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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车上建旗,以别尊卑等级,亦是夏后氏之制度。夏禹
叫车正奚仲制造的,有绥,有旗。还有大司徒契的孙子相土,
那时正代阏伯而做火正。但是他亦精于制造,想出方法来,用
六马驾一乘车,走起来非常之迅速。从此以后,皇帝所乘的车
子叫作六飞,就是这个典故。闲话不提。
且说夏禹驾着马车,径到华山,哪知柏成子高已不知去向
了。再三探听,才知道他在一处地方耕田。夏禹乃带了真窥等
步行过去,果见柏成子高身衣袚,手执锄犁,低着头,在野田
中耕作。夏禹忙跑到他下面立着,问他道:“从前帝尧治天下,
你老先生立为诸侯:帝舜治天下,你老先生不辞。现在先帝传
位于我,你老先生竟辞为诸侯,而来此为农夫,究因何故?尚
乞明示 !”
拍成子高道 :“从前帝尧治天下,不必赏而百姓自然相劝
于为善,不必罚而百姓自然相戒畏为恶,帝舜亦是如此,所以
我都愿做一个诸侯。现在你赏了,百姓仍旧不仁;罚了,亦依
旧不仁。恐怕天子之德从此而衰,刑罚之制从此而立,后世之
乱从此而始矣。夫子,你作速回去罢,不要在此地耽误我之耕
作 。”说罢,装起一副很不满意、很不高兴的面孔,低着头,
依旧去耕作,再也不回头一顾。夏禹受了这场斥骂,大下不去,
木立了一晌。料想柏成子高不会再来理睬,无磋商之余地,亦
只得同了真窥等快快而归到了安邑。
左思右想,心中总是不快。尧舜之时,何以大家总是恭维
他们,没有斥责的?如今我新得即位,何以就有人鄙弃我,连
诸侯都不要做呢?再想想看,柏成子高所说:赏了百姓仍旧不
仁,罚了百姓依旧不仁,这个现象的确有之。从我摄政到现在,
年数不为不多,这种过失不能推倭到先帝身上去,完全是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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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之故。况且天下大雨,酿成空前之奇灾,亦是不可掩之咎征,
这事如何是好呢?越想越闷,忧从中来,不觉饮食无心,坐卧
不宁起来。
这时宫中除涂山后之外,还有三妃、九嫔,共十二个。天
子一娶十二女,这是夏朝的制度。三妃之中,自然以王母送来
云华夫人的侍女玉女为第一。大家因她是天上神仙,特别尊重
她,就是涂山后对于她亦另眼相待,因此都将她叫作“帝女”。
那帝女是天上住惯的,于天上的一切饮食等等都非常熟悉。她
到了夏禹宫中,赏识了一个宫女,名叫仪狄。因为仪狄生得敏
彗,一切都教导她,便是夏禹亦非常宠爱她。这仪狄在不在九
嫔之列不得而知,但是总要算夏禹贴己之人了。
这时夏禹从华山回来,忧愁连日不解,大家都仿惶无计。
帝女忽然想到一物,遂和涂山后商议道 :“妾从前在敝主人云
华夫人处,知道解忧最好的良药无过于酒。饮了之后,陶陶遂
遂,百虑皆忘,所以有万事不如杯在手之说。现在我王这几日
忧愁不解,年龄大了,恐怕弄出病来。妾想请我王吃一点,解
解闷,不知我后以为何如?”涂山后道 :“果然可以解忧,亦
不妨一试,但恐无效耳 。”帝女道:“寻常之酒无效,妾有天
厨旨酒,是从前教仪狄制造,酝酿稷麦,醪变五味而成,与寻
常之酒大不相同。到现在已有多年了。此等酒愈陈愈好,一定
能够解忧的 。”涂山后道 :“既如此,姑一试之。”
到得晚间,夏禹退朝归来,那一双愁眉愈觉不展,不住的
长吁短叹。涂山后便问 :“今日外朝,又有何事,累我王如此
忧愁?”夏禹叹道,“前日柏成子高责备我,我原想和皋陶商
量,怎样明刑弼教以为补救的。不料皋陶老病愈深,不能出来。
今日朕亲去访他,见他行动艰难,语言蹇滞,实在不好和他多
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你看可叹不可叹呢 !”说罢,又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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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顿足,连连长叹几声。
帝女在旁说道 :“叹也无益,想来外朝贤智之臣甚多,明
朝朝会,提出商议,总有一个妥善办法,现在姑且丢开吧。再
如此忧愁下去,恐怕于身体不甚相宜呢 !”正说到此,晚膳已
开。帝女道 :“安有斗酒,藏之久矣,其味尚佳。今日拿出来,
请我王及我后饮一杯,何如?”夏禹此时,心中实在还在那里
想皋陶之病,帝女之言并未十分听清楚,随口应道 :“也好。
