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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地-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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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晚上,恶劣的天气让成铁冷的心情黯淡。成铁冷已经孤独地度过了三个晚上。他晓得这几天强若男晚上没有课,于是他大胆地对强若男说:“晚上你上楼坐坐。”强若男低着头浅浅地笑,不置可否。
  成铁冷认定强若男一定会来的,因为她每次听到他的邀请,眼里都放着喜悦的光芒。晚上,他把亭子间收拾干净,心慌意乱地等待着,静听她的声音,一直到深夜,楼梯上也没有一点声音,只听见窗外一阵紧似一阵的风雨声。三天过去了,强若男没有上楼一步,成铁冷的一颗心彻底凉了,好像从胸膛里扒出来,扔到窗外,任凭风吹雨打。此刻的成铁冷围着被子,在油灯下胡乱地翻着书。窗外的风不停地呼啸,雨点沉重地击打在窗纸上,冷风从板缝中侵入,亭子间内顿觉寒气袭人。成铁冷想:不来就不来吧,不来也好,避免再次遭逢到水丽花那样的打击。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看书,可是他手里拿着书,眼睛盯着书,却看不下去。他不想强若男,又想着别的:眼看天冷了,自己还没有一件呢子大衣,就是一件棉袍也好。到上海的几个月来,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坐吃山空,手里银圆已经所剩无几。直到今天,工作一直没有找到。前天去了一趟恒大客栈,没有接到报馆张主笔的来信。也许是因为风雨的影响,更主要是处境不佳,成铁冷心中升起无限愁苦,正在百无聊赖之际,忽然听到楼梯响动,他想,也许是强若男上来了,起初,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就放下书注意倾听,果然是若男的脚步声,由下而上,脚步声轻盈缓慢充满弹性。成铁冷有些慌乱。他每天都盼望强若男能上楼来,可是每天都让他失望。他去夜校接强若男回来,一进家门,两个人就一上一下,各自分开了。强若男不上夜校时,就躲在小屋里读书。成铁冷希望两个人之间发生点儿什么,可是一直什么也没有发生。企盼已久的时刻突然来临,成铁冷惊喜交集,慌乱得竟然不知所措。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逼近,成铁冷赶紧从被子里钻出来,还没等穿上鞋子,强若男已经上来了。
  强若男对他笑笑,她的笑容是那么甜美,那么灿烂,成铁冷顿时觉得屋子里增加了光彩,增添了活气。
  成铁冷趿拉着鞋,站起身来招呼:
  “若男来了,请坐。”
  若男没有坐在冰冷的圆凳上,她站在他的对面,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羞答答地说:
  “今天我有点冷,还有点儿害怕。”说完,她的脸为之一红。
  成铁冷说:“是啊,这风这雨……”说着,往床的另一头靠靠,仍然坐在床沿上,他大着胆子说:
  “请,请坐。”
  强若男略一犹豫,在床沿的另一头坐下来。朝思暮想的事情突然发生了,成铁冷反倒紧张起来,和强若男同坐在一个床上,他的头脑有些晕眩,呼吸也不知不觉地加重了,他不敢看强若男,一双眼睛看着跳动的灯火。
  静了一会儿,成铁冷说
  “你到底来了!”
  强若男嗔怪地说:
  “你叫我上来,你为什么不到我房里去?”
  成铁冷说:“我……”
  强若男说:“我一直在屋里等着你,可你……”
  成铁冷恍然大悟,原来强若男和自己一样的心情,都怪自己不主动。
  强若男又说:“今天晚上,我想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在耳语。可是成铁冷还是听见了,他的一颗心怦然跳动起来,他说:
  “那好,那好。”
  风雨声似乎弱了,灯火却出奇地辉煌起来,于是屋子自然变得温暖了。
  成铁冷大胆地向强若男靠近一点儿,强若男没有动。成铁冷很激动,他试探地抓住强若男的手,强若男的手任他握着,没有抽回。这双手他太熟悉了,小巧玲珑,洁白秀美,可是自己从来没有碰过它一下,现在他亲切地感觉到这手是那样润泽,那样细嫩,成铁冷两手合围,将那手包裹起来,不住地揉搓。
  强若男的话音很低,但却清晰明朗:
  “我想了好久,我要嫁给你。”
  成铁冷的心为之一抖,他放下若男的手,结结巴巴地说:
  “可是我,我,我还没有一个工作。”
  强若男抓起他的手来,平静地说:“以后会有的。”
  成铁冷又说:“我没有银圆。”
  “银圆?提什么银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我是说,我很穷……”
  “穷怕什么?只要人好”
  “可是我穷得快要讨饭了。”
  “你去讨饭,我给你提篮子!”
