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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瞬之间发生的景象。天河与列车之间的大地被芒草丛覆盖遮掩,天鹅岛在列车后面微微闪露了两下,立刻消失在远方,变得很小很小,宛如画上的一个小点。芒草又在沙沙作响,天鹅岛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焦班尼后座上不知何时上来一位身材修长、头技黑巾的天主教修女。她垂着两只碧绿的圆眼,渴望再次听到那边传来的话语声。旅客们规规矩矩地回到自己座位上。焦班尼和柯贝内拉二人胸中涌起一种近似悲哀的、从未有过的情感,他俩不自觉地使用不同的语言悄声交谈。
“天鹅站就要到了!”
“十一点整准时到达。”
绿色信号灯与白蒙蒙的灯柱开始在车窗外闪过,道岔前那硫黄般浑浊的灯光也从窗下通过。列车渐渐放慢了速度,不久就望见站台上一排排温馨、整齐的灯光,灯光不断扩大、伸展。两人面对的车窗刚好对准天鹅车站的大时钟时,列车停下了。
凉爽的秋日,钟表盘上的两根兰色指针,正指向十一时。人们一下于都下去了,车厢里空空荡荡。
“停车二十分钟。”钟表下方显示出指示。
“我们也下去看看吧!”焦班尼建议。
“好吧,下去看看。”两人一齐冲出车门,向检票口跑去。
可是检票口处只亮着一盏紫红色电灯,不见人影。他们四处张望,竟连站长和搬运工的影儿也没有。
两人来到站前一块由水晶雕刻而成的银杏树环绕的小广场上。
一条宽广的大道,一直通向银河的青光之中。
刚才下车的那些旅客,不知都去了哪里,空无一人。
两人并肩顺着那条白茫茫的大道向前走。他们身影恰似屋子里的两根柱子,而这个屋子四面是玻璃;影子又如车轮的辐条,无数条辐条射向四面八方。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从车上望见的那片幽美的河岸。
柯贝内拉抓起一把洁净美丽的沙子,在手掌里摊开,用手指沙沙地翻动。
“这些沙子都是水晶,每粒水晶里面都有一小股火焰在燃烧。”他梦呓般地说。
“好像是。”焦班尼想起好像在哪儿学过,含含糊糊地回答。
岸边的小石子璀璨、晶莹,的确像水晶和黄玉或是孔雀褶曲的化身,又像是由剑峰散发云雾般银光的刚玉。焦班尼跑到岸边,将手浸入水中。奇怪的是,那银河水虽比氢气还要透明、但确确实实在流动。两人手腕浸水处,浮现出淡淡的水银色,浪花拍打手腕,泛起美丽的磷光,金灿灿的。
顺着河岸向上游望去,只见长满芒草的山崖下,白色岩石如同平坦、宽阔的运动场,沿着河流向前伸展。岩石上隐约出现五六个人影,似乎在挖掘或填埋什么东西,一会儿站起,一会儿蹲下,时而又有什么明晃晃的工具泛起白光。
“去看看!”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着,朝那边奔去。白色岩石的入口处,立着一块光滑的陶瓷标牌,上面写道:“普利茅斯海岸”。对面河岸上,到处插满细铁栏杆,还设置了许多精美的长木椅。
“哎,你看这东西好怪呀!”柯贝内拉好奇地站住了,从岩石上拾起一个黑长尖细的核桃。
“是核桃。你看,这么多。这不是河水冲来的,原来就在岩石里。”
“真大呀,这核桃比一般的起码大一倍,你看这个还是完好无缺的。”
“我们快过去吧,他们肯定在挖什么宝贝呢!”
两人手拿黑核桃,又向那伙人那儿靠拢。左前方河滩上,波浪如同温柔的闪电一闪一闪地打来;右前方崖顶,一片如银子和贝壳雕塑的芒草穗随风翻舞。
两人走近一看,一位学者风度的高个子男人,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脚登一双高筒雨靴,一面匆匆忙忙地往笔记本上记着什么,一面埋头指挥三位挥舞着洋镐和铁锹的助手挖掘。
“千万不可损伤那个隆起的地方,用铁锹铲,铁锹!再离远些挖。不行不行,不能乱来!”