”于是帝女就叫仪狄去温酒来。少顷取到,其香四溢。当下夏
禹、涂山后和帝女等就团坐起来,夏禹先饮了一杯,觉得其味
甘美之至,便说道 :“好酒好酒!”仪狄听了,即忙捧壶再斟
一杯。夏禹又饮完了,顿然眉宇舒展,便问道 :“这酒是哪里
来的?”帝女道 :“这是瑶池酿法,妾教仪狄照法去制造的。
她这人真聪明,酿得来真不错!我王既以为好,再饮一杯吧。
”
于是取过壶来,又斟了一杯。夏禹听了,便想到从前在王
母处的大会,这是生平最得意之遭,不知不觉悠然神往,连日
忧愁,尽行忘却了。又连饮几杯,渐渐谈笑风生,与一妻众妾
追述往事,精神百倍。仪狄见夏禹如此,又频频斟酒,足足又
饮了十余杯。夏禹的酒量,本不如尧饮千盅,舜饮百觚,况兼
又是旨酒,格外禁不住,不觉醺醺有醉意。
仪狄还要斟酒,涂山后见夏禹有点失了常态,便阻止道:
“够了,不用再斟了,吃饭吧。”夏禹道:“其味甚佳,不打
紧,再饮几杯 。”于是仪狄又斟了几杯。还是涂山后竭力劝阻,
方才罢饮。饭罢之后,又和涂山后等嬉笑闲谈,直至更深,方
才胡乱就寝。这是夏禹从来所未有之事。
一席醒来,已是红日三竿,这时大小臣工在朝堂上已等久
了,人人无不诧异。原来夏禹视朝,承帝尧、帝舜成规,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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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候。此刻到了红日三竿,还不见到,大家疑心他是暴病
了。后来伤人到宫中探听,才知道是因酒未醒,大家都觉出于
意外,只得纷纷归去。
且说夏禹醒了之后,见红日大明,不觉大惊道 :“今日睡
失觉了!赶快去视朝呀 !”说着,便翻身而起,那知鼻管喉间
尚含有酒气,猛然想起昨晚饮酒之事,不禁爽然,暗想道:“
我受酒之害了 !”适值这时,仪狄走来伺候,夏禹想起她昨晚
殷勤劝酒之事,更觉惊然。又想道 :“酒之为物,已足误事,
再加之以女色,其何以堪 !”究竟夏禹是个大圣人,勇于改过,
当机立断,立定决心,从此之后,旨酒永不沾唇。对于仪狄,
亦渐渐疏远。倒是那仪狄为好翻成怨,未免太冤枉了。但是夏
禹亦并不是怨仪狄,不过怕再受她的迷,防微杜渐而已。闲话
不提。
且说夏禹起身之后,知道众臣工已来问过,早朝已散了,
不禁大悔大恨。这日在宫中亦不他出,便将昨日之失误,及凡
有可以害人之事及治民之法,随手写了几条,预备传之于孙,
作为训诫。内中有一条叫作“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
固邦宁 。”有一条,叫作“内作包荒,外作禽荒。甘洒嗜音,
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这两条是后来夏禹的孙子
太康失国了,太康之弟兄追述祖训,作了歌曲,方才传到后世
的。其余还有怎样几条,却无从查考了。
到了次日,夏禹视朝,群臣纷纷进谏。夏禹完全认错,并
说道 :“酒之为物,误人至此。朕想起来,后世君主,必有以
酒亡其国者 。”说完,又将所以然的原由说明。施黯道:“柏
成先生的话未免太过了。文明日开一日,那么人民知识日进一
日。同时道德方面,即日退一日,这是一定的趋势。臣以为尧
舜之世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从,不必一定是天子德盛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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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之民赏而不劝,罚而不从,不必一定是天子德衰之故。文
明进步,势有必至,理有固然。要想补救之法,臣以为宜加重
刑罚,最好仿照三苗国的办法,创立肉刑。从前唐、虞两代,
主张用象刑,纯是从良心上着想,希望激起他们的羞耻,而且
使他们可以改过,不致终身废弃,固然是仁爱之心。但是人的
良心微乎其微,第一次,第一人,或者还有几分羞耻之良心发
现。次数多,人数一多,那么就觉得数见不鲜,恬不为耻了。
况且犯法的人,或者杀人,或者伤人,人家受他的损伤不少。
而伤人杀人的人,仅仅乎在他衣服上做一个记号,既不痛,又
不苦,何所惮而不为!而那个被杀的人,倒反是残废终身,或
者含恨于九泉,是真所谓宽以待莠民,刻以待良民,不平之事,
无过于此!臣愚以为现在民风浇薄至此,未始非唐、虞两代刑
罚过宽之所酿成。天有雨露,不能无风霜;时有春夏,不能无
秋冬。宽仁之后,非继以威猛不可,未知我王以为何如?”
