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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学-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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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个县城爱的深沉。
    这诗好像也不是你写的吧?好像是对土地爱的深沉。
    他写的是土地,我写的是县城。告诉你,要不是爱得深沉,我早就出国了,出国你知道吗?享不了的荣华富贵,你
知道吗?
    林小蕾默默的端详着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坦诚地回答我吗?
    我给你说的话都是坦诚的。
    你……爱过什么人吗?
    爱过,人民。我爱人民。
    我操,你好好说,爱过哪个女人?
    你他妈的小看我,我能为一朵浪花,放弃整个海洋?能为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
    你以前大概也爱过吧。
    以前连爱都不懂,还爱个屁啊?你怎么还那么傻逼啊?
    不是,我是想真实地了解一下,其实每个人都是有爱的,爱就像矿产一样,有的人藏得浅,有的人藏得深。藏得浅
的人,爱开采起来不费力,很容易就能幸福;藏得深的人,想把爱开采出来就麻烦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去开采,甚
至也没有开采的力气,搞得很疲惫也很痛苦,总是半途而废,你是不是属于后面这种人呢?
    你这种狗屁不同的理论还往我身上套?再说我把你强奸了。
    来啊。林小蕾的目光挑衅着我的欲望,没有办法,我们又交配了。
    环境的改变对动物交配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雄性动物王小明和雌性动物林小蕾曾有一段时间频繁交配过,那是在
省级动物园的铁笼子里。然后,林小蕾进了国家级野生动物园,王小明回到了他的出生地――一片因砍伐过度而凋敝的
森林。这一天,林小蕾从野生动物园跑出来,到王小明的出生地和他交配。没有繁茂的树冠掩饰他们的羞耻,也没有被
风吹动的枝叶渲染他们的快乐,他们身体紧贴的土壤坚硬似铁,低矮的树墩一望无际,仿佛一个个坟头紧紧相连。
    我原打算射到她身体外面,但没有控制好。高潮来临的刹那我眼前一片漆黑,等这团漆黑被冷风吹散的时候,我喘
着气从林小蕾身上下来,说:对不起。
    你变了。林小蕾说:那时候儿你从来不担心这个。
    是吗?主要是这里计划生育抓的紧。
    林小蕾裹着一条毛毯,走进洗刷间,我虚脱在床上,哗哗的水声让我想起小时候跟父亲去奶牛厂取奶,奶牛撒尿的
动静很大,并且撒的时间很长,我当时以为奶牛尿的也是牛奶,因此每当奶牛撒尿的时候都觉得它们的生活奢侈浪费,
童年的想象多么荒唐,事实上无论是哪个年代,我都无法避免荒唐的行为。我连安全套都没有戴过,从来没有想过她们
会怀孕,即使怀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做爱是她们同意的事情,既然同意,就要后果自负,和我没有关系。我甚
至也不怕因此染上疾病,我认为真正可以抵抗病毒的东西是一个人强大的精神,同时,这种强大的精神也可以控制精子
成活能力,或者令准备受孕的卵子因惧怕而闭门不出。
    所谓强大的精神已经越来越孱弱了。尤其是这次见到林小蕾之后,我觉得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心存侥幸。我心理上的
转变并不仅仅因为林小蕾,更多的也许来自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却神秘莫测的县城。
    林小蕾想在县城拍点什么呢?她真能记录下来这个县城的痛苦和悲伤?
