是最大的可悲。也是极不
公正的。我写《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白桦林作证》、《今夜有暴风雪》,
正是为了歌颂一代知青。歌颂一场“荒谬的运动”中的一批值得赞颂和讴歌
的知青。除开以上三篇,我的其他反映北大荒知青生活的作品,虽然也写到
苦难,写到阴暗,写到悲惨的个人遭遇,但主旋和主调,都是立于以上谈到
的思想基点和认识基点的。也许正因为如此,《今夜有暴风雪》带有较浓的
个人的主观感情色彩。也带有较强的“政论”色彩。细心的读者不难从其中
看出,我——作者,是那么急迫地甚至是那么直露地企图在作品中闸发议论
和思想。认识和思想有时还未来得及演变为具体的富有内涵的形象,便用粗
糙的浅显的文字流溢到作品中去了。这是我的许多作品文学性低劣的原因之
一。也是《今夜有暴风雪》不成功处的原因之一。
在阅读欣赏方面,我无所偏爱。既喜爱现实主义的作品,也喜爱浪漫主
义的作品。在读现代派文学作品时,也常常有点新奇和研究的心理认真捧读。
我认为凡有所读,必有所获。
在写作方面,我给自己确定的,是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我至今尚未把
握和领咯到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真谛,而且我几乎是凭一种本能认为,今天
的现实主义,当与文学史上任何时期的现实主义有所不同,有所发展。发展
中的事物往往更使人感到茫然。但有一点是我在写作中执着追求的——那就
是面对现实生活,努力反映现实生活。要求自己的作品贴近现实生活,干预
现实生活。现实主义不但应被视为一种创作方法,而且应被视为一种创作思
想。我这样认为。由于受“左”或右的文学思潮文学理论的干扰,现实主义
文学并未在中国取得相适应的成就,更没有过时。甚至可以说,被“拔根”
之后,仍没有再深深地扎下根去。
我能在现实主义创作方面获得多少长进呢?我时常这样问我自己,却不
能够给自己一个自信点的回答。但努力方向既已确定,就要一步步走下去,
不想轻易改变自己在创作道路上的选择。。
一九八四年一月十日
张承志
(1948——)
回族,笔名张录志。山东人。曾在农村插队。一九七五年北京大学历史
系毕业。在中国历史博物馆考古部工作。一九七八年入中国社科院研究生班
就读,获历史学硕士学位。后在民族研究所历史室任职。一九七八年开始发
表作品。著有短篇小说《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获第二届全国优秀短篇小
说奖)、《阿拉克足球》(获第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中篇小说
《黑骏马》(获第二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倾吐的渴望——《黑骏马》诞生记
记得刚刚离别草原“返城”后的几年,草原出身的知识青年特别喜欢凑
在一块神吹。把当年那些趣事、见闻、风俗大聊一通,好像在过什么瘾。这
种瘾头近年来弱多了,可是还是有些伙伴偏爱它。
我常常以为这是草原出身的北京知识青年的一大优秀品质。在我们这个
圈子里,灰溜溜哭啼啼的气氛少些,对环境也不那么咬牙切齿,一肚怨愤,
好像插几年队就是挨人下了油锅似的。
我喜欢这样的人生态度:能忍受、体味生活和底层的苦,但不被它杀了
元气;用一种开朗的、进取的、散漫的态度看人看社会。
——不过这一切都远去了。遗忘过去和对过去索然的人与日俱增,那瘾
头下去了。
然而思考刚刚结实。当我渐渐难以抑制一种想倾吐我理解的东西的渴望
的时候,我深感我们的那种生活和那种生活态度支撑了我。特别是失败之后,
特别是当这所谓的真知的见不为人容的时候。我一口咬定失败的原因在于对
艺术规律掌握不住,我硬着脖子不服气地干着,我坚信只要能弄出地道点的
好东西,我歌颂的底层人民,连同“人民”这一概念包含的复杂内容就能征
服青年。
