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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在政治上遭受的沉重打击,反映在他写的《鹤冲天》这首词里:“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怕。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毛泽东在这首词的天头上画着大圈;词内每句都加了圈点。柳永在这首词里,傲然以“白衣卿相”自居,视“功名”为“浮名”,看得还不及“浅斟低唱”有意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是词人宦途失意后,玩世不恭的自我解嘲。毛泽东密密圈画了这两句词,说明对它的重视,柳永还写下了描述杭州市井富庶、风光壮丽的《望海潮》:“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也写下了抒发别恨离愁,景、事,情浑然一体,极富艺术感染力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还写下了触景生情,把他一生奔波飘泊的“游宦”经历及厌倦功名利禄的心情委婉表达出来的《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等等。对这些被称为柳永代表作的词,毛泽东都圈画过。但圈点得比较多的,是《乐章集》中的三首《满江红·桐川》。这三首词情景交融,真切动人。
柳永在任屯田员外郎这个小小官职时,天上出现老人星,宫廷以为祥瑞,赋诗庆贺。柳永被荐应制,作了一首《醉蓬莱》。宋仁宗看过后,认为与自己为真宗所写的挽词暗合而大怒,柳永又一次受到斥责。从此“流落不偶”,直至悲惨地死去。这首惹怒了宋仁宗的《醉蓬莱》,毛泽东读后却加了不少圈点:“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素秋新雾。华阙中天,锁葱葱佳气。嫩菊黄深,拒霜红浅,近宝阶香砌。玉宇无尘,金茎有露,碧天如水。正值升平,万几多暇,夜色澄鲜,漏声迢递。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度管弦清脆。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
除柳永的婉约词作外,毛泽东还读其他人的婉约词作。
毛泽东读了不少南唐后主李煜的婉约纤绵之词。李煜的两首名作《浪淘沙·帘外雨潺潺》和《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毛泽东都作为书法练习的内容书写过,两词中“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都是千古名句。
毛泽东是豪放诗人,但他并不乏婉约情调。除读婉约作品外,他还把这一情调形于笔端。1923年填的那首《贺新郎》,是大家都熟悉的。那个朝霜重、半天残月、凄清如许的景色描绘,那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的情态勾勒,那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的内心感受,深切表达了毛泽东和杨开慧之间缝缕缠绵的柔情蜜意,透射出毛泽东并不常露的“重感慨”这一方面的内心底色。值得注意的是,20年代初,毛泽东还写过一首《虞美人》,也是写给杨开慧的:
堆来枕上愁何状,
江海翻波浪。
夜长天色怎难明,
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晓来百念都灰烬,
剩有离人影。
一勾残月向西流,
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显然是一首地道的爱情诗,分明的婉约派。1957年,早年从杨开慧处得知该词的李淑一写信给毛泽东,想请他写出来,被毛泽东婉拒。但是,1961年,毛泽东又将该词书写给卫士张仙明,并叮嘱:“这个由你保存。”
42。君王听言用人之难(读欧阳修《为君难论》)
[原文]
呜乎!用人之难难矣,未若听言之难矣。夫人之言非一端也,巧辩纵横而可喜,忠言质朴而多讷,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明暗也;谏言顺意而易悦,直言逆耳而触怒,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贤愚也;是皆未足为难也。若听其言则可用,然用之有辄败人之事者;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此然后为听言之难也。请试举其一二:予又以谓秦赵二主,非徒失于听言,亦由乐用新进,忽弃老成,此其所以败也。大抵新进之士喜勇锐,老成之人多持重,此所以人主之好立功名者,听勇锐之语则易合,闻持重之言则难入也。
——摘自欧阳修《为君难论》,见姚鼐《古文辞类纂》“论辨类”
[毛泽东读书的笔记和谈话]
看什么新进。起、翦、颇,牧其始皆新进也。周瑜、诸葛、郭嘉、贾诩,非皆少年新进乎?
