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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对夏言升官晋爵,以示殊宠,并破格把他擢为侍读学士。此官虽不是太高,但得以时常面见皇上,属于高级秘书那种人。夏言为人仪表堂堂,口齿伶俐,进讲之时琅琅而言,一派道骨仙风,很让嘉靖帝欢喜。
从朝野两方面讲,张璁先前兴“大礼仪”搞事,得罪人无数,独霸朝局,与桂萼联手整治异已,又结下无数梁子,在许多人眼中的形象就是气势熏炎的“黑老大”。夏言扬眉剑出鞘,无知者无畏,敢于与当朝首辅叫板,大家都倾心于他独行侠般智斗张璁的勇气,根本没人去想这位夏爷要皇帝进行“天地分祀”其实也是拍马屁。
“群众”的力量是巨大的。待张璁知晓了什么叫做“小不忍则乱大谋”,朝议清议已势如潮水,老哥们感觉到自己失去皇上眷顾,只得悻悻然辞去,退休回家。这是嘉靖十四年的事情。
张璁虽去职,并未惹嘉靖帝深恨,毕竟他是这位皇帝初入皇宫时最得力的依托者。嘉靖十四年,张璁患重病,皇帝还不时遣宦官到其家中送医送药,并赐皇帝自己平时服用的“仙丹”。又过三、四年,张璁终于病死于老家。嘉靖帝闻之震悼,认为这位臣子当初能“危(已)身奉上”,定其谥号为“文忠”,追赐太师。
张璁一去,按顺序阁臣翟銮升居首辅。夏言于转年入阁,以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身份参预机务。虽然排名在他前面的有崔銮和李时,可夏言如日中天,翟銮又是一个像皮图章加橡皮泥一样的官场“老好人”,因此,实际主持政务的非夏言莫属。
经过“大礼仪”、杨一清主政、张璁执政,再至夏言入阁,一系列的政治斗争,牵涉无数人员的利害关系,时而制衡,时而联动,派系和山头林立。当一个朝代趋至鼎盛后,政治中心内部肯定会因权力分配滋生门户党争,量变、质变,最终侵蚀王朝的机体。
夏言当了实际的首辅,他又是江西人(贵溪),同为老乡的严嵩自然感到了机会。在中国,同乡情谊是所有官场关系中最易结攀的条目之一,“学会五台话,就把洋刀挎”,阎锡山的老乡“政治”,其实是两千多年中国政治的具体而微者。此时的严嵩,经过官场多年历练,读书人的散淡早已凝结成趋炎附势的势利和“臣妾意态间”的柔和。低眉顺目加上老乡之间交谈中的亲切乡音,使夏言这样一个从中下级官员直窜入阁的性格执拗之人一见倾心,刻意对严嵩加以提拔。不过要注意的是,不是老夏提拔小严,而是小夏提拔老严。严嵩从进士入科方面讲是夏方的“前辈”,比夏言早四科,入仕当然早得多。而且,从“成绩”方面讲,严嵩是那一届进士第五名,夏方的排名在他那一科一百多以后,如在“学历”方面比,夏言要差严嵩好多。但机遇不同,命运不同,严嵩入仕正值正德年间,一下子就耽误近十年。夏言出头就打“纸老虎”张璁,一下子深得帝眷,后浪新人,反居其上。
嘉靖七年,严嵩以礼部右侍郎的身份奉命祭告皇帝生父“兴献帝”在安陆的显陵,回奏时大称在当地看到的数项“吉瑞”之兆。好吉兆的嘉靖帝大喜,升其为南京礼部尚书。严嵩本人虽然不在政治中心,但他在新帝心目中的印象一直特别好。
由于欣赏严嵩对自己诚惶诚恐,恭顺有加,夏言便把这位老乡搞到北京荐拔为礼部尚书。听上去是部长级别的官员,其实当时也可有可无的角色,替夏言这个“国务总理”打杂而已。但“打杂”弄不好也出事。嘉靖十七年,严嵩差点惹火上身,激起皇帝的恼怒。这年夏天,嘉靖帝心血来潮,又想让自己生父兴献帝像正式皇帝一样称“宗”,把神位迁入太庙供奉。当然,过场还要做,他就把此事下礼部集议。此时的严嵩精神上还残留些书生正气,知道张璁先前“大礼仪”之举在朝野留下“媚君要宠”的骂名,但如果明白反对,肯定官帽不保。好歹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严嵩想打马虎眼,上疏言事时模棱两可,与礼部官员议事时也推三阻四,想以“拖”字诀把事情搁置下来。
嘉靖帝眼里不揉沙子,大恼之余,勤奋创作,亲写《明堂或问》一文,遍示群臣,气急败坏地书面质询大臣们“为何朕爹不能入太庙?”
