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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微笑着走向厨房。
〔厨房里老熊和三轮车夫甲站在通后院门口,三轮车夫甲靠门框站着,老熊背朝里,脸对院子。
〔一位穿破旧衣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低着头坐在灶这个板凳上。
〔一个穿粗蓝布对襟短衣裤,满头满身锯未灰,跛了一只脚,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学徒,站在门
后近墙角处。
〔四个人都沉默地等待着。
〔小学徒叹了一口气,侧身低着头倚在墙壁上。
〔阴兆时进来站在门口石阶上。
阴(口气中有请他们走的意思)对不起你们诸位。——
熊(返身。)
三轮车夭甲(转身注视阴。)
老妇人(抬起头用手掌擦抹一下模糊的老眼。)
小学徒(站直,又退到墙角。)
熊(上前)阴律师。
老妇人(老态龙钟地站起来)救苦救难的阴律师。
小学徒(委屈地哭起来。)
阴(再也鼓不起勇气请他们走路)你,你们说吧。
〔书房里面堇修和阴太太在收拾屋子。
堇(匆匆擦一下桌子,丢下抹布就要向厨房走)我去看看去。
太(弯腰把灰扫在簸箕里,站直)堇修!
堇(站住望着阴太太。)
太不是我好唠叨,做好事我哪有不愿意的,你叔叔好帮人忙,我看着也高
兴(向厨房走)就是现在这个年月,好人真做不起了。
堇(一面听着一面从阴太太手中拿过簸箕。)
〔二人走到书房门前,阴太太推开门。
太(惊讶)咦?
堇
〔厨房里空空地不见人影,后门开着,灶上的水壶滚开了,壶盖被热气顶着一掀一掀的。
〔马路旁一家小木匠铺门前围着十几个人看热闹。
〔阴向木匠铺掌柜的呵责。掌柜的是个大身量,平头,一对小眼睛,大酒糟鼻子,小学徒胆怯
地挤在老熊和三轮车夫甲中间。老妇人也站在一旁同情地望着小学徒。
阴(指着掌柜的鼻子)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学徒不是能随便打的,你以后再要
拿皮鞭子抽他,一两天不给他饭吃。——
掌柜(小毡帽拿在手上,惶恐地抵赖)阴,阴先生,我,我实在没有,我实在是。。
阴(狠狠地)我就不饶你!(回头对小学徒)以后他再对你怎么样,尽管找我。(对
掌柜)你也听着。(掌拒眨着小眼睛望着他向后一闪。他返身对老熊),走,咱们。(排
开围观的众人。)
〔众人笑。
〔一家破烂的木头房子,门前用旧木料拼凑着搭出一节屋檐。屋檐底下堆着一个单薄的行李卷,
小破箱子,竹架床,个板凳,四周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的缺口粗碗竹筷子,香烟筒,洋铁罐等
碎东西,老妇人在地上一边擦泪一边捡着,向一只破篮子里放。老熊和三轮车夫甲背影站在屋
檐前,屋门半掩着。
〔阴兆时一下子推开半掩的门,拉着二房东出来。二房东瘦小个子,穿着长衫,是个小生意人。
二房东 (甩开阴,一脸乖张的怪样)不成,不成,说什么也不成!(手一叉腰,厌恶地
望着老妇人。)
〔老妇人停住,畏惧地望望他。
阴(抑压着)你看看这老太太孤苦伶仃多可怜。
二房东(刻薄地)可怜的人多啦!
阴(发怒)你放明白,按照现在的法律,不经过法院你就这样赶房客是犯法
的。(指挥老熊,坚决地)搬进去!
〔老熊和三轮车夫甲搬起东西。
二房东(拦门一站)两个月房钱。
老妇人(站起)阴律师!
阴(摸日袋,掏出钱)拿去!(一伸手扔给二房东。)
〔二房东急急忙忙贪婪地数钱。
〔三轮车夫甲搬东西进屋。
阴(对老妇人)他以后要再这样赶你,找我来。
老妇人(感激,涕零)你积德,真谢谢,真谢谢!
阴(摸出表看)哟!(对老熊)你们的事明天我再替你们办。
〔阴家厨房里堇修和阴太太站在桌前摘豆芽。
太(叹口气)他的脾气是改不了的,嘴上说不管闲事不管闲事,你看他哪次
肯不管过。
堇(微笑)像叔叔这样的人才难得呢。
太(也笑着)是难得呀,所以叫我碰上啦。
〔阴悄悄地跨进门来,看见太太背向着他,就垫起脚想溜进书房。
堇(管不住小声)叔叔!
太(回过头笑着)咦!回来啦。
阴(故作闲适地向书房走)嗯!出去溜达溜达,吸吸新鲜空气。
(一溜进了书房。)
〔孤儿院。
〔杨大和马屁精在孤儿院屋前四面张望。
马(步上走廊,得意地指点)你看,这是不是摆货的好地方?