再凑近一看,只见洁白松软的岩石中,横卧着一具巨兽的白骨,已经有一大半露在外面。仔细观察便可发现,有十几块四四方方的岩石,上面留有两只蹄子印,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并标有号码。
“你们是来参观的吗?”大学者模样的人,扶正了眼镜,望着两人问。
“你们二定发现了许多核桃吧?这些核桃是,嗯……,粗略地估计,大约是一百二十万年前的吧。算是最新的了。这里一百二十万年以前,也就是地质时代的新第三世纪末,曾经是一片汪洋,这下面可以挖掘出大量的贝壳化石。现在河水流动的地方,古时候盐水潮曾经时涨时落。这具野兽的骨架嘛,这种野兽叫‘波斯’。喂,那里不能用镐刨!要用凿子小心地凿。‘波斯’相当于现在牛的祖先,以前这里到处都是这种动物。”
“您要收集这些做标本吗?”
“不,是用来考证的。以我们的观点分析,这一带的地盘既厚又坚固,有很多证据可以证明是大约一百二十万年前形成的。
但我们还想从其它角度来分析,研究和探索这里以前是否究竟是这样的地层?还是原来这里只有风和水?或者是无边的天空?听懂了吗?不过,……你怎么又用铁锹,那下面埋的是肋骨,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大学者急忙跑过去。
“时间到了,我们得回去啦。”柯贝内拉看着地图和手表催促说。
“那我们就告辞了。”焦班尼恭恭敬敬地给大学者行了个礼。
“噢,那就再见啦!”大学者又忙着继续指挥挖掘工作。
两人担心误了火车,便向火车站飞奔。他们人跑起来如疾风一般,既不气喘,也不腿酸。
焦班尼心想:如果真的能永远跑得这么快,那么跑遍世界也不成问题。
两人跑过刚才走过的河岸,渐渐望见检票口明亮的灯光。转眼之间,两人已坐在车厢原来的座位上,从车窗向刚才跑来的方向眺望。
八、捕鸟人
“这儿有人吗?”
二人身后传来一个嘶哑而又亲切的男人声音。
这是一个身穿破旧外套的人,一个大白布包裹搭在两个肩头,留着红胡须,背有些驼。
“没有人。”焦班尼耸了耸肩,作为打招呼。那人胡梢略带微笑,把行李轻轻放到行李架上。焦班尼心头猛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心酸和悲伤,他默默地注视着正面的大钟。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哨音,火车缓缓启动。柯贝内拉不住地观察着车厢的天花板,一只独角仙落在电灯上,投下一条巨大的阴影。红胡子像老朋友似地含笑注视着焦班尼和柯贝内拉的一举一动。火车速度逐渐加快,芒草与河水交替从车窗流过。
红胡子畏畏缩缩地向他俩询问:
“你们二位,去哪儿呀?”
“想到哪儿就到哪儿。”焦班尼略有些难为情地回答。
“那太好了。这列火车实际上哪儿都可以去。”
“你去哪儿呀?”柯贝内拉突然气冲冲地冲那人问。焦班尼愣了一下,不禁笑了起来。这时,坐在对面的一个头戴尖顶帽、腰挂一条大钥匙的男人,也望着这边笑了。柯贝内拉也不由得红着脸笑了起来。红胡子虽然没有生气,但面部有些痉挛,紧张地说:
“我马上就下车,我是靠捕鸟谋生的。”
“捕什么鸟?”
“仙鹤、大雁,还有白鹭和天鹅。”
“仙鹤多吗?”
“多得是。仙鹤一直都在叫呢,你没听到吗?”
“没有啊。”
“现在还在叫呢,你仔细听。”
他们俩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从咣当咣当的车轮声和风吹芒草声浪之间,传来一阵如泉水涌流的声响。
“你是怎么捉仙鹤的呢?”
“你是说仙鹤呢,还是白鹭?”
“先说白鹭吧。”焦班尼觉得随便说什么都行,敷衍着说。
“捉这家伙最容易不过了。白鹭是天河的白沙凝固而成的。
她们终究是要回到河边来的,只要你在河岸上埋伏等待,当白鹭们飞回来,双腿将要着地还没着地的一瞬间,‘啪’地扑上去按住,就抓到了。白鹭马上就会僵硬,老老实实地死去。之后就不用说了,把它压缩起来就是了。”
“你是说把白鹭压缩起来吗?是做标本吗?”
“什么标本,人们不是常吃的吗?”
