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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叫了一声“爹”,又问道:“娘可里面?”
范朝风看了一眼内室的门帘,道:“你母亲还在净房沐浴。”
则哥儿叹了口气,坐到范朝风对面的大圈椅上,伸直了腿,又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有些没精打采地道:“娘还是那么喜欢沐浴。”
范朝风想起当年的范府旧事,对着则哥儿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母亲不仅喜欢沐浴,还喜欢刷牙”
则哥儿想起小时候刷牙的事情,不由有些脸红。那时每到临睡觉的时候,娘亲一定要逼着自己刷完牙再去睡觉。自己那时候极恨刷牙,每到晚上,都要跟娘亲东躲西藏地不肯乖乖去刷牙。直到范朝风回来,将自己拎到娘亲面前,固定住了,让娘亲好给自己刷牙。
那时候的事,突然变得十分清晰。再看范朝风,他也有了些孺慕的感觉,便轻声问道:“爹,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
范朝风知道,因为自己的“死”,让他们娘儿俩在范府受了很多的苦,可是自己,在异国他乡也是九死一生。
这么多年的事情,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可是若今天晚上不说清楚,范朝风知道,则哥儿肯定睡不着,说不定会一直来缠着安解语,非要问仔细不可。
范朝风看了则哥儿一眼,叹息道:“你都长这么大了。说起来,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则哥儿听了,不知怎地,有些脸红。他低了头,嗫嚅道:“爹爹这么说,让则儿无地自容。”
范朝风见了则哥儿的样子,心里不断揣测: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则哥儿也不断地琢磨:爹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范朝风才盯着自己脚边的地面,把当日在营州范家庄的事情,后来被掳去呼拉儿国的遭遇,以及自己是如何从呼拉儿国逃回来的事儿,都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只省去了回到上阳,听到安解语同自己的大哥要大婚的消息之后发生的事情。
这段事情,却是则哥儿最不明白的地方,便问道:“爹,您既然从呼拉儿国逃了回来,为何不去上阳找娘亲?”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父子 上
※正文311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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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则哥儿问起当日自己从呼拉儿国回来,为何不直接去找解语,却一个人独自来了江南,范朝风心里微微有几丝苦涩。
他不知道,是不是要对则哥儿直言相告他的身世,这样对自己,对大哥,也更公平一些。可是若是自己说出来,对解语是不是公平?而在则哥儿心里,又会怎样去想自己的娘亲?
若是则哥儿本来不知情,听了此事,说不定他有多敬爱自己的娘亲,就会有多恨自己的娘亲。况且这件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范朝风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深信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大哥,绝对不会在清醒的状态下,做出这种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而要两个人处于不清醒的状态中,法子就多了去了。范朝风自己当日帮太子统领旧朝的暗人间者的时候,对这种事也是略知一二的。
则哥儿看见对面爹爹的脸色沉肃下来,心里颇有些不安。从爹爹刚才的说辞来看,他从呼拉儿国九死一生逃回来的时候,正是自己的娘亲和大伯父快要大婚的时候。自己那时候以为自己的爹已经没了,娘亲还年轻,大伯父也丧了妻。只要他们两人愿意,他这个做儿子,不会去干涉亲长的决定。所以大伯父专程到朝阳山来给自己提起此事的时候,自己也是满心赞同的
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爹爹放弃了回府,而选择了将他自己放逐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之地?可是爹爹为什么会这样,会舍得把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且从现在的情形看,爹爹明明还是深爱娘亲的。若是娘亲没有装死逃出王府,爹爹和娘亲,就永永远远错过了
可是大伯父,大伯父如今的样子,则哥儿也是看得一清二楚。他本来以为,等娘亲气消了,她会回去
则哥儿想来想去,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范朝风沉吟了许久,才抬头看了看则哥儿。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范朝风心里一动,便试探地问道:“你可知,你大伯父为何要立你为世子?”
则哥儿听了这话,回过神来,心里也是一沉:看来,爹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因为这个原因,他才?
想到此,则哥儿咬了咬牙:这个源头,他绝对不能认。就算人家说他自欺欺人,就算他要欺尽天下人,他也不绝能认——可能认了亲爹,上阳那边的王府旧部和绘歆、绘懿两姐妹,说不定会对他更亲近一些,也让他的接位,更名正言顺一些。可是这样一来,他的娘亲,就会是受千夫所指,陷兄弟于聚麀的yin妇他不能,打死他都不能让别人这样看娘亲。他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指桑骂槐,可是他不能容忍别人那样看他的娘亲
想到此,则哥儿便抬起头,坚定地道:“大伯父无子,只有我是范家唯一的嫡子,当然要由我来继位。爹爹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是了,可千万不要在娘面前提起来。”
说到自己的娘亲,则哥儿眼圈都红了,又有些哽咽起来:“爹爹,自从你不在了,娘吃了很多的苦。那日旧都围城的时候,我们同大房走散了,被陷在了城里娘才受了伤,一直到现在,身子都不大好”
当日的围城情形,范朝风从呼拉儿国回来,见到安解语的大哥安解弘的时候,已经从他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
现在听则哥儿说起来,似乎他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何才被陷在了夷人的围城里。
范朝风不知则哥儿为何不明真相,只是冷笑道:“也是,大房对不起你们娘儿俩,就要用别的来偿还。只可叹那个女人机关算尽,不过是误了卿卿性命——这倒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范朝风深恨程氏,连她的名字和称呼都不想提,只是用“那个女人”代替。
则哥儿听见爹爹话里有话,不由狐疑道:“此话怎讲?”又坐直了身子问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手上紧紧地握紧了拳头:谁这样丧心病狂,要这样害他们母子?
