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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地-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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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屏山看着祝伯孚的眼睛诚恳地说:
  “我请你当我工厂的筹委会会长。”
  祝伯孚轻轻舒了口气,看着脚下的蹋板,沉静地说:
  “兄弟实不能从命。”
  柳屏山半晌不语,看着远方移动的景色。
  祝伯孚语重心长地说:
  “毅行兄,你我自幼交好,承蒙令尊大人的培育之德,抚养之惠,兄弟没齿不忘。我在内心深处敬佩令尊大人,并且立志一定要报答老人家对我的恩情。然而,我有自己的奋斗目标,我要干自己的事业。这便是古人说的人各有志。虽然你我各做各的,但是,你我是至交,凡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需要我的帮助,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柳屏山握着祝伯孚的手说:
  “殳楼,谢谢你。”
  祝伯孚说:“我们来日方长。”
  马车行驶得平稳而轻快。
  回到上海后,强若男仍然住在索阿婆的老屋。两天不见,索阿婆突然苍老许多,马车停在门前,强若男已经从马车上下来,而索阿婆却没注意到,她站在门口向远方张望,期望着强若男在弄堂口出现——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成铁冷已经跳下马车,她却浑然不觉。随后强若男也在成铁冷的扶下下了马车,强若男一头扑到她的怀里,将她吓了一跳。当她看清是若男时,两个抱头痛哭。
  索阿婆抹着眼泪说: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回来就好。”
  强若男太虚弱了,索阿婆不再出去卖茶叶蛋。她每天在家里侍奉强若男。成铁冷每日早晨很晚才出去,下午早早就回来,有时捎回一些小笼包子、烧卖;有时捎回一些蜜橙糕之类的点心。他还亲自下厨,给强若男炒菜烧汤,饭菜做好了,请索阿婆过来同吃,强若男心里喜欢。静养了几天,身体和精神都得到恢复,脸上逐渐有了血色。那个月的月末,自己又在一个卷烟厂找到一份工作,她一如既往,白天去工厂做工,晚上到夜校上学。
  成铁冷在上海华伦建筑设计公司请了一位工程师,叫陆一辉。两个人谈好,由陆一辉做矿车厂的厂房设计。成铁冷对陆一辉谈出了自己的设想和要求,请陆一辉设计草图。
  一个晴和的早上,柳屏山请成铁冷,宁守成与自己同行,到苏北去买田地。三人从上海漕河码头乘船去苏北。因为带着钱财,三个人包了一个四个铺位的二等包间。柳屏山和成铁冷住下铺,宁守成抱着皮包睡上铺,另一个上铺空着。吃完午饭,三个人正在闲谈,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成铁冷开了舱门,进来一个船员,船员客气地说:
  “三等舱有一位旅客,身体不舒服,想要一个铺位休息,您几位闲着一个铺位,能不能让出来?”
  成铁冷看看柳屏山,柳屏山说:
  “出门在外不容易,就让他过来休息吧。”
  船员说:“船钱那人自付。”
  柳屏山道:“好说。”
  船员道了谢出去,尔后领着一个人进来,这是个商人模样的人,三十多岁。身穿大褂,戴着礼帽。成铁冷见他脸色发黄,晓得他疾病缠身,自己爬到上铺,将下铺让给那人。那人抱拳施礼,船员告退,那人一头倒在铺上,并不言语。
  为了让病人清静地休息,三个人也很少说话,偶而说两句,声音也很小。
  吃晚饭之前,那个商人已经能坐起来了,再一次感谢几位,然后就和他们闲谈起来。柳屏山问那人:
  “请问先生尊姓?”
  “鄙姓乔,叫乔成章,家住上河湾。先生贵姓?”
  “免贵姓柳,这位姓成,这位姓宁。”
  “几位到何处去?”
  “去祁祥县。”
  “有何贵干?”
  “想买一块土地。”
  “买地?“那人的眼里射出兴奋的光芒,接着说道:
  “真是巧了,我家就住在祁祥县有几薄田,正要回去卖了,不过,地不太好。”
  “好坏无所谓,我又不是用来耕种,我是用来办工厂。”
  “那就好了。你就买我的地吧。”
  宁守成听了,觉得不对劲: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你去祁祥县,他也去祁祥县,你要买地,他就卖地。准是有谁透漏了风声,这人说不定有什么目的。他将装钱的大皮包搂得紧紧的,一秒钟也不敢离身。




第十三章旭日(3)



  吃过晚饭,柳屏山和那个人谈天,那人说:
  “我乔家世代务农,我从小跟着叔父在外面做生意,家里的几亩地就让别人来种,也不收租,这次回来办点别的事情,想顺便将地卖了。”
  柳屏山问:“为什么不卖给同村的人?”