——毛泽东读姚鼐《古文辞类纂》“论辨类”欧阳修《为君唯论》的批语(见《毛泽东读文吏古籍批语集》第97页)
[解析]
欧阳修在《为君难论》中,着力论述了君王在面临臣下进言时的诸多两难选择。从主观上说,对臣下的进言,有的愿意听,有的不愿意听,该听的不一定中听,中听的不一定该听。最难的还是,听或不听所导致的客观效果。欧阳修在文中学了两个例子,一个是战国后期的秦赵长平之战。本来赵将廉颇守长平三年,赵王改用喜好纸上谈乓的赵括为将,结果赵括盲目出击招至大败,赵乓降秦者四十万,被坑子长平。这对赵王来说,是“听其言可用,用之辄败人事”。再一个例子是秦始皇打算伐荆,问年轻将领李信带多少兵去合适,李信回答带二十万足矣,秦始皇听了很高兴;又问老将王翦应带多少兵去,王翦回答非六十万不可,秦始皇听后不满意地说:“将军老矣,何其怯也。”结果李信领兵二十万前往,大败而归。改由王翦领兵六十万前往、就胜利了。对秦始皇来说,王翦之言是“初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说到这里,欧阳修又进一步提出,赵王和秦始皇之失,不光是不善选择臣下进言,主要的是他们主观上喜欢起用年轻新进的人,不注重有经验的老成的人,这就是我们在上面引述的那段话。毛泽东不同意这个说法。认为秦国的白起、王翦和赵国的廉颇、李牧这些用兵老道的将领,也是从“新进”之辈成长起来的,再说,即使是“新进”的人物,如三国时代孙权手下的周瑜,刘备手下的诸葛亮,曹操手下的郭嘉、贾诩,都是公认的智谋非常之士。因此,关键不在于是不是“乐用新进”,而在于用“什么新进”。
关于听言用人,欧阳修在《为君难论》中还提出一个问题:有的君王一心信任某人,结果成事;有的君王一心信任某人,结果败事。前者的例子如齐桓公专任管仲,蜀先主刘备专任诸葛亮,都搞得很好,因为“其令出而举国之臣民从,事行而举国之臣民便”,没有什么人反对。后者的例子,欧阳修举了两个。一个是南北朝时期曾一度统一北方的前秦君主苻坚,打算征伐东晋。许多老臣、亲属都反对,他听不进。只有一个将领慕容垂劝他不必听朝臣们的意见,苻坚大喜:“与吾共定天下者惟卿尔!”于是大举九斗多万兵马南侵,结果被谢玄率领八万东晋军队打得大败,这就是有名的淝水之战,再一个例子是,五代后唐未帝担心河东节度使石敬塘镇守太原,地近契丹,恃兵跋扈,打算把他迁到郸州。但举朝之士都以为不可,唯独枢密直学士薛文遇对未帝说:此事不必向群臣征求意见。未帝听后说:“术者言我今年当得一贤佐助我中兴,卿其是乎?”结果调任石敬瑭的诏令下达的第六天,石敬瑭就发出了反叛的文告。
毛泽东读到这两个例子,在批语中表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符坚之败,不在于他是不是听信一人之言是否南伐东晋,主要是“错在倾巢而出。若一二十万人更番迭试,胜则进,败则上,未必不可为。”至于后唐亡在未帝手上,不只是因为听信了某人的话,或因为有人反叛,“不徙石敬瑭,没有薛文遇,照样亡国,不过时间先后耳”。
43。傀儡皇帝、权臣与朋党(读欧阳修《朋党论》)
[原文]
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中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入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咸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夫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摘自欧阳修《朋党论》,见姚鼐《古文辞类纂》“论辨类”
[毛泽东读书的笔记和谈话]
在汉献帝以前。
似是而非。汉献、唐昭时,政在权臣,非傀儡皇帝之罪。