    我套上一件背心,准备出去买包烟,意外地看到林小蕾的摄像机指示灯竟然亮着,长方形的镜头正对着我半躺着的
这张床。

十一
    林小蕾从洗刷间出来,就要从我手中抢她的摄像机。
    别抢,给你就是。我松开手。林小蕾用的劲太大,险些把摄像机给顺手扔到床下,她身上裹着的浴巾也跟随着大幅
度的摆臂滑到地上,被拖鞋踩了两个黑乎乎的鞋印。
    我看着一丝不挂盯着液晶显示屏检查录像带的林小蕾,觉得这个场面很滑稽:我没动你的带子,没什么意思,就一
个不远不近的景别,连个特写都没有,当毛片卖也卖不出去。
    发现摄像机和录像带一切完好的林小蕾如释重负,她把录像带从摄像机中取出,又从行李箱取出一个蓝色的塑料盒,
把带子放进去,用力把塑料盒扣死,放回行李箱。
    穿上衣服吧,小心感冒。
    林小蕾没听我的,她点着一支“中南海”,冲我吐了一口。
    我一直深信,一个人会因为没有羞耻而变得内心强大,一个人一旦没有羞耻就会脱胎换骨。北京真的能让人抛弃羞
耻吗?面前这个抽烟的裸体女人用她的举止回答了我的疑问。
    林小蕾坦诚地给我讲了她这次真实的拍摄计划。她这部关于县城的纪录片有两部分穿插而成,用她的专业术语来说
叫做“平行蒙太奇”。“平行”的两部分分别是县城的“表象”和“实质”。“表象”就是她白天拍那些,“实质”就
是她刚才拍那些。这两部分永远是平行的,在纪录片中平行发展。并且,光我们两个人做爱还不够“实质”,她准备给
县城各种各样的人做爱,想办法把他们的“实质”统统拍下来,尽管难度很大,林小蕾依然信心十足。
    你拍这个能上《生活空间》?
    当然不能,但是想表现生活,就需要更大的空间。
    我操。
    我可以奉献身体,因为身体和艺术比起来一点儿不重要。
    但是别人不能,至少我不能。
    晚了。林小蕾说。
    我操。
    你还要帮助我,给我介绍些别的人。
    林小蕾让我对艺术从怀疑到绝望。我连艺术和伪艺术的判断力也消失了,这将是我对退化论研究的过程中所遇到的
最大难题。难道艺术也会和动物一样退化吗?也许艺术本身也是一种动物,原本可以在自然界中悄无声息的生长,因外
表过于美丽容易成为别的动物的模仿对象,而这种模仿就是对艺术的最大伤害,甚至会导致它的绝种。也许艺术早就在
世界上消失了,只剩下一群拼命地、拙劣地模仿艺术的动物。过去,我也是这群动物中的一只,现在我厌倦了自己的模
仿能力,伪艺术的皮蜕落了,甘愿做一头真正的猪,却受到了伪猪的折磨。
    林——小——蕾。我一字一顿的说:你拍别的片子能不能拍成我不知道,但是,这个片子,你拍不成。刚才那个带
子我不要了,万一将来我结婚了你可以敲我笔钱,也省得你年老色衰连卖身都没有要。不过,明天,你就要收拾好行李,
收拾好心,从这里滚蛋。
    赤裸着身体的林小蕾,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摄像机,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望着我,这种眼神令似曾相识,我一定见过,
但又忘了是在何时何地。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拍这些吗?林小蕾幽幽地说。
    关键是你以为这就是什么“实质”吗?简直是放屁。
    没错,我不知道什么是“实质”。林小蕾一边说着一边从行李箱里取出几根数据线,把摄像机连在电视机上,然后
扒拉着床上的衣服找遥控器。
    等会,我马上走,等我走了你再独自观赏,聚众看黄色录像,违法!
    别。林小蕾语气平静地可怕,她把遥控器对准电视机,按了AV,转身去卫生间拿来她红木的化妆盒,掀开里面的小
镜子,从镜子后面的夹层中取出一盘录像带,放进摄像机。
    电视里放出光线昏暗的图像,粗大的颗粒让里面的?影显得十分模糊,隐约看到一个男人在马路边撒尿的背影,这
个男人一边撒尿一边说:你这个傻逼管的着吗?
    画外音:你才是傻什么呢!
    撒尿的男人打了一个冷战,身体痉挛着转过身来,冲着镜头说:林小蕾,我告诉你,今天我让你滚你不滚,装什么
呀装?你以为你是谁?你也就是我用过的一条阴道,你明白吗……朋友如手足,女人如内裤,趁你这条内裤还没烂到必
须要扔的地步,赶紧滚蛋吧。
    我睁大眼睛,死盯着电视屏幕呆若木鸡。
    一片雪花之后,镜头对准了黑漆漆的地面,但可以清楚得听到那对男女的对白:你喝多了。
    我王小明只有操多的时候,没有喝多的时候。你这傻逼也不想想,你父母养你这么多年才把你发育成这样,就是让
你整天缠着一个把你当条阴道的男人操吗?
