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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朝晖抿了抿唇,抬头看着范朝敏,正色道:“等你走后,这王府后院的事,可以暂时让绘绢打理。等绘绢嫁了,则哥儿也该议亲了。等他娶了亲,自然不愁没人主持中馈。——至于我,年岁老大,身子最近也大不如前,还是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范朝敏急道:“大哥,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范家,本来就子嗣单薄。大哥若还是还是这样任着自己的性子来,我们范家,范家,就算是也不能千秋万代”
范朝晖抬手制止了她,道:“我们范家,还有则哥儿。你放心,则哥儿会给我们范家开枝散叶的。”
范朝敏听见大哥这么说,就只有苦笑而已:“大哥,你真的忘了?——则哥儿,是四弟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真的不为自己想一想?”范朝敏以己度人,觉得侄子再好,也比不上亲子。对男人来说,更是如此。
范朝晖当然不以为意,端了茶笑道:“这些事情,我早说过不必再提。——你今儿是怎么啦?”
范朝敏见大哥是要端茶送客的样子,只好起身道:“大哥精明能干,我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王家想把他们家的长房嫡长女王萍送进来,伺候大哥。”又主动说道:“这王萍,是霄儿未婚妻的姑姑。前几年订了几门亲,都还未过门,男方就没了。——人都说她命硬,也有人说她,命格太重,不是一般人家消受得起的。王家也只想先把她送进来 ,给大哥做个侍妾。以后若是生了儿子,再给个名分也不迟。”把霄儿也抬了出来,只望大哥能看在霄儿份上,给王家几份体面。就算看不上王萍,王家是世家,人多,总能挑出一两个合心意的。
“王萍?”范朝晖皱了皱眉。他倒是不在乎克不克夫的名头。他范朝晖,才是命格最硬的。——试问天下间,有谁的命,能硬过他去?
只是王萍这个名字,着实听起来有些耳熟。王家当然是北地数得上的豪门世家。当年同周家、吴家和郑家并称北地的四大新世家。而周家已经被他灭了
想起这几家,范朝晖有些恍惚:那段日子,虽然腥风血雨,波诡云谲,只因有她相伴,再苦的日子,他都甘之如饴
范朝敏见大哥突然不说话了,目视远方,眼神苍凉,以为大哥是心有所动,便接着道:“大哥好好想想,我先回去了。”
范朝晖点点头,目送着范朝敏下了二楼,自己也慢慢地上到顶楼。
看着风存阁顶楼的这间屋子,他的手慢慢握成了拳:他在这里,度过了他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虽然短暂,却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刻骨铭心,什么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只是,他明白得太晚,又做了太多的错事现如今,就算是那人已不在了,他还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去跟别人在一起。
他也曾经强迫过自己,要为大业,为宗族着想。可是,他发现,他能强迫自己去数日不眠不休地征战沙场,却无法再强迫自己,去面对另外一个女人。
这世上的确有人,比她更年轻,更美丽,更柔顺,更得体。只是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她们,都不是她。——纵有太多的好处,可是只要有这一个缺点,范朝晖发现,他就完全不能接受。他以前牢不可破的坚定信念,已经被她的死,彻底改变。他这一生,再无法跟任何女人在一起。这是他欠她的债,他要用自己的余生,来偿还。
则哥儿兴冲冲上楼来的时候,看见大伯父正靠坐在他惯常坐得落地大窗前的软榻上,一只手覆在脸上,另一只手抓着一只绿翡步摇
则哥儿认出那是娘亲的首饰,心里有些尴尬,便在门口放重了脚步,又大声对楼下叫道:“阿蓝,给我和大伯父上茶再拿些点心过来,我一整天没顾上吃饭,快要饿死了”
阿蓝在楼下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一边让人烹茶,一边去厨房收拾了几样则哥儿喜爱的点心送过来。
则哥儿在门口接了,放在一个大托盘里,端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故意大声道:“大伯父,我今儿可厉害了。和韩将军手下最厉害的水手比潜水,我硬是比他长了一拄香的功夫。”
则哥儿大声对楼下要吃食的时候,范朝晖就知道他上来了,已是收拾齐整,又把那绿翡首饰放了回去。
见则哥儿端了大托盘进来,范朝晖温言道:“放在那边的案上吧。——以后在外面再忙,也要记着吃饭。你年岁小,更是不能饿着。”
则哥儿一边夹着自己喜爱的点心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对范朝晖道:“知道了”
吃完点心,则哥儿又俨俨地喝了一碗消食茶,才问道:“大伯父找我,有什么事?”