杨(冷冷地点点头)不错。
校役(从屋中走出)院长不在家。
杨(愣他一眼)不在家我们等他回来。
〔阴家书房里。
〔阴太太把茶壶放在桌上同时递给阴一把热手巾。
阴(擦着脸)嗯!
〔阴太太看看他们走开。
魏(考虑)你说怎么办。
阴(热手巾擦在后面脖子上的感觉舒服地)嗯?啊!
魏我是卖呢?还是不卖呢?
阴(把毛巾放在桌上)随便你。(顺手在小方桌上拿起一把剪子剪着指甲。)
堇(站在窗前望着孤儿院)奇怪,马屁精也跟着那个姓杨的来了。
魏(不安)所以我觉得奇怪呀!老弟这件事应该仔细地斟酌斟酌。杨大这帮
人不要真是看中了我这所房子,存心一定要买,而我呢,又必须顾虑到,
顾虑到——
阴这些没父没母的孩子们。
魏(连连应声)是啊!是啊!卖了呢,这些孤儿送到哪里去?不卖给他们呢。。
(忧虑地)你说这些人会不会跟我倒麻烦,惹出什么别的事情来,同时,
现在孤儿院的经费也实在是困难。——
堇(爽快地)魏伯伯,孤儿院是您一个人辛辛苦苦创办的。自己的房子,自
己的经费,卖不卖是您自己的主权,由不得他们。(走过去添稀饭)天下没
有逼人卖房子的道理。
阴(丢下筷子)对呀!魏大哥听听,跟咱们这位青年学学。
魏(又连连答应)是呀!是呀!可是不卖呢。。(满怀犹疑)我就怕得罪了他们。
(赧然)你知道,我一生就怕得罪人。我怕上次你替我写的那封回掉他们
的信已经得罪了他们。(皱着眉为难地)这件事,我总觉得应该三思而行,
嗯,三思。
阴(微笑)老大哥,我跟你讲,一恩而不再思的是个草包,再思过了,还三
思四思的,就是个废物。(兴高采烈灌下一口凉茶)来,老大哥,咱们吃早饭
吧。肚子饿喽!(走到饭桌前。)
〔堇修为他添一碗稀饭。
阴(眄视碟中几粒黄豆和眼前那碗清汤淡水的稀饭,由不得自己奚落起来)这个饭是个“心
理学”,吃了它不饱,不吃又饿的慌。(端起稀饭对魏)来碗吧。
魏(坐下摇摇头。)
堇(又端了一碗稀饭,放在魏的面前。)
阴(在碗内挑了挑,放下筷子。)
堇怎么?
阴(摇摇头)这个稀饭得罪了我,我吃它不下。(一摸口袋,掏出一把铁蚕豆,顺手一
粒扔进了嘴。)
魏(一肚皮心思)你说,杨大这个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
阴我怎么知道?(忽然把蚕豆递出去)来一颗铁蚕豆吧!
魏(苦笑)我咬它不动。(依然哭丧着脸,怯生生地)那么,对他们。。对他们怎
么交涉呢?
堇(有些不耐)哎呀,我的魏伯伯,您真是——
阴(扔下蚕豆,立起,站在魏的面前,也有点不耐烦)你要卖,老大哥,你就见他们,
自己去。不卖,我替你请他们走路。
魏(沉思半晌,点点头)嗯,不卖。
堇(兴奋地走过去推着阴)叔叔去。
阴(欣然拍拍魏肩)这才对啦。(立刻转身走出。)
魏(忽又立起)哎,(赶到门前见阴己去,回头见堇对他笑着,他只得也勉强地笑了笑。)
〔移时,在惠仁孤儿院院长办公室里。
〔阴兆时坐在办公桌前,马屁精和杨大坐在前面两张椅于上。
马说了这半天,怎么样,我的阴大哥?
阴(望着窗外孩子们玩,把稳地)还是那句话。(顺手拿起铅笔在桌上乱画着。)
马(从旁吹嘘)价钱不算少?
杨(急欲促成其事)再高也可以商量。
马(紧逼)说成就订合同。
阴(皱皱眉摇头)还是那句话。
马(随口)孤儿院以后的房子——
杨(会意,百般将就地)我们可以替你找。
阴(依然低头乱画)用不着,还是那句话。
杨(极力忍耐,故做轻松地)哎,你帮帮忙,这笔办事费我不会少的。
阴(勃然拍桌)什么?(一顿,又不在意地)还是那句话。
马(料到,没奈何盯着他)还是不卖?
阴嗯。
杨(改容)你说不卖不卖你凭的什么?
