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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材,你这是怎么的了?”
乔成材没有反映。
“赶快去熬姜汤!”
乔成栋赶紧到厨下生火,熬了一碗姜糖水,盛在大碗里,慌忙端过来,用瓷羹匙喂乔成材。喝了几口,乔成材睁开眼睛,又闭上了。他的妈妈含着眼泪问道:
“成材,你这是怎么的了?”
乔成材紧闭的两眼里流出泪水,他的妈妈不再问什么了。
乔成材在家里养了十天,他的母亲和弟弟轮流守侯在身边。车间主任许国华来看望他那天,还带着新鲜的水果和糕点。许国华只说安心养病的事,别的什么也不问。虽然许主任没有说,乔成材心里明白,车间缺人。第二天,乔成材穿着干净的工作服上班了。虽然的身体上的伤治好了,而心灵上的创伤却难以平复。他总觉得自己的事情全厂的人都晓得了,因而他很自卑,强烈的羞辱感无情地折磨着他。开始他不敢看人,不敢和别人说话。见到大家对他都很友善,羞耻感逐渐消失了。工友们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却只报以腼腆地一笑,也不多说,便到车床前去工作。乔成材一改以往活泼乐观的脾性,显得有些颓靡不振,干活时也愣愣地出神,中午吃饭时,大家说说笑笑,他却躲在一边,沉默不语。接着便是无限的空虚,无限的惆怅。乔成材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贺玉环。他断定贺玉环的父亲首先发现了他们的幽会,然后才对他施出毒计来。他既然对自己下了毒手,对贺玉环也绝对不会放过的。乔成材怕贺玉环受苦,决定冒着危险去看望贺玉环。冒出这个想法是上班之后第二天的事。可是,一想到那天被两个手执凶器的人凶狠地毒打,他的心就紧缩在一起,浑身不停地颤抖。他想,说不定贺人杰已经设下陷阱,等待着他。可是,对贺玉环的思念,一刻不停地困扰着他,而且一阵紧似一阵,好像滚油煎着他的心。乔成材在心里对自己说:再不与玉环见上一面,我怕是活不成了。反正是一死,与其这样慢慢地被思念折磨死,倒不如被他们打死痛快。
乔成材思念玉环,他从贴身的衣兜里拿出玉环给他的手绢来看,看了一会儿,凭感觉,知道卡盘上的车轮快要旋好了,他将洁白的手绢系在左手的手腕上。然后打了刹把,车床停停止转动,乔成材拿着卡钳量一下工件,正合适。乔成材用扳手调着卡盘上的螺丝,卸下车轮,再卡上一个毛坯,就这一卸一上,在平时是很轻松的事,可今天他觉得很费力气。一样的车轮毛坯,较往日要重得多,重得搬不起来。他已经气喘吁吁,在他眼里,今天的这个毛坯不但很沉重,而且样子很狰狞,很丑恶。
乔成材想,你这个破铁块,一会儿就会变成另外的样子,乔成材想的时候,眼睛看着那个车轮毛坯,他要伸手打轮变速,眼睛仍然看着卡盘上的毛坯,凭着感觉,伸出右手去打刹把,一下子打空了,第二次又打,手却打在皮带上,脚没有站稳,身体一倾,胳膊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绞进皮带,还没等他叫出声来,他的头和半个膀子已经卡在皮带轮上。当时,车工间两面的二十四台台床子只有十九个人干活,乔成材在北边那趟第一台床子,挨着他那台车床没有人,乔成材绞进皮带时,没有人发现。车间一面用一个电机为动力,强力拉动一根天轴旋转,天轴通过皮带,带动十二台车床工作。詹姆斯正好在车间,听到电机转动的声音不对,看到身边的车床突然减速,几乎停止旋转,凭本能他知道出事了,他急忙环视每台床子,只有第一台床子前面无人,詹姆斯跳出来对着许国华大吼:
…
第二十一章木主(2)
…
“拉下电闸!”
许国华距离安全开关很近,他跳上前去快速拉下总闸,南北两面的天轴都停止了旋转,车间立时静得怕人。詹姆斯已经跑到第一台床子前,有几个车工也围了上来。詹姆斯看到绞在皮带里边的乔成材,做着手势,让大家向相反方向拉动皮带,他和许国华往外拽人。大家费了好大劲,将乔成材从机器里面拉出来。乔成材上衣被绞烂,一只胳膊血肉模糊,脖子绵软,头耷拉着歪向一边。许国华失声大叫:“成材!成材!”乔成材已经停止呼吸,两个眼珠子像两个鸡蛋一样鼓出来。
所有的人都陷入巨大的悲痛中,詹姆斯拉起许国华,冷静地说:
“快去报告厂长。”
许国华哭着说:
“怎么向厂长说啊?”