严嵩吓坏了。惶恐揪心地节骨眼,毕竟转舵快,他立即表明自己支持皇帝生父入太庙的立场,并详细考订古制,撰写入庙礼仪的每一个步骤和细节,从优从崇,使得“入庙礼”盛大而隆重,终于博取了嘉靖帝的欢心。
礼成后,严嵩获赐金币,深得皇帝眷宠。一不做,二不休,严嵩又上疏,建议“尊文皇帝称祖(朱棣),献皇帝(嘉靖生父)称宗”,皇帝采纳,朝廷下诏,尊太宗文皇帝朱棣为“成祖”,嘉靖生父献皇帝为“睿宗”,这个王爷生前只是王爷,沾了儿子与严嵩的光,死后得以进入太庙与明朝诸帝一起大吃冷猪肉。
此次以后,严嵩铁定心要以皇帝为指南针,知道所谓的“正直”是不能升官的累赘,“清议”如同凉风吹过后就无用处,惟有皇帝的眷念和呵护才是脚跟立稳朝堂的最佳保险。
嘉靖帝生父神主入太庙大礼后不久,严嵩上奏说天上出现“庆云”,认定是皇帝孝德感动上天。他奋笔疾书,呈上两篇马屁文章《庆云赋》和《大礼告成颂》,嘉靖览之甚悦,命人把两篇文章珍藏于史馆之中,并加严嵩太子少保。不久,严嵩从幸做陪臣参加各种礼仪,获得的赏赐数目已经与几个阁臣一模一样。所以,迎和嘉靖帝追崇其生父,也成为严嵩政治生涯中一个最重要的转折点。
凡人,皆有酸葡萄心理。夏言见严嵩如此受宠,心中很不是滋味,开始对这位老乡疏忌起来。严嵩深知现在还不能与夏言闹翻,事之愈谨,每每置酒,邀夏言宴饮。夏言常不理不睬,有时答应去,严嵩宾客请柬都发齐了,众僚满堂,老夏又忽然推拖有事爽约;好不容易夏大爷亲临一次,“薄暮姑至,三勺一汤,宾主不交一言而去。”让严嵩丢尽了面子。严嵩恨得牙根痒痒,仍旧一脸诚敬,大事小事皆拿给夏方参决。一次,有紧急公文需待夏言批复,恰值这位夏爷有小病在家休养,严嵩屁颠颠亲自把文件送上门去。夏言心情不好,推辞不见。老严颤巍巍派随从在夏言内宅的院子里铺上席子,高捧公文,“跪而读之”。隔窗望见年近花甲的半老头子直腰跪在那为自己朗读文件,弄得夏言心中好不落忍,也觉自己过份了些。同时,他心中踏实下来,觉得自己荐擢的老乡确实一直把自己当恩人,从此不再特别存心刁难、整治他。
严嵩方面,上有帝宠,下有群僚请他办事,连宗藩王爷请恤乞封也要送大笔金宝予他,自然腰杆日硬。同时,他还有个极会走通关节、联络关系的儿子严世藩。小严一时间在府上收钱办事,捞得不亦乐乎。御史、言官们当然不会闲着,纷纷交章弹劾严氏父子纳贿等事。严嵩很会来事,每次为人办某事他都会事先在嘉靖帝前有意无意的透露,所以,皇帝认定诸事严嵩皆关白过,言臣捕风捉影而已,反而更信任老严办事得体,没有事情瞒着自己。实际上,当时的严嵩收钱胃口并不多,几千两银子而已。最“危险”的一次,是共和王死后,其庶子与嫡孙二人争袭王位。共和王庶子乃小老婆所生,暗中送严嵩三千两银子,老严就答应他袭爵。结果,共和王王妃认定嫡系的孙子当承袭,派人入北京大理寺击鼓喊冤。事情败露后,严嵩忙入见嘉靖帝,“坦白”了自己收受银两的事情。由于严嵩先前干事一直卖力,嘉靖帝很可怜这位能臣一脸惶恐的样子,对他说,“你安心做事好了,不要介意这件事”,明白表示原之不问。
当然,嘉靖皇帝对严嵩的眷宠,绝非仅仅是好印象或者严嵩能依顺已意办事麻利,最最关键之处在于:严嵩擅长撰写嘉靖帝醮祀时必用的“青词”,他是好道的皇帝须臾不可或缺的大能人!
