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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别管他了’?我以为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他一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艾蓝大叔含混吭一声。他身后一个跟班探出头猛摇,另一个用手比出割喉的动作。
奥古斯特看着他们,叹息说:“噢,林铃把他网罗走了。”
艾蓝大叔答腔:“别管他了。我有好消息,大消息!甚至可以说是特大号的消息!”他回头看那群跟班,得到一阵由衷的哄笑,又猛地转回头,“你猜猜看。”
“我压根没谱,艾蓝。”奥古斯特说。
他满怀期盼地看着玛莲娜。
“不知道。”她愠愠说。
“我们弄到一头大象啦!”艾蓝大叔嚷着,双臂欢喜地摊开,手杖敲到一个跟屁虫的头,那人向后跳。
奥古斯特的脸怔住,“什么?”
“大象!大象!”
“你有了一头大象?”
“不对,奥古斯特,是你有了一头大象。它的名字叫萝西,芳龄五十三,非常厉害的大象,最好的大象。我等不及看你能设计出什么表演了——”他闭上眼睛,以便幻想。他的手指在面前抖动,合着双目在狂喜中笑逐颜开,“我想玛莲娜可以和大象合作,在游行和大奇观的时候骑大象,然后表演一段重头大戏。喂,来人哪!”他转身,打着榧子,“东西呢?快呀,快呀,你们这群白痴!”
一瓶香槟应声出现,他送到玛莲娜面前,深深一鞠躬请她评鉴,然后旋开封口,拔掉软木塞。
他身后有人奉上几个槽纹酒杯,摆在玛莲娜的梳妆台上。
艾蓝大叔在每只杯子里都斟一点点香槟,递一杯给玛莲娜,一杯给奥古斯特,一杯给我。
他高举最后一杯,眼里泛着泪光,深深叹一口气,一只手握在胸膛前。
“各位都是我在世间最要好的朋友,能和你们一起庆祝这一刻,真是万分荣幸。”脚上套着鞋罩的他倾身向前,挤出真正的泪水,从胖脸淌下去。“我们不但有了兽医,一位康奈尔大学的兽医啊,而且还有了一头大象,大象啊!”他快乐地擤鼻,停下话头,重拾自持,“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几年了。朋友们,今天只是一个开端,我们已经跻身大马戏团的行列了,是别人得另眼相看的马戏班子。”
他身后传来一片掌声。玛莲娜将酒杯搁在膝头,奥古斯特则僵直地举着酒杯。除了握住酒杯的手,他没移动半分筋肉。
艾蓝大叔将酒杯高举在天,嚷道:“敬班齐尼兄弟天下第一大马戏团!”
“班齐尼兄弟!班齐尼兄弟!”叫声从他身后传来。玛莲娜和奥古斯特静默不语。
艾蓝一饮而尽,将酒杯扔给离他最近的跟班,那人将杯子收入外套口袋,尾随艾蓝离开帐篷。门帘闭上后,篷内又只剩我们三个。
篷内阒无声息片刻,然后奥古斯特动一动头,仿佛苏醒过来。
“我猜我们最好去看看那只橡胶骡子。”他将酒一仰而尽,“雅各,你可以去看那些臭动物了,这下你可高兴了吧?”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也一口喝干香槟。我从眼角余光瞥见玛莲娜也喝完了酒。
福斯兄弟马戏团的兽篷这会儿塞满了我们的工人。他们跑前跑后,注满水槽,铲干草给它们,清掉粪便。篷壁有些地方被拉高,让空气流动,形成对流风。我们走进去,我一边环顾兽篷,看有没有哪只动物需要紧急救治。谢天谢地,它们看来都活蹦乱跳。
大象立在另一头的篷壁边,这头庞然大物肤色有如乌云。
我们挤过工人,来到它面前。它真大呀,肩头起码离地三公尺,从鼻尖到硕大的脚的皮肤都有杂斑,像干河床般龟裂,惟有耳朵皮肤光滑。它打量着我们,眼睛出奇像人,是琥珀色的,深深嵌在头上,睫毛长得夸张。
“天哪。”奥古斯特说。
它的长鼻探向我们,仿佛有自主的意识似的。长鼻在奥古斯特面前晃一晃,然后挪向玛莲娜,最后挪向我。鼻尖上一个像手指似的软肉抖呀抖的,喘息着。它鼻孔开了又合,吸气又吐气。最后它收回长鼻,垂在脸下,钟摆似的晃着鼻子,像一条肥大多肉的巨虫。那肉指拾起落在地上的干草又丢掉。我盯着那动来动去的长鼻,暗自希望长鼻会再伸到我面前。我向它伸出手,但它鼻子没伸出来碰我。
奥古斯特看得一愣一愣,玛莲娜只是瞪大了眼,我则不知该作何感想。我从没跟这么大的动物打过交道。它比我高出将近一百五十公分。
“你是驯象师?”右边一个人开口说,他的衬衫污秽不堪,衣摆没塞进吊带裤。
“我是马戏总监和动物总管。”奥古斯特回答,挺直了腰杆。
“你们的驯象师呢?”那人说,从嘴角吐出一坨烟草汁。
大象伸出鼻子,敲敲他的肩膀。他猛力打大象一下,走到它碰不到的地方。大象张开它铲子形状的嘴,那模样只能说是在微笑,然后配合鼻子移动的节拍摇摆身躯。
“你想干吗?”奥古斯特问。
“只是要跟他说两句话,没别的事。”
“为什么?”