夏禹未及开言,横革道 :“这个恐怕太不仁吧。从前三苗
乱政,沿蚩尤之弊,作此惨酷之肉刑。我王治水到荆州之时,
曾经声其罪而讨之。现在自己来作肉刑,岂不是尤而效之,罪
又甚焉吗 !”施黯道:“不是如此!仁有大小。小仁者,大仁
之贼也。所以古圣人说 :‘小不忍则乱大谋。’刑罚的用意,
不但是对于已经犯罪之人施之以儆戒,是要使未曾犯罪之人使
之知畏惧。已经犯罪之人,譬如他伤人已经伤了,杀人已经杀
了,追悔亦已无及,就是将他刑戮,或诛杀,亦何补于被伤被
杀之人?然而因为已无所补,竟不办他之罪,或办以不痛不苦
的罪,那么不但使受害者不平,就是犯罪者一想:我伤了人,
杀了人,所得的结果不过如此,下次何妨再一试呢?那旁边观
看的人心里一想:他伤人杀人,结果不过如此,我何妨亦来试
一下呢?照这样一来,要想保全一个犯罪的人,而使被害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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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又使犯罪仍复乐于犯罪,不犯罪者亦想落得犯罪,岂非小
仁是大仁之贼吗?假使严重刑法,哪个敢来尝试呢?先帝所谓
辟以止辟,刑期无刑,如此才可以得到这种效果。岂是妇人之
仁,养瘫成患的方法所能做得的!至于三苗之所以用肉刑,与
我们现在所以要用肉刑的意思,完全不同。三苗的意思是在立
威,使人民怕他。我们要的意思是在惩凶,使人民不敢犯法,
哪里是尤而效之呢?”横革道 :“同一肉刑,他的用意如何,
哪个能辨得出呢?”施黯道 :“这个容易。以立威为主的,不
论是非曲直,以从顺违忤为标准,冤枉惨死之人必多。以惩凶
为主的,专论是非曲直,以法律刑章为标准,冤枉惨死之人绝
少。这就是分别了 。”
夏禹听了,叹道 :“朕德不能及先帝,讲到用肉刑,恐怕
真是势所必至,别无他法了。不过既用肉刑,一出一入,关系
甚大,万万不可稍有冤枉的。皋陶老病,能否复原,殊不敢必。
假使没有如皋陶这样的人,还以不用肉刑为是 。”季宁道:“
皋陶的治狱,固然是他的聪明正直,能服民心。但是他遇到疑
难之处,退迟不决,亦须要叫獬豸来试一试,方才明白,可见
一半亦全在那只獬豸之功。如今獬豸已死了,以我王请召鬼神
的能力,只要向鬼神再讨一只獬豸来,何事不可了?何必一定
要皋陶呢?”
夏禹刚要开言,杜业立起来说道 :“这倒不必如此。某有
一个相识之人,性孟,名涂。他不但有折狱之才,而且还有一
种异术,在那听讼之际,两造曲直如果难分,他只要作起法来,
那不直之人或有罪之人,衣上就有血迹发现,证据立刻确凿,
无可抵赖,岂不是怕不冤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