现在的人,如果把“青词”是什么讲给他听,肯定不屑一顾甚至可笑:所谓青词,就是嘉靖帝在拜礼道教“上帝”时表达自己敬崇“心声”的表章,一般用朱笔恭写于青藤纸上,所以叫“青词”。皇帝本人恭读后,礼拜,然后把“青词”焚烧,以使这些谀谄道教天帝们的表忠心辞语上达天听。虽然“青词”纯属诞妄无聊的东西,但撰写这玩艺要极高的艺术素养和那种类似汉赋骈体长文的功夫,不是一般只读经学文章的文人所能写出的。再者,嘉靖帝本人文化修养极高,又五迷三道地迷信道教,对“青词”要求非常高,绝对是既要有华丽的词藻做形式,也要有深刻的实在语言表达他自己的“心声”。每次醮祀,“青词”均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拜礼时念出,可称是“字字珠玑”,所以,对大臣们来说,撰写几万字的军国大事建议书,反而不如绞尽脑汗写千把字“青词”给皇帝留下深刻印象。后世人一说严嵩多坏多谄媚,往往拿“青词”说事,讽刺他是“青词”宰相。殊不知,就连好称“清正”的夏言本人,起先也是因赞同“天地分祀”、以撰写青词才深得皇帝青睐,当初夏言没这一手,也没有日后入阁的可能。
说起嘉靖帝沉溺道教,还有好大一段可讲。入宫的第二年,嘉靖元年夏天开始,年方十六岁的小皇帝已经开始对寺观佛道等事感兴趣,但他当时的宗教观处于起步阶段,未能定型。转年,有暖殿太监崔文,他本人信道教,便引诱嘉靖帝参观各种道教仪式,声称信道可以长生不老。从此,嘉靖帝开始了他长达四十多年的尊崇道教的路程。他先以乾清宫为“大本营”,不时在宫中建醮,日夜跪拜祈祷,并下令道士训练十数个小太监尽习道教诸仪式,赏赐无算。当时,首辅杨廷和就上疏规谏,不报。“大礼仪”稍稍告一段落后,自嘉靖五年(1526年)起,嘉靖招江西龙虎山道士邵元节入宫,封为“真人”,日夜大兴醮礼。当时的大学士杨一清,曾进言说皇帝不宜在宫内祀天,嘉靖帝稍稍收敛。杨一清致仕后,张璁依承上命,在钦安殿为皇帝建醮,祈祷早生皇子。夏言得进,也正是因为他受任为“醮坛监礼使”,大写“青词”,给嘉靖帝留下深刻印象。嘉靖十五年,宫内大兴隆寺发生火灾,御史以“天变”为由谏劝。为此,嘉靖帝竟然把火灾原因“嫁祸”于佛教僧人,令大兴隆寺僧人还俗,并把明成祖朱棣军师和尚姚广孝的神位从太庙配享中撤出。同时,他又加邵元节道号为“致一真人”,官为二品,岁给高俸,赐田三千亩,并派锦衣卫四十人供其差遣。这位邵元节其实是个气象学家,会观天气,常常假装祈祷得“雨”得“雪”,故为嘉靖帝所重。可巧的是,这一年年底皇帝真有儿子生出,一切又都归功于众人的“醮祀”,邵元节首当其功,官至一品,加授“礼部尚书”衔。崇道的同时,嘉靖帝大肆打击佛教,在皇宫禁城尽撤佛殿,并把宫内数代收藏的金银铜像尽数拆除熔毁,共重一万三千多斤。同时,又下令把“佛首佛牙”之类的“灵物”“舍利”一类的东西尽数从宫内撤毁。本来夏言建议把这些东西在京郊野外找地方一埋了事,嘉靖帝倒有“远见”,表示说:“朕观此类邪秽之物,有智者必避之不及,但小民愚昧,肯定会内心以此为奇异,偷挖出后找地方供奉以招诱百姓献财,不如在京内大道上烧毁,使百姓尽知!”可悲的是,毁佛方面嘉靖帝“唯物主义”得非常到位,结果走向另一个极端,对道教沉迷得不行,以一害易另一害,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可能有人奇怪,怎么大凡皇帝崇道,必毁佛;皇帝崇佛,必毁道。道理很简单,尊道的皇帝身边一群道士“真人”,自然对自己的“传统”竞争对手大肆抨击;尊佛的皇帝,宫内必罗致不少“高僧”“大德”,肯定要“揭发”道教的荒妄。所以,佛道两家,多年来一直没有“和平共处”过。
嘉靖十八年,“真人”邵元节“升天”了,正在裕州巡幸的嘉靖帝闻之“大恸”,敕以官葬,丧仪如伯爵。这位能“呼风唤雨”的特异功能大家,怎么也逃不了一个“死”字。老邵死后,嘉靖帝又招方士陶仲文(又名陶典真)入宫,一心迷崇道教。
严嵩在一心一意讨好嘉靖帝的同时,时刻准备倾陷夏言。夏言有所察觉,就嘱托自己当言官的党羽上章弹劾严嵩。但是,当时的严嵩深为嘉靖帝所信任,御史、言官们越弹劾他,皇帝反而愈信任他,认定老严正是因为他不遗余力站在自己身边,这才惹来言官的攻击。
在喜欢严嵩的同时,夏言越来越让嘉靖帝不待见。这位帝君常在宫内西苑斋居,入值官员进见,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