“要告诉他招惹上什么麻烦了。”那人说。
“你是指?”
“把你的驯象师带来,我就说。”
奥古斯特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扯到前面。“这个就是驯象师,我们碰上什么麻烦了?”
那人看着我,将烟草深深塞到脸颊,继续对着奥古斯特说话。
“这个家伙是世界上最蠢最该死的畜生。”
奥古斯特一副惊呆了的模样。“我以为它是最棒的大象,艾蓝说它是最棒的。”
那人不屑地哼气,对着那头庞然大物吐出一道褐色的口水。“倘若它是最棒的大象,怎么会只剩它一个没被买走?你还以为你们是第一个跑来啃人家骨头的马戏班子?你们甚至拖了三天才来。哼,祝你们好运。”他转身离开。
“等等。再问一件事,它有什么缺陷没有?”奥古斯特连忙发问。
“没的事,只是笨得跟死猪一样。”
“它打哪儿来的?”
“一个带着大象四处表演的肮脏波兰鬼在自由市场突然翘掉,市政府就贱价把大象卖给我们。”
奥古斯特瞪着他,没了血色,“你是说它甚至没在马戏团待过?”
“喏,象钩给你,你会需要这玩意儿的,祝你好运啰。至于我嘛,这辈子死也不想再见到大象了。”他又吐口水,抬脚就走。
奥古斯特和玛莲娜愣望着他的背影。我回头时,恰恰瞥见大象将长鼻从水槽举起来,瞄准男人,用力喷出水柱,他的帽子就被水柱顶得飞出去。
他停下脚,头发和衣服都在滴水,一动不动片刻后抹抹脸,弯腰捡回帽子,向惊呆了的旁观兽篷工人一鞠躬,就这么走了。
奥古斯特气炸了,七窍生烟,脸红得其实接近紫色。然后他怒冲冲走了,大概是去找艾蓝大叔算账。
玛莲娜和我互望一眼,默然无语,心有灵犀地都没跟上去。
兽篷工人逐一离开。动物们总算有了食料和饮水,准备过夜。白昼的绝望已不复见,换成一派祥和的氛围。
玛莲娜和我单独在兽篷内,递各种食物给萝西什么都想试试的长鼻。当那古怪的柔软肉指从我手上拿走一缕干草,玛莲娜扑哧笑了。萝西摇头晃脑,也开口微笑。
我转身,见到玛莲娜凝望着我。兽篷里只有动物移动身躯、喷息、静静咀嚼的声音。外面远远传来口琴声,乐音飘飘忽忽,听得出是三拍子的曲调,却听不出来自何方。
也不知怎么的,究竟是我向她张开怀抱?还是她向我伸出手的呢?总之,她在我怀里,我们舞着华尔兹,在低悬的绳索前下腰,滑步转圈,转到一半时,我瞥见萝西举起长鼻,满脸笑眯眯。
玛莲娜忽地退缩离开。
我文风不动站着,手臂仍然微微上举,一时没了主意。
“呃,嗯,对,我们回去等奥古斯特回来,好吗?”玛莲娜双颊酡红,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我。
我凝视她大半晌。我要吻她,打出娘胎以来,第一次这么想要亲吻一个人。
“好,好,回去等他。”我半晌才说。
一小时后,奥古斯特回到车厢。他火冒三丈地进来,砰地摔上门。玛莲娜立刻走向橱柜。
“那个没用的杂种付了两千块钱买那头没用的杂种大象。”他将帽子扔到角落,一把脱掉外套。“两千块该死的大洋啊!”他颓然坐上最近的一张椅子,双手支着头。
玛莲娜拿起一瓶调配威士忌,停下来看看奥古斯特,又将酒放回去,改拿纯麦的。
“这还不是最糟的,才不是咧。”奥古斯特说,粗鲁地拉松领带,又去扯衬衫领子。“想不想知道他干了什么?嗯?来呀,猜猜看。”
他注视着玛莲娜,她泰然自若,面不改色,兀自在三只大玻璃杯斟了四指深的威士忌。
“我叫你猜猜看!”奥古斯特咆哮。
“我只知道我一无所知。”玛莲娜沉稳地说,将酒瓶盖好盖子。
“他把剩下的钱全拿去买该死的大象车厢。”
玛莲娜转头,突然间专注起来。“他没招聘新的艺人?”