范朝晖淡然道:“你大姐绘歆,也在府里养了一阵子。如今大好了,我打算送她回去谢地。”
则哥儿点点头,“应该的。”
“我要你乔装成小兵,同刘副将一起,带五百精兵,送她回象州王府。——要记住,此行可能有威胁,你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回程 上
※正文319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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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地同江南相隔不远。若是送大姐绘歆回谢地,他岂不是可以顺道去一趟江南?
则哥儿暗暗寻思,又想到送大姐绘歆回去这件事,其实犯不着让自己跟着去。便问道:“大伯父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你跟着刘副将一起去。等到了谢地,多看看谢地的水军布防。然后找个机会,跟你二姐绘懿搭上话,问问她,傅家村,在什么地方”范朝晖低声交待道。
傅家村是什么地方,则哥儿当然心知肚明。绘懿出嫁前,为了让范家的人善待含霜,将此事已经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则哥儿。这件事,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不妥,范家就会声名扫地。
“大伯父是想?”则哥儿想确定范朝晖的心意,是不是同自己想得一样。这件事,关系重大,一定要妥善行事,而且要让自己人去处理才行。
刘副将虽然能干,也是心腹,可是到底是外人。且范朝晖也不想因为这件私事,折损一个军中悍将。派了则哥儿去,一则有自己人做主,外人不必知道原委也可行事。二则也便于斩草除根,清除一切不安定因素。
范朝晖看着则哥儿郑重的样子,知道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便微微点了点头。——则哥儿年岁不大,才十二岁不到。这种事,似乎不应当让他去做。可是他不是旁人,他的责任重大,以后他会带着兵马,征战沙场。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以后怎么挑起这幅重担?
则哥儿沉声道:“晓得了。大伯父放下,我一定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不过已经有了一些厚重的底蕴。
范朝晖起身,走到落地大窗前,双手背立,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和不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身姿挺拔,顶天立地,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压垮他。——跟着这种人在一起,就算生活中有种种的不如意,至少不用为性命前程担忧,应该也是幸福的吧?
则哥儿盘腿坐在软榻前面的矮几旁,仰了头,微眯着双眼,看着窗前大伯父宽厚又有些萧索的背影,忍了又忍,才没有把心头的秘密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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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等,再等等,等到自己去了江南,见了娘亲,亲口问过娘亲之后,再做打算吧。若是娘亲能够原谅大伯父,愿意跟他重修旧好,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当然要帮他们两人解了这个心结。若是娘亲不能原谅大伯父,宁愿自己一个人过活,也不愿淌这淌混水,又或者,娘亲已经有了别的人,说不得,就只有委屈大伯父了。他的娘亲,是万万不能受这种委屈的。
从则哥儿知道自己的娘亲装死也要逃出王府,知道自己娘亲受到的种种委屈开始,他就下了决心,这一生,自己一定要尽力往高处走,走到一个最高的位置。在那里,他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的娘亲,不让她受到任何胁迫羞辱
范朝晖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回头看见则哥儿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心头有些诧异,暂时没有多想,只吩咐道:“你让人去把绘歆叫过来。我有些话,要跟她说。”