阴(平和而肯定地)孤儿院法律顾问。
杨(暴躁)那么我找院长。
阴院长不在家。
杨我找管事的。
阴没有。
杨(气极,不屑地)这件事我没那么大工夫跟你谈。(对马)走!我们找院长。
阴没用,我全权代表。
杨(不理他,拉马)走!
阴(突然站起拦他)慢着,杨先生。
杨(以为有望,也猛然停住)啊!
马(也觉得有苗头了,望着阴谗笑)嘿!。。
阴我们的孩子们正愁没饭吃。杨大爷,你是有钱人,我很想。。
(掸掸他身上的灰尘,从呢大衣上拈了一根细毛毛)拔你一毛,救救我们这些没父没
母的孩子们,哎,何如呢?(把笔递在他面前)你捐多少?
杨(料不到,暴发)我捐,我捐个屁!
阴(把笔一丢,严正地)那么就请你以后少来,别再打我们这些穷孩子的主意,
请。
〔阴推他们出门。
〔杨想反身进门殴辱阴。
马(劝阻)得了,得了!
杨妈的,他是什么东西,大爷这辈子没受过这种气。
〔阴望见自己书房窗前站着堇修和魏院长,欢快地挥挥手。
〔堇修在那边压着嗓子问:“怎么样叔叔?”
阴(做一个太极拳的姿势得意地)推出去了。
〔杨又推开门进来,马抢站在他前面劝阻,有些尴尬。
杨(指着)阴魂不散,你小心,别当你杨大爷好惹的,咱们早晚见!
阴(淡漠)寒舍就在隔壁,随时恭候。(从容地)鄙人要回府了,(灵机一动,一
脚跨上窗棂)再见。
杨(气极语塞,切齿地瞪着他。)
马(扳杨转身,劝解)杨大爷,杨大爷,(挤弄一下眼色)忍着,忍着。
〔杨被推出门。
马(匆匆走近阴,低头)阴大哥,对不起。(小声鄙夷地)这个人没读过书,粗人,
大人不见小人怪。(一面逞逞回头向门口望)今天晚上在你楼上员外家,小弟
陪你搓搓麻将消消气。(匆速地一比)十六圈。
阴(十分开怀)二十四圈。
马(耸肩谗笑)好,三十二圈。(迫不及待窜出门去。)
阴(调侃)那么来吧,你个马屁精。
〔他一脚迈出去,不留神踩个空,从窗台上摔下来,几只空花盆也落下摔碎。
堇(立在窗前笑)叔叔!
魏(迈到窗前,惊笑)兆时!
〔阴家楼上窗外。
〔员外——阴家楼上的男主人,四十多岁,家中有点产业,自己过去也做过一阵子生意,规规
矩矩地弄了点钱,现在就像老太爷一般养老了,一个无才无能的好人,胆小,怕老婆,“员外”
这个外号已经成为他正式的名称。小个子,秃顶,平时总是笑眯眯地一脸和气。这时他正从楼
窗上探出头来。
员(员外简称,慢腾腾地从窗子探出他那光亮的秃头,大嚷)阴三爷!
阴(爬起来,好兴致地也大声嚷)哎,员外!
〔姚三错——员外的太太,三十多岁,一个头脑简单胸无点墨的妇人,心直口快,粗俗而俏皮,
生得不算难看,因此特别喜欢修饰,对大夫管得严,骂得凶,但夫妻二人却是很恩爱的。
错(姚三错简称——先闻声后见人,扑到员外半个背上,挤开他,探出头来大惊小怪地)怎么啦!
阴(摸着屁股)三错,今天晚上你阴三爷可要赢你的金条啦。
错(心花怒放,嫣然一笑。)
第三本
“人们不去争是非,是非就没有了。”
一家老旧而讲究的酒馆——下午一时左右。马屁精和杨大对坐在一张靠角落的桌边。酒馆
内稀稀落落只有一两桌酒客。
杨(杯酒下肚,兜地把酒杯向桌上重重一掼,拍桌子)吹吹,你他妈的就会吹,房子呢?
(摸起一个腌鸭蛋)我恨不得一下子——(一把捏碎,泄愤地)把你捏成个稀巴烂,
给你“走个样”,(眉眼悍横,站起来),姓马的!
马(汗流浃背,小心翼翼地跟着站起来)杨大爷,别急别急,有办法,那院长——
杨那院长怎么样?
马(侧过脸略略犹疑。)
杨(厉声)说呀。(坐下。)
马(心一横转过来,慢慢坐下!)嗯!我说我说——(杨棱着眼全神贯注地听着。)
〔移时,杨大脸上怒气已经消逝,逐渐露出喜色,呷了一大口酒,放下酒杯。
杨(狞笑,兴味无穷地)嗯!院长那个老家伙从前还有这么一段。
(又拍一下桌子,打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