  一股暖流注入成铁冷心里,很快就流遍全身,成铁冷略显苍白的脸放着红光。此刻,他有千言万语要对强若男说,可他却不知说什么好,他紧紧地搂着强若男激动地说:
  “若男,你真好!”
  他们相互搂得更紧了,热烈地接吻。强若男的嘴唇湿润又热,仿佛在燃烧,成铁冷周身热遍,他听不见风雨声了,世界上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时间无声地流逝了。




第九章大璞(2)



  过了一会儿,强若男抬起头来,问成铁冷:
  “是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她闪动着大眼睛,等待成铁冷回答,后者不假思索地说:
  “那天晚上,你被坏人追的那天晚上。你呢?”
  “我也是,那天晚上你真勇敢,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成铁冷又问:“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你对我的印象如何?。”
  强若男没有说话,只是嘻嘻地笑。成铁冷追问:
  “你笑什么?”
  强若男笑得更厉害了。
  成铁冷问道:“是不是笑我又黑又瘦?”
  强若男笑着说:
  “不是。”
  “那你笑什么?”
  “你镶着一颗门牙!”
  成铁冷听了,脸忽地红了。
  强若男又说:“其实,你很潇洒的,”
  成铁冷搂着强若男的肩膀说:“我们永远在一起该有多好。”
  强若男小声说:“今天夜里,我就住在你这里了。”
  成铁冷激动地说:“那好,那太好了!”
  起初,他们围着被子坐着,后来谁也没言语,就不约而同地脱了衣服,双双钻在被窝里,成铁冷激动异常,不容多想便主动出击。他对自己所向往的事物既感神秘又感陌生。他抑制不住强烈的心跳,动作笨拙、慌乱和略带粗鲁。强若男由于恐惧和怕羞而全身颤抖。成铁冷直奔主题,最后他到底如愿以偿。当两个滚烫的身体紧紧地嵌在一起时,成铁冷突然觉得时间一下子凝固了,什么饥饿寒冷一切都不复存在,世界上只有两个真心相爱的人。
  ……
  成铁冷睡得正酣,突然醒来,睁开眼睛便看见强若男的笑脸。强若男坐在床沿,俯下身吻了他一下:
  “我去上班了,你快趁热吃早餐。”
  说完,走了。成铁冷见天已大亮,觉得身上乏力。他看见桌子上放着一碗米粥和六个小笼包子,粥和包子都冒着热气。
  从那以后,强若男就和成铁冷住在一起。热恋中的时光过得飞快,成铁冷却感到充实,感到生活有了希望。他每天认真读书。成铁冷心灵上的伤口彻底平复了,水丽花给他造成的痛苦已烟消云散。他甚至暗暗庆幸,没有水丽花的背叛,不会有今日的美满。他后悔自己因水丽花之事伤心太重,痛苦太深。原来,世界上好女人多着呢,早晓得有个强若男,何必气得要死要活?
  强若男对成铁冷关怀倍至,她对他说:
  “你不要吃酒了。”成铁冷果然就不吃酒了,成铁冷明显地比秋天胖多了。
  强若男的脸色苍白了一些,她实在是太累了。她晚上要和成铁冷缱绻。白天要到烟厂打工,隔一天还要上夜校。她好像不知疲倦似的,星期天她休息,吃完早餐,给成铁冷洗衣服。成铁冷看见她的一双手腕被冷水泡得通红,着实心疼,说:“你来洗,我来清。“强若男说:“谁用你来清?洗衣服不是男人的事。“成铁冷只好走开。强若男一边搓衣服,一边说:
  “一会儿上街,给你买一件棉衣。”
  成铁冷等强若男洗罢了衣服,两个人一起去了南京路,逛了几个商场,看见呢子大衣价钱太贵,到估衣店看了,又嫌旧衣服脏,什么也没买成,强若男和成铁冷商量:
  “要不,买块绸布和一些棉花,我抽空给你缝一件棉袄。”
  成铁冷说:“那样最好,只是你太累了。”
  中午在小饭铺随便吃了点东西,匆匆回来。他们一进家门,索阿婆大声嚷着:
  “成先生,有人找你!”
