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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草原3:白登之围-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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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晋阳突围后更是盘算着这些问题。

  韩王信随冒顿单于北撤后,身边只剩下七八百人,不少还是伤员。他此刻真是追悔莫及,两个月前他还是一位威仪赫赫的诸侯王,现在却落得这般凄惶的境地。他觉得自己一步步走过来似乎没有什么大错,许多事都是迫于无奈。他没有更大的野心,也不想得罪刘邦这个皇帝,不知怎的,就落进了一个挣脱不出的漩涡,搞得国破家亡。这样说也许过分,他的妻儿老小总算逃到了匈奴,但他的实实在在的韩国,他的军队与土地都荡然无存了;他返回故地重振韩国旧山河的打算更成了痴人说梦。

  退入代谷的一路上,他一直在打听王黄、曼丘臣这两人的下落。在他们那儿还有自己的一点家底,这两个人是自己的股肱之臣,是靠得住的,在这危难时刻这两个人对他是多么重要。

  冒顿单于也在查寻王黄与曼丘臣的去处,要跟刘邦继续较量下去,这两个都是有用的人。

  不久,消息传来了,曼丘臣、王黄还在原来一带活动,他们重新聚集起韩王残部,却拥立赵利当了赵王,打出了“复兴赵国”的旗号。这消息对韩王信来说,像是腊月天当头被泼了一盆凉水,让他从头凉到脚,怎么会发生这种有悖天理的事情?这回,他的两个“股肱之臣”干得真是太绝了,把他扒得光光的扔给了匈奴人,自己真是瞎了眼,把这两个小人视做了亲信。他俩拥立赵利当赵王,这真是笑话,这分明是树一个傀儡,要自立门户,真是野心不小,当初全是这帮小人挑唆撺掇,自己才会投降匈奴,落得个背主投敌的恶名,现在他们竟然……这件事似乎使他豁然开朗,突然明白了这两个月里他错在哪里。

  冒顿单于对于这个消息也很惊讶,那个韩王还好好地在自己身边,王黄、曼丘臣怎么又立了一个赵利当赵王,这里面有什么奥妙?于是他把臧衍等几个汉官找来,问他们究竟。

  臧衍几个当然理解其中的奥妙,老实说,王黄、曼丘臣现在所干的,正是臧衍日思夜想的一件事。他投降匈奴,也是想借匈奴的力量东山再起。但由于自身力量太小,匈奴人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也不懂得利用他的价值,因而他与那些降官都郁郁不得志。现在赵利这事一闹,情况就不一样了,赵利“复国”的旗号打响了,事态闹大了,他这个燕太子也有了复辟的希望。他虽然不是正经的燕王之后,但他父亲臧荼是有名的燕将,也是燕国的贵胄,是燕国的元老,总比刘邦派来的那个卢绾强。因此,他们在冒顿单于跟前大大赞赏了王黄、曼丘臣的这个举措,把它的好处说得活灵活现,就是没敢说一句,冒顿单于也该马上立他为燕王。

  经过他们的一番解说,冒顿单于明白了其中的大概。他不由得暗暗称赞王黄、曼丘臣的智慧,他俩不仅在困境中生存了下来,还找到了一条发展壮大的路。对于韩王信,这两个人的确不够仗义,甚至是落井下石;但于自己,则无大碍,在代、赵之地能安插一枚钉子,肯定对自己有利。

  正在这时,单于庭总管左大都尉玛卡来告,那个王黄奉了赵王之命,带了五百人马来拜见单于陛下与韩王。

  冒顿单于听了笑了笑,说道:早料定他们会来找我的,只是来得好快,像是个办事的人。好吧,那就准备好好接待吧。”

  这时,边上的左贤王稽粥突然站出来拦阻道:“父王,王黄这家伙是个无信义的小人,不理他已经是客气的了,还接待他干吗?”

  冒顿一怔,儿子怎么了,生这么大气,便随口道:“他是赵王的使臣,怎能不接待?”

  “狗屁赵王,那个赵利我们都认识,韩王投降我们的事就是他来求我们的。再说,赵利、王黄、曼丘臣这些人都已经随韩王投降了我们,是父王的臣下。在对汉作战中,他们避敌逃匿,还没追究他们的罪责呢。他们竟敢自立为王,这与叛逆无二,不惩处这些小人,以后还如何治军治国。故儿臣以为父王纵然宽大为怀,对此事也不能不闻不问,至少将那王黄赶了出去,不让他再来花言巧语欺瞒父王。”

  稽粥的这番话说得振振有词,冒顿单于听了心中暗暗欢喜。但他却脸色一沉,喝道:“放肆!为父是那么容易被花言巧语欺瞒的吗?如何治军治国还要你来教训我吗?退下,乳臭未干,也来说三道四!”