当我费尽力气写完了,脑汁纹尽也提高不上去了的时候,我就开始祷告。
我偷偷劝着读者们:别挑刺儿,伙计。这里头不是也有点好货嘛。读下去吧,
相信它吧。我满心希望你们能爱小说里的那些老百姓。
《黑骏马》也一样。我真诚地希望人们:爱索米姬吧,爱老奶奶吧,爱
小其其格吧!爱她们并且尊重她们,决心为她们干些事情吧!真实的、人民
的人生不会欺骗你们。我愿和你们一块热情地走入她们的生活和命运中去。
我坚信我们最终都会感到很大的充实和快乐。
我盼大伙儿都宽容,别挑剔那些没盖住的马脚和那些幼稚、笨拙以及缺
欠。而我自己却永远逃不开那种倒霉的遗憾——因作品没有写得想象的一样
而带来的懊丧感。
在《黑骏马》里,我倒是处心积虑地注意了不少方面:节奏、调子、情
调的民族特点分寸,甚至音乐的感觉。我尤其注意了掌握我的叙述语言的使
用。可是,我最终还是束手无策地瞪着它那些单薄无力的部分,叹口气,交
了卷。
一搞写作,似乎命就短了。吭吭哧哧地写,提心吊胆地投到编辑部,心
神不定地盼着发表,最后是竖着耳朵听着读者反应——周期长常是半年、一
年,一年半,两年。四五年已经一眨眼过去了,估计下一个四五年过得更快。
我深感生命的迅急和能力的有限。所以,但愿我能成熟得快一些,写得好一
些;能使我的内心和养育过我、至今使我一想起他们就激动的那些人都感到
一种宽慰。
一九八三年二月二十二日
孔捷生
(1952—)
广东南海人,一九六八年在广东高要县农村插队,一九七○年在海南岛
建设兵团当农垦工人。一九七六年后,历任广州展华锁厂工人,作协广东分
会专业作家,现在国外旅居。一九七八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短篇小说集《追
求》,中短篇小说集《普通女》(其中中篇小说《普通女》获第二届全国中
篇小说奖),短篇小说《姻缘》、《因为有了她》(获第一、二届全国优秀
短篇小说奖)。《大林莽》是其知青题材代表作之一。
林莽和人——《大林莽》诞生记
这是个真实故事。
听到它时,我和我们的连队正在大森林里。噩耗传开,我不由觉出眼前
丛林黑魆魆的敌意,它正不动声色地包围着我们的营地。
每年头一季度,我们照例拉大队进山扎营垦荒,对盘踞百年的热带雨林
实行砍光、锯光、烧光的“三光政策”。这回竟惊悉邻团有支勘探分队被困
山林,转游八日八夜,九死一生,才重见天日。
过几天,故事的细节更丰富了。谁浑身浮肿,谁奄奄一息,谁神经错乱;
甚至几男儿女,哪间学校的都传开了。怪事!当年都那么执拗地把“学校”
作为身份的佐证,早就该把它忘啦!是同学就多几分嗟叹?不是则少几声烯
嘘?
他们都是人。我们也是。
入山野营,逐年累计,我在鸿蒙未开的森林中呆过约半年。曾三五同行
勘查过它的纵深腹地,也曾独自在暗无天日间跋踄过不短路途。虽未神经紊
乱,无尽阴翳寂寥中,却也有过莫可名状的幻听幻视。尚可庆幸,我居然是
全连唯一未染上疟疾的知青。医书没提过此病有免疫力。或许,是有的吧。
诚然,无免疫可言的是那种时代病。
它如同瘟疫,如同野火,让无数灵魂颤粟在梦魇中,幻觉幻象更煽旺了
那邪热。我们年复一年地砍伐森林,扫荡世间所有再无理由存在的东西,在
哗剥跳动的烧荒火舌里,我们看见了扭曲虚幻而光芒四射的明日世界。
哪晓得,靠刀与火取得胜利,总遭到自然界顽强的、持久的抵抗。它以
周期性的灾变来发泄愤怒。让人类自尝恶果。我们剃秃群山,能垦殖成胶园
的究竟有限。大片森林退化为灌木、次生草坡,鼠害纵横,水土流失,河流
干涸,自不必说。即便胶林,千姿百态的生命群落又简化为清一色的橡胶树,
那忙个不停的苗圃,恰如我们熔炉般的学校,依照严格的思想教育配方,冶
炼浇铸出来的一届又一届“先天低能儿”,胶园抗病抗灾能力极低下,白粉
病可以眨眼漫延几个县,只得用昂贵的化学药剂去扑灭,格杀勿论;于是,
又一轮恶性循环在酝酿。。
假若这就是小说的主题,何须洋洋中篇。它已深刻而凄凉地铭在祖国劫
后仓夷的土地上。能称“林莽”而又可言“大”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