“当然有。”
“可是——”
“没错,完全正确。”奥古斯特说,打断了她的话。
玛莲娜递一杯酒给他,用手势示意我自己过去端一杯,然后她坐下来。
我牛饮一口,直到沉不住气了才开口。“呃,嗯,两位到底讲些什么你们两个都清楚,但我听不懂。可以麻烦解释一下吗?”
奥古斯特鼓着腮帮子呼出一口气,拨开落到前额的头发,倾身向前,手肘杵在膝头,然后抬头直视我的眼睛。“雅各啊,这个意思就是说团里又添了人手,却没有车厢容纳他们。雅各啊,这个意思就是说艾蓝大叔把工人的寝车数量缩减一个,宣称那是艺人的寝车。而因为他新聘了两个女人,这节车厢得分出隔间。雅各啊,这个意思就是说为了安置不到十几个艺人,我们现在得让六十四个工人睡在平板货车车厢的篷车下面。”
“这太驴了吧。那样的话,寝车还会空出很多位子,他应该让所有需要床位的人都住进去。”
“他不能那样做。”玛莲娜说。
“有何不可?”
“因为你不能把工人跟艺人安置在一起。”
“那金科跟我怎么就可以?”
“哈!”奥古斯特喷着鼻子,凑上前来,歪着嘴假笑。“请务必告诉我们,你们俩处得如何?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歪着头微笑。
玛莲娜深呼吸一口气,翘起一只二郎腿。片刻后,那只红皮鞋开始上下摇晃。
我把整杯威士忌都灌进肚子,离开。
那是很大一杯的威士忌,酒精在厢房和普通车厢之间开始发威。我显然也不是惟一有酒意的人。现在“生意”已经成交,每个班齐尼兄弟天下第一大马戏团的成员都在找乐子,到处一片寻欢作乐的景象。有人在开庆祝晚会,欣赏收音机的爵士乐,笑语不断。离火车一段距离的地方,肮脏工人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地轮流传喝各种酒精类饮品。我瞥见老骆,他举起一只手朝我挥一挥,这才把手中用酒精膏做的饮料传给别人做法是用布滤出酒精,掺入水,与其他饮品混合成饮料。。
长长的野草堆沙沙作响,我停步察看,见到一个女人敞开赤裸裸的两条腿,当中有个男人。他哼哼唧唧,像发情的公山羊。他的裤子褪到膝盖,毛茸茸的臀部上下抽动。女人握拳抓住他的衬衫,随着男人的抽动呻吟。看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旋即把目光移开,踉踉跄跄继续走。
走到表演马车厢,我看到敞开的门口坐了好些人,也有人在外面厮混。
车厢内的人甚至更多。金科凭着一瓶酒,成了众人之首。他脸上挂着醉汉的友善,一瞥见我,便东倒西歪地蹦过来。众人出手扶住他。
“雅各!我的伙伴!”他嚷着,目光灼亮,挣脱朋友站起来。“诸位朋友们!”他对着一群人叫道,他们约莫三十人,占用了平日安置玛莲娜马儿们的地方。他走过来,手臂环着我的腰说,“这位是我最最最亲爱的朋友雅各!”他停顿一下,啜了一口酒。“请大家热忱招待他,就当做是卖我人情。”
他的客人吹起口哨,哈哈大笑。金科笑到咳嗽,放开我的腰,手在紫色的面孔前挥呀挥,挥到停止咳嗽,然后将手臂搭在我们旁边的男人腰上。他们歪歪斜斜走开。
羊舍里挤得水泄不通,我走到车厢另一头,也就是原本安置银星的位置,倚着木条车厢壁瘫坐下去。
旁边的干草窸窸窣窣,我伸手戳探,可别跑出老鼠来呀。昆妮的白色短尾巴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又钻入干草深处,像沙地里的螃蟹似的。
接下来的事,我也搞不清先后顺序。我记得有人传了酒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