  稽粥被父亲呵斥了一顿,便委屈地退到了一边。

  冒顿单于喝退了稽粥,对帐下众将说道:“王黄将军将到,你们都不能怠慢,更不能恶语相加。他孤军在外,韩王又下落不明,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他所据之地虽小,也得树起一面旗帜,也得有个掌舵的人,于是便立了赵利,这也是出于无奈。兵法上讲,‘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讲的是面对异常率军之将当有专断之权,王黄、曼丘臣所为虽有悖情理,但你们应当谅解。况且,赵王马上命他寻找到这儿来朝拜我与韩王,也表示他们的为臣之心。本单于曾向臧衍等人讨教过这件事的得失,他们再三申言,这是步好棋,对我们有益无害。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计较其他。至于韩王,这次受了大损失,也得好好安抚,我准备把这两年陆续逃来的汉人与那些俘获的汉军等挑一部分编些队伍,交给他统率,让他有些事可干。以后他若有能耐打开一个新局面,我们不是又多了一个帮手,你们听明白了吗?”

  帐前众将,不少人都认为稽粥讲得很对,王黄那样的小人还理他干吗?现在听单于陛下分明有庇护王黄等人的意思,也都一个个不做声了,便纷纷应道:“是。”

  众将都退出大帐时,冒顿单于喊了一声:“稽粥留下。”刚要迈步的稽粥只得留在了帐内。

  等众人都走尽了,冒顿单于对两边的侍从挥挥手,那些侍从也赶紧退了下去。

  大帐内只剩下父子两人,冒顿单于的口气变得很温和,对稽粥说:“来,过来坐下吧,坐下说话。”稽粥便挪了两步,盘腿坐在父亲的身边。

  冒顿单于爱怜地望着这个十八九岁的儿子,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稽粥是他的继承人,这孩子朴实、勇敢,作为一个武士,骑射功夫也不差。但是大概因为受的疼爱多,受的磨难少,尤其是呼衍珠阏氏死后,外公、舅舅等更细心地呵护他,使这个孩子始终很单纯,少心计。这几年,稽粥不是跟着他就是跟着舅舅青格尔,在战场上增加了不少阅历,但于政事上仍显得稚嫩,今天在大帐上发生的一幕就是一例。现在他留下稽粥,想就这种事开导开导这个孩子。

  他问稽粥:“刚才为父的那番话,你真正听懂了吗?”

  “听懂了。”稽粥在父亲面前总有点拘谨。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错是对,现在是怎样想的?”

  “儿臣错了,儿臣不该这么说。”

  “我看你既没听懂,也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稽粥这下糊涂了,父亲这话什么意思?他抬起头,茫然地望着父亲。

  冒顿拍了拍儿子的肩头,轻声地说:“其实,你说的那番话没什么错,王黄、曼丘臣、赵利,的确都是些不忠不义的小人,错就错在你在众人面前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稽粥这下更糊涂了,他瞪着眼睛不知说什么。

  “你啊,还是太年轻。王黄、曼丘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是怎样的人,为父难道还看不出来,别人还没说什么,你先一下子捅出来了。你想过没有,判断这两个人的是与非,什么是最重要的吗?”

  稽粥想了一想,便说:“儿臣以为为臣之道最重要的是忠诚,这两个人不忠诚,诡计多端。”

  “忠诚,你说得不错,一个君王对臣下的要求首先想到的常常便是忠诚。但仅仅忠诚是不够的,你是君王,你就要处理各种各样的国家大事,臣下们的职责就是帮你处理各种事务。因此,一个更实际更要紧的标准就是他们对你是否有用,有用的就是能臣,无用的便是庸臣。你将来总有一天要登上单于的大位,要处理各种各样的政务,要驾驭各色人等。你要记住,在你的文臣武将中决不会都是一样的忠贞之士,这里面至少可分为可信之人与可用之人。一个臣下既可信又可用,那是君王的福分,他们便是你真心的帮手,是能帮你一辈子的。也有可用但不可信之人,这样的人还不少,那你就用他可用之处,他们也能帮你一时一事。你要记住,凡是这样的人,他必定有求于你,他会装作对你十分忠诚、孝敬。你要他帮你干事,也得给他们一些好处,但心中要有数,这样的人是不可信的,甚至在一定时候会坏你大事,会有危险。因此,一旦他不能再帮你干什么了,一旦他的危害超过他能给你带来的好处时,你便要断然处置他,切切不能心慈手软。这是一个执政者必须具备的能力,也是你身上尚欠缺让我不放心的地方。”