  “不要说起同村人,我们村只有村长贺人杰家里有闲银子,偏偏他那个人鸡肚猴肠,尽想占别人的便宜,谁也别想和他共事!他要是买不成,别人也不敢买。”
  乔成章解释说:
  “我的土地和他毗连,按理说,要卖应该先让着他,他不买我才能和别人交易。可是他这个人,你要是主动找他,他就吱啊拗的,给你的价钱实在是让人接受不了,你要是不找他,他又死缠着你不放,说大话,花小钱,想拣大便宜,总认为别人不识数。所以我这地绝不能卖给他。”
  又说了一些闲话,天慢慢黑了,几个人都相继睡去,只有宁守成因带着钱财,不敢入睡。次日清晨,船到上河湾码头,柳屏山等人和乔成章一同下船。
  又向前走了三里地,来到上河湾村。
  上河湾在苏皖鲁豫交会之地,大运河由南向北流过,村庄就在大运河的西岸,在一片广阔的平原的边缘。原是运河的故道,一大片平地,沉积而成,都是盐碱地,土地贫瘠,从上河湾向南走二十里,过了一条河便是安徽界。左边面临一条公路,是徐州通向商丘的。乔成章的三十三亩地的西边不远是大运河的故道。向东走上三里路,便是运河上的码头。几个人步行在田野,四下察看。柳屏山踌躇满志,双手叉腰,极目远望。仿佛从那片平地上看到了一座宏伟的工厂,柳屏山不禁开怀大笑。
  柳屏山将右手一挥,说:
  “就在那里建我们的工厂!”
  宁守成想问又不敢问,不问又不放心,最后终于问道:
  “要不要请阴阳先生看看风水?”
  柳屏山严肃地说:“不必!”
  宁守成遂不敢多言。
  四个人一直向西走去,边走边谈,柳屏山说:
  “这确实是办工厂的理想之地:水陆交通方便,水源丰富,地势开阔平坦。”
  忽然,前面走过一个人来。只见那人瘦高的个子,天生一个虾米腰,细长的脖子顶着一个小脑袋,头上竟然留着一根辫子。乔成章小声说:“这个就是贺人杰。”贺人杰手里拿着个白铜水烟袋,一步三摇,向三个人走来,柳屏山看到他的脖子中间有一圈深深的皱纹,皱纹里填满黑色的泥垢,将头和脖子截然分开,仿佛那颗头和脖子是拼接上的。白里透黄的脸,一双眍喽眼,黑色的眼珠潜藏在深深的眼眶里,薄嘴唇,尖下巴,下巴上长了几根稀疏的黄胡子。还没有走近,就已经闻倒浓重的烟味,看看走近了,贺人杰脸上挤出笑容,高声说道:
  “乔贤侄,何时回到家里来的?”
  乔成章连忙拱手道:“今天刚刚回来,正要去给老叔请安。”
  贺人杰黑色的眼珠盯在柳屏山的脸上,又骨碌转到乔成章脸上,笑问道:
  “乔贤侄你不在家中稳坐,跑到田地里来做什么?”
  乔成章想,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住了,不如索性对他说了,他能把我怎么样?于是理直气壮地说:
  “我领着朋友看看田地。”
  贺人杰何等聪明,其实已经猜到了他们要做的事情,心里不满,脸上的笑容依旧,脸上那苍白的皮肤却呈现出青紫的颜色,他单刀直入地问道:
  “看田地做什么?”
  乔成章说:“我的朋友想要买我家这块长条地。”
  贺人杰想不到他竟敢明目张胆地将田地卖给别人,更想不到他会理直气壮地对自己讲出来,于是气往上撞,登时收敛笑容,瞪圆小眼珠,指着乔成章的鼻子气势凶凶地问:
  “这么说,你是要将这三十亩长条地卖出去?”
  乔成章见贺人杰在众人面前对自己这么凶,勾起了往日的积怨,本想顶撞他:我就是要将这块长条地卖给他们,你又能怎么样?乔成章心想:虽然我卖了田地,不能不回上河湾,我每年清明要扫墓,鬼节要烧纸钱,断不了要回上河湾,犯不上得罪他这个小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头不再说话。贺人杰见乔成章低头不语,更是来了威风,一双眍喽眼放出森森的光芒,盯着乔成章问道:
  “卖房卖地要先可着四邻,四邻不要才能卖给别人,这个你不是不晓得吧?”