詹姆斯严厉地说:“必须马上报告厂长!”
许国华叫人去敲柳屏山家的窗户。柳屏山住在厂区住宅。一个小小院落。妻子荀玉琴带领儿子柳向前由玉桥镇来上河湾小住。荀玉琴每住一段时间,就要回家乡照顾婆母。柳屏山对贤惠的妻子感激非常。现在妻子和儿子都入睡着了,柳屏山还在灯下读书,他认为自己既然要办工厂,就应该有专业知识,不仅要熟悉每个生产环节,还要学会管理。他从成铁冷那里借来几本英文书籍,每天晚上,他到工厂巡视一圈,然后在灯下,一边读书,一边记笔记,几乎天天如此。
柳屏山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成铁冷回来了,他合上书,站起来觉得不对。敲门声越来越激烈,似乎刻不容缓。柳屏山披着衣服去开门,看到的是许国华。柳屏山说:“请到客厅里坐,有话慢慢说。”许国华站在门前不动,柳屏山看见他满脸泪痕。
许国华叫了一声“厂长”,声泪俱下。
柳屏山穿上衣服,问道:
“到底有什么事?”
“车工间……”
柳屏山惊愕地问:“车工间怎么了?”
许国华跪在地下,痛苦哭涕:
“厂长,我对不起你……”
柳屏山晓得出了大事,他第一个冲出家门,许国华二人也跟着来到车工间。当柳屏山看到乔成材的尸体时,整个人都木了。他不会动,不会说话,像一截木头戳在那里。乔成材的弟弟扶着五十多岁的母亲。一路呼天抢地地痛哭而来。看到躺在地上的儿子,一阵风似的扑在死者身上呜呜大哭,麻木的柳屏山被惊醒了。此刻他只觉得冷,不是肌体而是内心,他从心里往外冷,甚至于听到了牙齿撞击牙齿的声音。
出奇的寒冷过去后,就是孤独,这是从未曾有过的孤独,柳屏山渴望见到成铁冷,就像在黑暗中走失的两个孩子,又孤独,又害怕,亟需见到另一个一样。
成铁冷闻讯赶到出事的现场,他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
“乔成材被机器绞死了!”
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在上河湾传开,乔六听到消息后,急忙向主子汇报。贺人杰正坐在大厅的酸枝木圈椅上吸水烟,乔六哈一哈腰:
“报告村长,乔成材死了。”
“唔?”
乔六又说:“是机器绞死的。”
“消息确切吗?”
“小的从他家来,看到了他的灵柩。”
“欧。”
听到乔六的话,贺人杰将手中的水烟袋放在红木八仙桌上,愣愣地看着乔六,半晌没有说话。后来,他挥挥手,示意乔六下去,接着就拿起水烟袋沉思。他觉得这是上苍给他的一个良机,只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玉环,就可以救女儿一命。因为自从痛打乔成材之后,被锁在闺房里的贺玉环就一直绝食。她的母亲有时给昏迷的女儿喂一点米汤,饮一点水,总算维持着没有断了这口气。女儿这下有救了!贺人杰放下水烟袋,来到卧室。他老婆刚从贺玉环的闺房回来,坐在床上,一边抹眼泪一边嘟囔:“女儿的真魂出了窍,恐怕是没有救了。”眼看唯一的女儿就要没有命了,她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对此,她却真正的束手无策。她曾经有过这样的闪念:让玉环和乔成材成婚,可是,闪念归闪念,她是绝对不敢对丈夫说的,对于她来说,贺人杰就像一座狰狞的高山,只可仰视,绝对不能逾越。贺人杰进入卧室,玉环妈感到无形的压力向她逼近,她对这无形的压力开始反感,却是敢怒而不敢言。贺人杰对老婆说:
“你不用抹眼泪了,这回好了。”
“有什么好的?闺女的魂灵已经出了窍,眼看就要饿死了。”
贺人杰喜形于色:“我家玉环有救了。”
“玉环怎么就有救了。”
“乔家的那个小子死了。”
“你胡说什么呀?”
“真的,他是绞在机器里死了。”
玉环妈低下头,眼睛含着热泪说:
“可惜那孩子了。”
“你真是看三国掉泪——替古人担忧。”
“我是替自己的闺女担忧。”
贺人杰斯条慢理地问:
“忧从何来?”