则哥儿起身应了,下楼去找人将大姐绘歆叫过来。
范朝晖在楼上站了一会儿,也下到二楼,等着绘歆过来。
绘歆听了人过来传话,忙忙地整了妆,过来风存阁。——在娘家“病”了快两年了,她从一个意气风发的范家嫡长女、谢家世子妃,到现在彻底消沉了下来,也想通了很多事情。
她作为范家的女儿,嫁到谢家那样显赫的人家,确实不能只一心想着婆家,不顾娘家。她不是那种无家的孤女,无人可靠,只能以婆家为重。而且无家的孤女,就算想全心全意以婆家为重,也没有什么体面的人家,愿意娶那些无家的孤女,特别是如同谢家这样的豪门大家。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她这辈子,当然不能靠了娘家范家的门楣,嫁到一个好的婆家,就把娘家抛之脑后了。没有娘家,她范绘歆,在谢家又算得了什么呢?谢家也是高门大族,族里嫡系就有五房,里面的嫡子媳妇也有数十个,没有娘家扶持的嫡子媳妇,早都一个个不在了,不是郁病而死,就是
她这些年,能过得这样顺风顺水,不是她自己特别能干,也不是谢家特别有规矩,只是因为,她有一个强大到,无人可以忽视轻慢的娘家、爹爹
一步步地往风存阁的二楼行去,绘歆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二楼楼口的三弟范绘则,不,如今,应该叫他世子爷了。——也是世子,和自己的夫君比起来
绘歆突然有一些烦躁。则哥儿年岁虽小,却有本事,有能力,还有爹爹的大力扶持。这样的人,自己的夫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谢顺平到底是自己的夫君,自己不能忤逆爹爹,难道连这个四房的堂弟,都要让自己的夫君和儿子,都退避三舍吗?
则哥儿看见大姐绘歆慢慢上得楼来,回头对等在屋里的大伯父点了点头,告知他大姐过了。便昂头挺胸地走下楼去。路过绘歆身边的时候,则哥儿的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只当没有看见她这个人。
绘歆见则哥儿从她身旁走过,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三弟”没有同众人一样,叫他世子,而是叫他三弟,是想显得亲近一些?
则哥儿在心底冷笑:他一直对绘歆耿耿于怀,不是她对自己做了些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而是她打心底里,对自己娘亲的轻慢羞辱,让则哥儿完全不能原谅他。对于则哥儿来说,尊重他的娘亲,比尊重他本人还重要。
绘歆见则哥儿还是无动于衷,当没听见她说话,脸上一白:则哥儿还在生自己的气。
对于以前的四婶婶,现今父亲的先王妃,绘歆的心底,也没有了那么大的怨恨。她也想明白自己之前的抗拒,一大半,是因为自己的迁怒和糊涂。——都是女人,她也是出了嫁,有孩子的女人,难道还不明白,在这个男人做主的世上,女人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吗?且以自己的爹爹对那女人的情意,若是那女人真的水性杨花,不顾廉耻,硬要攀附位高权重的大伯,就不会等四叔和自己的亲娘死了那么多年后,才答应嫁给自己的父亲。
也许他们之间有苦衷,也许他们之间有故事。
只是绘歆都不想再管了。她为亲娘出头,连自己的一辈子赔上了,却最后才得知,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过是在利用自己对她的孺慕之情,和谢家世子妃的地位,为她自己谋算。
而则哥儿的亲娘,除了嫁给自己的爹爹,让自己声名蒙羞以外,并没有对自己,做出任何实质上不利的事情。现在想起来,这种声名上的损失,比起如今自己姐妹共侍一夫的羞辱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绘歆心里不是不悔恨的。
“则哥儿”绘歆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已是走到楼梯最下一层的则哥儿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停住了前行的脚步,站了一会儿,便起身大步出了风存阁一楼正屋的大门。
绘歆咬了咬唇,目送着则哥儿的背影离开了风存阁的正屋。才转身忐忑不安的上到二楼。
范朝晖看见绘歆进来,微微打量了她一下。见她今天只是穿了一件莲青色内夹长裙,外罩月白色半臂短衫。身形清减了不少,头上挽着家常的发髻,只斜斜地插了一支银簪,十分素朴。
“见过爹爹。”绘歆微微给范朝晖屈膝行了礼。
“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