  稽粥听了父亲的这番话,明白了父亲留下他来的深意,答道:“儿臣明白了,王黄、曼丘臣这样的人,父王并不信任他们,但是他们还有用,于是便宽容了他们,还为他们说话,至于以后嘛……”

  “以后,便要看他们了,我们要做的,便是留神这些小人。”冒顿单于接口说道。

  稽粥信服地点点头,冒顿又说:“还有一句话也要叮嘱你,刚才我说了,你的那番话意思没错,错就错在你在众人面前说了出来。关于这得跟你讲清楚。你要驾驭你的臣下,就得比他们强,至少凡事要多个心眼,要三思而行,不能像常人那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胸无城府,口无遮拦。你一定要记住:有的事,你只能想,不能说;有的事你这样想,却要那样说;还有许多事,你根本不用说,只管去做就行了。例如你尽可以对王黄、曼丘臣这些人很厌恶,这可以存在心里。可你刚才不假思索地把它当众捅了出来。这件事如果传到这两个人耳中,那你什么事还没干,他们已有了戒备,即使你要马上处置他们,也办不到了,别说我们还想让他们帮我们做事呢。因此你的那些话是属于只能想不能说的,而为父对众人说的那番话也并非是假话,一件事常有正反、阴阳两个面,甚至更多的面,为父讲的是其中的一面,但至少是藏起了另一面。这些你都要好好思量,都要一点一滴地学起来,这便是一个君王的治术,是要用心揣摸的。”

  听了这番话,稽粥感到很温暖,也惭愧,他向父亲施了一个长长的抱肩礼,真诚地说:“儿臣记住了,儿臣一定好好的学,谢父王的教诲。”

  三

  曼丘臣与王黄拥立赵利为赵王后,反响果然不小。方圆百里的百姓都在传说:看来赵国的气数未尽,它的子孙又露头了,复国有望了。这种反响迅速向四方扩大,默默无闻了三十来年的赵利在百姓们交相传诵中成了一位有光彩的人物,像是突然降临到人间的一颗星宿。

  当然,曼丘臣、王黄是不会被自己欺骗的,他们清楚这种虚张声势的利弊。树起了一位赵王,有利的是有了新的号召力,他们也师出有名;不利的是树大招风更加惹人注意,皇帝刘邦决不会坐视不管,听凭他们做大,因此他们的压力会加大。

  他俩商量,眼下要赶快把那位匈奴单于拉进来,不能让他退回去;要继续让那位匈奴单于唱主角,不然的话,他们便会成为下一步刘邦打击的首选目标,那样他们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于是王黄自告奋勇地表示,要亲自代表赵王去朝拜匈奴单于与韩王信,向他们解释所发生的一切,表示这位新赵王对匈奴的臣服,撺掇匈奴单于继续向刘邦进攻。

  赵利听说王黄要去找匈奴单于与韩王信,有些心虚,也有些担心。王黄表示,匈奴单于是个明白人,不会对他怎样的。再说,我们只是换了个旗号,还是听从单于陛下的号令,继续为他效力,单于陛下有什么可反对的。曼丘臣也以为这次他们易帜事出有因,也有利于匈奴,单于陛下应该不会怪罪。且这次去见单于陛下关系重大,王黄不去便得由他去,派其他人去都不合适,也解决不了问题。有些事要说服匈奴单于马上行动,迟了便会出大麻烦。既然两位辅政大臣都这么说,赵利便同意了这个安排。他解下了自己佩挂的一把短剑,请王黄进献给匈奴单于,以表示自己对单于陛下的忠诚。这把玉具剑① 
是赵利身边仅剩的几件祖传珍宝之一,此刻把它送给匈奴单于倒是一件合适的礼物。他还写了一封信,准备了一份礼物给臧衍,请他在单于陛下跟前代为周旋。

  冒顿单于果然没怪罪他们,还隆重地设宴招待了王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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