    镜头摇晃了几下,一个女人微弱地抽泣,这抽泣离摄像机太近,如同一阵阵寒风在呼啸。
    我要进厕所了,你他妈的敢跟我进来我就叫抓流氓。
    画面终于出现了那个男人的特写,多么狰狞的一张面孔,布满血丝的眼睛喷射着欲望的火焰,牙齿被烟熏得那么黄,
恶狠狠地呲着,鼻孔一翕一合,那是魔鬼才有的表情。
    这个特写把我吓坏了,我觉得体内有一种顽固的东西正在崩溃,这些沉积多年的结石花成了脓水,就要摆脱控制,
从眼睛里涌出来。
    又是一片雪花,下一个画面中,我扶着马路护栏呜呜大哭,镜头逐渐向我靠近,画外音:宗恒他们都走了,我们也
回家吧。
    我手机呢?我手机……我从兜里摸索半天,把手机掏出来,拨了一个号码:没电了……
    林小蕾把她的手机递给我,我的手还没来及伸出去,就哇哇大吐,足足吐了两分钟,然后身体瘫倒在路边,嘴里还
念念有词:你给我拨……13864060303 ,138 ……6406……0303……
    停机了。
    138 !6406!0303!
    停机了,你快起来吧,别躺马路上,多凉啊!
    别,别动我,我这么躺着,舒服。我索性横躺在马路上,胳膊和腿都张开,像一个毛笔书写的大字:快,138 !6406!
0303!
    停机了,真的,你听听。
    我不听!我操,怎么会停机呢?对了,她去……瑞士了,你要在前面加上瑞士的区号。
    你别闹了,这是济南本地的手机号,根本漫游不到瑞士去。快起来。
    谁说漫游不到?她敢!能漫游到,瑞士的区号是多少?瑞士的区号是多少!
    我也不知道,回家查查,走。
    我已经丧失了和别人继续对话的能力,只是一个人的疯喊:谁能告诉我……瑞士的……区号是……多少?谁能告诉
我……瑞士……的区号……是多少?
    我的嗓子都喊哑了,声音近似于哀嚎,凄厉的喊叫一下下划破深夜的寂静:张小洁,我爱你!张小洁,我爱你!
    和张小洁在一起的所有日子里,我都没对她说过这三个字。
    再往后的画面:我像一名植物人那样躺在床上,一只女人的手拿着毛巾,擦拭我的身体。最后,她把我翻过来,用
一只口红在我背上写下:亲爱的,再见。
    这是DV导演林小蕾的处女作。

十二
    林小蕾带着她的摄像机和录像带离开了县城。严卫东也走了。我最终把小红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严卫东,他发誓不
会把它写成纪实稿子去赚稿费,并且,已经写出来的那一篇他不打算发表了,看来,再没有道德感的动物也说不定就幡
然醒悟。
    严卫东说他准备也像小红那样,去遍游祖国山水,期盼能在某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和小红邂逅,他只想对小红说一句
话:一定要坚持活着,咱们连SARS都能控制,艾滋病早晚有能治好的一天。
    我给张小洁老家打电话,一个男人接电话,我说:叔叔你好,你知道张小洁在瑞士的电话吗?
    这个男人嘿嘿怪笑:我是张小洁的表哥,她爸妈去瑞士探亲了,说是参加张小洁的婚礼。我来帮他们看家。
    我满腹冤屈地说:那再见吧――孙子。接着扣上了电话。
    电话又响了,我以为张小洁的表哥骂上门来,就没接。
    电话一个劲的响,我看看来电显示,发现是老马。
    报告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啊?
    老马说济南的酒店又开始营业了,只不过现在大家吃饭还是比较谨慎,采用分餐制,即每道菜上来后桌上每人分一
份。他准备下个月就举行婚礼,让我去分餐,我说好啊。老马还说SARS期间,济南没有一例感染,劝我回来找个工作上
班:多么安全的地方啊,你不觉得可惜吗。
    是可惜,我的七十二泉都没凑齐。
    老马笑的不明不白:什么七十二泉啊?
    别提了,我过去的世界观有问题,问题和世界没关系,全出在我的观上。
    哈哈,你现在怎么深沉了?
    生活挺深,也挺沉,它――教育了我。

    2003年4 月——2005年9 月初稿
    2006年3 月——2006年4 月定稿
    2006年5 月最后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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