玉环妈忧伤地说:“没有了乔成材,玉环更不会活长久。”
贺人杰说:“你真是妇人之见。”贺人杰往窗外看了一眼,放低声音说:“你不想想,咱家的玉环魂灵为什么出窍,还不是乔家小子勾引的。晓得乔家的小子死了,玉环就会死了这份心,从此不就得救了吗?!”
…
第二十一章木主(3)
…
玉环妈抬着泪眼说:“我不明白。”
“你有什么不明白?你去告诉玉环,说乔成材被机器绞死了,她就不会想他了。这样,再劝她进食,将养一些日子,身体好了,赶快嫁到黄村镇去,这就治好了我的一桩心病。”
玉环妈抹着眼泪说:
“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
“你不懂得女儿的心。”
贺人杰将水烟袋用力往茶几上一墩,发出一声闷响,瞪着眼睛喊道:
“我用不着懂得女儿的心,我要的是名誉!”
玉环妈惧怕贺人杰瞪眼睛,他眼睛里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虽然,她有她的道理,应该维护女儿的性命,但是丈夫有丈夫的道理,要维护丈夫的名誉。丈夫的名誉当然要比女儿的性命还重要,在丈夫面前,妻子永远应该处于从属地位,这就是三从四德,是她从小受到的伦理道德教育,而且身体力行几十年,并且对自己女儿言传身教了十几年,是绝对不能有一丝半点的折扣。当时,玉环妈在贺人杰严厉目光的注视下,又拧着小脚,来到女儿的闺房。
那天贺玉环思念乔成材,展转不能入睡,直到深夜,贺玉环等乔成材不见他来,心里免不了有些焦急。听到外面有异常的动静,她怕乔成材有个山高水低,就不顾一切,跑到外面去,果然乔成在大门外僵卧,人事不知,她趴在乔成材身上,闻到一股血腥。无论她怎样呼喊,也不见乔成材醒来她以为乔成材命已归阴,悲呼惨叫,痛不欲生。后来贺人杰着人将她锁在屋里,贺玉环疯了一样,拼命地拍打屋门,拼命叫喊,嗓子喊哑了,也没有人来给她开门。
自从乔成材闯入她的生活之后,贺玉环和乔成材在一起,她用身体和心灵体验到做女人的愉悦。体验到没有乔成材的凄凄惨惨,加深理解了寻寻觅觅的真正含义。和乔成材在一起,生活是惊人的精彩。初次和乔成材接触之后,贺玉环滋生隐约自责和强烈的惧怕。觉得做一个闺秀为不该做出越轨的事来。多次接触,贺玉环越来越体验什么是正常的生活,什么是真正的人性,对以往看作天条的三从四德从根本上给予了否定。父亲不许自己和乔成材才来往是不应该的。是他无理地剥夺了正常人应该享有的一切。如果没有乔成材,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被锁在屋里的贺玉环不知那夜乔成材被暴打之后是死是活,一直失魂落魄地牵挂着他,沉痛悲伤,忧郁过度,加上不吃不喝,郁结成病。贺人杰见状,便叫他的老婆撤了门上的锁,过去陪伴着玉环。任凭妈妈百般解劝,贺玉环就是一言不发,只有无声地抽泣。几天过去了,贺玉环不饮不食,她的妈妈昼夜陪伴,把本来瘦弱的玉环妈熬得更加面黄肌瘦。贺玉环已经在床上躺了十二天,一直拒绝吃饭,有时妈妈给她喂糖水,给她喝米汤也是她半昏迷状态下,勉强灌进嘴里的。玉环妈一边喂女儿汁水,一边哄劝:“好孩子,再喝一口。”被唤醒了的贺玉环闭着眼睛摇摇头,反而将嘴唇紧紧闭上。如今的贺玉环已经神消形毁,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只有心气一丝。她活着只是牵挂着乔成材,她不知乔成材死活,她希望乔成材没有被打死,盼望着和乔成材见上一面,然后一死,死而无憾。精神恍惚的贺玉环,头脑中不断闪现和乔成材在一起欢情恰爱,幻想死后和乔成材在一起升入天堂。
玉环妈过来,看到神消形毁的贺玉环,叹了口气,说:
“女儿,我跟你说,乔成材那人已经没有了,你不要再想着他了。”
听见“乔成材”三个字,贺玉环忽然睁开了眼睛,玉环妈看见女儿的眼睛里放射着光芒,母亲慌乱了,贺玉环盯着她母亲的眼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