范朝风心头微晒,看了则哥儿半晌,才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当**们陷在城里,不是你们同大房失散,而是你们被我们范家大房的嫡长宗妇设计,被单独留了下来。——就是要你们落入夷人之手,生不如死”
则哥儿听了,如遭雷击,再也镇定不下来,唰地一下站起身来,急声问道:“此话当真?爹爹从哪里知道的?”
范朝风看了则哥儿一眼,冷静地道:“你先坐回去。居上位者,应该喜怒不形于色。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如何能让你母亲放心让你回去?”又叹气道:“当日我还是在上阳待了几天。这些事情,我都是从你舅舅那里知道的。后来见了你母亲亲,她也跟我说起过。”
则哥儿这才压下心头的怒气,有些茫然地慢慢坐了回去。
他如今才知道,旧都围城那日,自己一家人的遭遇,原来不是偶然,原来是有人有意为之他现在才明白,他和娘,到底是因为谁才身陷险境
可叹他为了大伯父和他的那些女儿们,还费尽心思,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要剑拔弩张,势同水火。——他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夷人围城那年,他年岁还小,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他们不停地在奔跑,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从一间屋子,躲到另一间屋子。后来他就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上阳城里大伯父的大将军行辕里。
他也曾哭着要娘亲,是周妈妈一直哄着他,跟他说,娘亲就快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从上阳王府到朝阳山,又从朝阳山到上阳王府,无人跟他说过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其中原来还别有洞天。
无涯子和周妈妈都不是喜欢说三道四的人,自然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其中的真正缘由。
秦妈妈和阿蓝没有对他说过,可能是因为她们是下人,对主子的事情,无法置喙。
就连大伯父为了发妻的身前死后名,也从来没有对他开口说过其中的真相。
可是自己的娘亲,自己的娘亲,为何也没有告诉自己真相?
则哥儿心细如尘,再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娘亲的心意:在那种时候,告诉了他又怎么样?那时,大伯母还好端端地活在朝阳山,依然是范家的嫡长宗妇。就算她心思歹毒,要让自己一家生不如死,大伯父和祖母,却丝毫没有想着要她为她的恶行付出相应的代价还是处处护着她。把她圈在朝阳山,何尝不是为了她好?若不是程氏自己仗着大伯父和祖母的宽宏,再去探望绘歆的路上耍小聪明,也不会被老天收拾了去
想来,若是程氏依然还活着,自己日后接了这大房的王位,大伯父也会让自己发誓,一生一世,都不得对大伯母不恭不敬
杀人未遂,就不是杀人了吗?就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了吗?
想到若是大伯母的歹毒计划成功的话,自己的娘亲会落到怎样一个生不如死的境地里,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则哥儿,居然打了个寒战
这就是他煞费苦心的大伯父
枉他一直因为不能叫他一声“爹”而觉得对不起他;枉他一直觉得,自己占了大房的光,而对大房的几个堂姐一直心有愧疚。就算大堂姐绘歆和三堂姐绘绢对自己的娘亲诸般不敬,自己都忍了下来
想到此,则哥儿真想抽自己几个耳光。为人子女,不能侍奉在亲长身边已经够不孝了,他居然还助纣为虐,明里暗里帮助那几个明明对他娘亲居心叵测的女人
谁要再跟大房扯上关系?
谁要做这个用娘亲的屈辱换来的世子?
则哥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小小年纪,身边竟然隐隐有了一股煞气,蒸腾而起。
范朝风和则哥儿练得是同一门功夫,且因为年岁的关系,比则哥儿的功力要高深许多。
这时突见则哥儿的气息不稳,范朝风知道则哥儿定是有些想岔了,便起身掠到他身边,伸手往则哥儿的手腕探去,按住他的穴道,将一股内息慢慢地引了进去,把则哥儿有些错乱的内息,归置到原位。
安解语从净房里出来,没有看见范朝风的人,便披了大氅过来寻他。
在内室门口,她听见范朝风在同则哥儿说着旧事,两个人又吞吞吐吐地打着机锋,让安解语听得心惊肉跳。她知道范朝风是晓得则哥儿不是他的儿子,可是如今听起来,则哥儿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一时间,安解语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再也不好意思出去见这两人。只靠在内室门帘旁边的墙壁上,低头想着心事。
范朝风凝神静气地给则哥儿导完内息,见则哥儿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才拍拍他的肩道:“好好歇着,别想太多。明儿早些起来,你母亲还有好多话跟你说。”
则哥儿抬头看着他,正色道:“我不管爹爹心里怎么想,我范绘则,只有一个爹,一个娘。你就算不想要我,你也是我的爹。我这辈子,不会认别人做爹”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父子 中
※正文320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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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朝风听了则哥儿斩钉截铁的话,落在则哥儿肩上的手,一下子握成了拳。他也有些哽咽起来,“好好好,你是我的儿子”
安解语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掀开内室的门帘走了出来,道:“已是很晚了,快回去歇息吧。明儿早上再聊。”
范朝风的手若无其事的往则哥儿肩上掸了掸,声音也恢复了正常,顺着安解语的话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