——毛泽东读姚鼐《古文辞类纂》”论辩类”、欧阳修《朋党论》的批语(见《毛译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第93页)
[解析]
欧阳修的《朋党论》,是古代政论文中的名篇。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吉安)人。曾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政治上大力赞助范仲淹等人推进庆历新政,晚年则反对王安石的变法。曾和宋祁同修《新唐书》,文学上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有不少散文名篇传世。其《朋党论》是直接为政治斗争服务的。宋仁宗时,范种淹是朝廷上有革新要求的开明派领袖,常议论时政得失,抨击以宰相吕夷简为首的保守派执政过失,于是被加以“越职言事,离间群臣,引用朋党”的罪名。欧阳修即写《朋党论》予以反击。文章的中心是劝“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文中举了汉献帝“禁绝善人为朋”,唐昭宗“诛戮清流之朋”,而终导致国家衰亡的例子。毛泽东认为,禁绝朋党在汉献帝以前就有了,指出了欧阳修在引用事实上的不严谨之处。的确。东汉未年有名的“党锢之祸”,起子汉桓帝之时。当时宦官集团专权,李膺、郭泰、贾彪等联合抨击,结果反受诬告,李膺等二百多名“党人”被捕。唐朝晚期,曾出现长达四十年的“牛(僧孺)李(德裕)党争”。到唐昭宗天佑二年,权臣朱全忠在白马驿杀死三十多名朝士和贬官,又把尸首抛入黄河。看来,欧阳修是随手拈来这两个例子,告诫“为人君者”应善待君子朋党,而忽略了毛泽东指出的,这些都是“权臣”所为,并非“傀儡皇帝之罪”。
44。书生空话(读苏洵《谏论》)
[原文]
夫臣能谏,不能使君必纳谏,非真能谏之臣。君能纳谏,不能使臣必谏,非真能纳谏之君。欲君必纳谏乎,向之论备矣;欲臣必谏乎,吾其言之。
今有三人焉,一人勇,一人勇怯半,一人怯。有与之临乎渊谷者,且告之曰:能跳而越此谓之勇,不然为怯。彼勇者耻怯,必跳而越焉,彼勇怯半者与怯者,则不能也。又告之曰:跳而越者与干金,不然则否。彼勇怯半者奔利,必跳而越焉,其怯者犹未能也。须臾,顾见猛虎暴然向逼,则怯者不待告,跳而越之,如康庄矣。
——摘自苏询《谏论》,见姚鼐《古文辞类纂》“论辨类”
[毛泽东读书的笔记和谈话]
空话连篇。
看何等渊谷。若大河深溪,虽有勇者,如不善水,无由剑越。此等皆书生欺人之谈。
──毛泽东读姚鼎《古文辞类纂》“论辨类”苏询《谏沦》的批语(见《毛译东读文中古籍批语集》第101—102页)
[解析]
苏沟的《谏论》,主要论述臣下谏君之道。上面所引的第一段,即开篇之论,读来有些拗口,意思是一定会使君王采纳自己意见的才是能沫之臣,一定会使臣下进谏的君王才是能纳谏之君。语意似乎比较生涩,道理有点空,又有点硬。故毛泽东认为是“空话连篇”。接下来,苏洵着重论述君王怎样使臣下“必谏”。他说,君王有天神之尊威,如果没有赏赐和刑罚的规定,一般臣下犯不着如同抗天、触神那样去向君王进谏的。只有那些不悦赏、不畏罪,性本忠义的“勇者”才敢“必谏”,可是这样的人不可常得。于是先王们“以赏为千金,以刑为猛虎,使前有所趋,后有所避,其势不得不极言规失,此三代所以兴也。”为了说明这个道理,苏沟举了三个人面临渊谷如何让他们跳过去的例子,这就是上面引用的第二段话,因为“君之难犯,优渊谷之难越也”。毛泽东对他举的这个例子不以为然。往实处说,再有赏刑相加相逼,能否跳过渊谷,要取决于两个条件,客观上看渊谷有多宽,主观上看跳者水性如何。没有这些条件规定,便是“书生欺人之谈”。或许,毛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