“奇怪啦。”柯贝内拉歪着头说。
“没什么可奇怪的,你们看。”说着,男人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大包裹,敏捷麻利地解开袋子。
“来,你们看,这是刚捉来的。”
“真是白鹭!”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
十几只如同刚才的北十字架一般雪白、光滑的白鹭,平展的身体,紧曲的黑长细腿,像浮雕艺术品一样摞在一起。
“眼睛闭上了吧?”柯贝内拉用手指轻轻触了触白鹭那闭着的细长眼,头上的白冠毛仍完好无损。
“没错吧?”捕鸟人又用包袱皮将白鹭一层又一层地包上系好。焦班尼还在思索着,这里到底是哪些人吃白鹭肉,便问:
“白鹭肉好吃吗?”
“好吃。每天都有人买。不过,大雁的销路就更好了。大雁肉质好,又省事。你们看。”捕鸟人又打开另一个包袱,黄蓝花斑的大雁,如同亮晶晶的灯盏,同刚才的白簿一样,闭着鸟喙,平整整地摞成一打。
“这些大雁即可食用。怎么样,二位尝尝吧。”捕鸟人轻轻拽了一下大雁的黄脚丫,只见那里如同巧克力一样,一下子就掰开了。
“怎么样,来一块吧。”捕鸟人又把它掰成两瓣儿,递给他俩。焦班尼尝了尝,心想:原来这是点心呀!比巧克力还要香甜。
可是哪儿会有这种大雁飞来呀?这个人一定是哪个地方开点心铺的吧?而我小看这人,却又吃人家的点心,实在太卑鄙啦!可嘴里还是不停地嚼着。
“再吃一点吧。”捕鸟人又打开包袱。焦班尼还想吃,但到底推辞说;
“不了,谢谢您。”
捕鸟人又转向坐在对面的那个挂一串钥匙的人。那人谦卑地摘下帽子。
“这,这是您留着做生意的,真过意不去呀!”
“您别客气。您看今年候鸟来势如何?”
“哎,实在多得很。前天夜里,上第二班岗的时候,到处都打来电话,抱怨说不该在规定的时间内把灯塔关掉。真见鬼!又不是我关的。候鸟成群结队地从灯塔前飞过,把灯塔围得严严实实。我有什么办法!这些混帐东西,都跟我诉苦,我也无能为力。
于是我就对他们说,你们去找那位身披斗篷、嘴巴和腿细得出奇的肮脏后生去好了。哈……”
芒草已消失,从对面田野上射来一道强光。
“白鹭为什么费事呢?”柯贝内拉早就想问。
“那是因为吃白鹭肉的时候,”捕鸟人又转过身来对着这边。
“要先将白鹭在天河光亮处吊挂十几天,或在沙土里埋上三四天。
那样水银才能全部蒸发,然后才能吃。”
“这不是鸟吧?是普通点心吧?”柯贝内拉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鼓起勇气问道。捕鸟人显得十分慌张地说:
“差点忘了,我得在这儿下车了。”说着起身拿行李,一晃人就不见了。
“哎,人呢?”两人互相望着对方,莫明其妙。而灯塔看守却笑眯眯地舒展身子,顺着两人旁边的车窗向外张望。两人也同时望去,只见刚才还坐在这儿的捕鸟人已站在河边一片散发着黄蓝色澄莹磷光的鼠曲草地上,神情严肃地张开双臂,凝视天空。
“在那儿!他样子好奇怪呀!好像又在捕鸟吧?鸟儿再不来,车就要开了。”话音未落,黛兰色寥廓的天空中,刚才那样的白鹭嘎嘎地叫着,如漫天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捕鸟人像有约在先,乐呵呵地将两腿叉开六十度,双手依次抓住白鹭逐渐收缩着落下的黑细双爪,装入自己的布袋。白鹭宛如萤火虫,在袋子里闪闪散发出蓝色光芒。然后渐渐熄灭,最后慢慢地变成灰白色,安祥地合上眼睛。更多的鸟儿没有被捕获,平安地落在天河沙滩上。仔细望去,在鸟爪落地却还未着地时,鸟爪恰如白雪融化一般收缩、变平,转眼间像熔炉里流淌出的钢水,向沙地和石子上扩散。不久,白鹭的鸟形便显现在沙面上,而那鸟形也只是闪烁了两三下,便消失了。沙滩上一切如故。
捕鸟人往袋子里装了二十几只后,突然扬起双手,做出中弹士兵临死前僵硬的姿势,随即消失不见了。
此时,焦班尼旁边传来熟悉的讲话声:“啊,真痛快!正好可以不费劲地挣几个钱。没有比这再好的事儿啦。”焦班尼转身一看,捕鸟人正在把刚刚捕到的一只只白簿整理好,摞在一起。
“你怎么一下就从那儿跑到这儿来了?”焦班尼觉得事情既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