  乔成章抬起头来,对贺人杰笑笑,他已经想好了对付贺人杰的策略,指了指柳屏山说:
  “我在外经商赔了个精光,向这位柳大哥借了无数银两,柳大哥这人讲义气,一直不向我讨,要正好柳大哥眼下要办工厂,我就用这几亩薄田抵债了,其实也说不上卖田。”
  贺人杰的一席话,将贺人杰的脸气成猪肝色,明知道乔成章是诡辩,却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是,他听到“办工厂”三个字,用一双眍喽眼上下打量柳屏山,良久,问道:
  “这是你的朋友?”
  乔成章说:“是。”
  贺人杰轻轻舒了一口气,强行压住满腔怒火,扫尽脸上的阴云,问道:
  “请问,这几位在那里发财?”
  乔成章说:“上海。”
  贺人杰说:“难道你不知道我贺某人是最爱交朋友的吗?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为何不给我们引见引见?”




第十三章旭日(4)



  乔成章知道,贺人杰喜欢在人前吹牛,见到陌生人一定要说三句话:“鄙人是上河湾的一村之长,我和县知事来往密切,犬子不才,在东洋留学。”乔成章想今天在柳先生面前,我偏不买你的账,他指着柳屏山说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柳屏山先生,是上海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这位是上河湾地面上的能人贺人杰。”故意不提村长的事。
  柳屏山与贺人杰互相抱拳,同说:
  “久仰,久仰!”
  柳屏山指指他的同伴,对贺人杰说:
  “这两位都是我的的朋友成先生和宁先生。”
  两个向贺人杰一抱拳。贺人杰将小眍喽眼瞪圆说:
  “鄙人是上河湾的村长。我和县知事往来密切,犬子在东洋留学……”贺人杰见到陌生人说这三句话,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见到柳屏山对于他的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反应,贺人杰小眼珠一转问道:
  “柳先生远在上海,到苏北的穷乡僻壤来买土地,想必不是为了耕种吧?”
  “晚辈在此地买田,是为了办一个工厂。”
  “柳先生要在上河湾办的是什么工厂?”
  “矿车厂。”
  办工厂,简直是胡闹。贺人杰咽下了后面的话语,应付道:“办矿车厂,那好,那好。”
  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贺人杰大步走开了。柳屏山看到他头上不断甩动的辫子觉得十分可笑。贺人杰走了两步,脸上笑容消失殆尽。乔成章弄来柳屏山这一伙人气得他两眼冒火,当时把小眍喽眼烧得通红。他反对乔成章的满腔嫉恨,完全转嫁到柳屏山身上,他咬牙切齿地想:要不是这个姓柳的来到上河湾,乔成章的田地肯定要卖到我名下,而且地价不会太贵。世道变坏了,人心坏了,最近几年来,贺人杰终日牢骚满腹,他对民国的一切都看不惯:男人不留辫子,个个成了和尚,女人不裹脚,算什么女人?还有,大运河上原来的木船没有了,变成了小火轮……县令不叫县令叫县知事。贺人杰听了,心里就烦得要死。‘世道是越变越坏了’而那些正在变的事物,毕竟没有触犯他的切身利益,今天,从天上掉下一个柳屏山,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办什么矿车厂。瞪眼看着抢去了该他买的田地。他恨透了这个柳屏山,他回家的一路,想:我一定想尽办法让姓柳的矿车厂垮台!
  嫉妒,像恶魔一样,无情地折磨着贺人杰,搅得他昼夜不安。经过几个不眠之夜后,他的脸变黄了,却想出了一个对付柳屏山的办法,他决定给县知事大人写一封上告信。贺人杰白日准备好笔墨纸砚,于夜深人静之际,伏案撰写,因为平日很少动笔,他写得很不顺手。写了又涂,涂了又写,废了四五张信笺,总算写成,回过头来看信,信文如下:
  县知事青天大人:
  人杰本是乡间一介书生,自幼秉承家训,平生安分守己,耕读乡里。天命之后,世事看淡,本想与世无争,颐养天年,无奈在乡下遇到事变,事关重大,不能不上书父母官。想我中华民族自盘古开天劈地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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