  没等成铁冷答应,索阿婆又说:“那位先生一路打听来,找到家门,说是你的朋友,等了一个时辰,后来不耐烦,留下一张字条走了。”
  “快拿来我看。”
  索阿婆递过一张纸条,是从笔记本上撕下的一张纸,上面写道:
  铁冷学兄:
  南京一别,匆匆半载有余,时常想念,辗转得知冷兄之居处,特来拜访,不料我兄不值,不胜怅怅。请我兄见字,屈驾到小店一叙。有要事相商。地址:南京路七十八号,祥瑞绸缎局。
  柳屏山即日
  成铁冷看完,将纸条交给强若男,强若男看了,问成铁冷:
  “这个柳屏山是什么人?”
  “是一个朋友。”
  “他是做什么的?”
  “我不晓得,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
  “他找你有什么事?”
  “我也不晓得,也许我时运至哉。”
  强若男笑道:“又是满口之乎者也!”
  次日早起,成铁冷坐黄包车来到南京路,按照门牌找到祥瑞绸缎局,临街的洋楼,五间门面,好大的气派。一楼洋灰门脸,玻璃大门,玻璃橱窗。二楼的铸铁栅栏图案典雅,油着绿漆。成铁冷站在门前想到:就是这个所在了,不知这柳屏山在绸缎局是做什么的?他既然是殳楼同学,一定也是个学子,看他的年纪不会是掌柜。学生出身又不会是个伙计,他也许在绸缎局做个账房什么的,他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成铁冷一边想着,走进了大玻璃门,里面原来是七进深的营业大厅,显得异常宽敞异常华丽,天花板考究,电灯明亮。方形的柱子上镶嵌着精致的玻璃画。店员一律长袍马褂,气度不凡。成铁冷进入商场,便有伙计迎了上来,热情招呼,问他需要什么。成铁冷说:




第九章大璞(3)



  “我不是买东西的顾客,我要找你们这里的柳屏山。”
  伙计闻言愣住了,两眼看着他,大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走过一个面孔白皙的中年人,彬彬有礼地问:
  “请问先生,您找哪一个?”
  “找你们店里的柳屏山。”
  掌柜的见此人来头不小,不敢多言,请出陈掌柜来,陈掌柜热情地问:
  “阁下可是成铁冷先生?”
  成铁冷说:“在下便是成铁冷。”
  陈掌柜说:“快请,董事长等候多时了。”
  “董事长?”成铁冷疑问地重复一句。
  他心中疑惑,这个柳屏山,小小年纪怎么会是这个大商场的董事长?他跟在陈掌柜身后,穿过宽敞的营业大厅,出了后门,是一个好大的院子。院子平整干净,两厢排列着高大的库房,一直往里走,看见一排柳树,树后是一座三层的楼房。柳屏山的办公室在三楼。通过走廊,来到一个门口,门上没有牌子,陈掌柜站下,轻轻敲了两下厚重的橡木门,柳屏山答应着开门,迎了出来。
  成铁冷被让到屋里,柳屏山和他握手,笑着请他坐下。成铁冷和柳屏山坐在靠墙的牛皮面的沙发上,有人过来献茶。成铁冷环视柳屏山的办公室:屋子共有四个窗户,窗户高大宽阔,橡木窗框,窗子镶嵌着玻璃,金丝绒的大窗帘,雍容华贵。和沙发相对,迎门的第二个窗户下,横着一个红木大写字台,上面陈放着一个精致的青铜台灯,墨绿玻璃灯罩,还有钢笔墨水等。和沙发相对,在办公桌右面,立着一张红木桌子,桌子中央一个大紫檀须弥座上,稳稳坐着一块不曾雕琢过的大璞,这块璞的形状像一座高山,满满占着多半个桌子,不知多少精华蕴藏其中,气势不凡,却不凌人。
  里面墙壁上悬挂着尹秉绶所书的一副隶书对联,书法古朴苍劲,雄厚凝重,联文富于哲理,其文曰:
  藏精明于浑厚
  养刚大以平和
  墙壁的右侧,壁立着一口西式大立柜,门上镶嵌着椭圆形大穿衣镜。典雅的天花板中央,安装着莲花吊灯。低头,看见脚下的波斯地毯,花纹新颖,颜色美丽。成铁冷喝了一口茶水,觉得温暖舒适。
  柳屏山隔着描金茶几,对成铁冷感慨地说:
  “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在南京?”
  “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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