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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瓣也相形见绌。她看上去就像一个美得无法形容的小姑娘,最多只有十岁,但是她那梳得非常光滑的、洁白如雪的长发,却从她肩上、背上披下来,一直垂到坐垫上。
巴斯蒂安吃了一惊。
就在这一刹那间发生了一件他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到现在为止,他可以非常清楚地想象出在讲不完的故事中所叙述的一切。不可否认,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总是可以解释的。他可以非常清晰地想象出阿特雷耀是如何骑在祥龙背上的,想象出谜宫和象牙塔。但是到这一刻为止这还仅仅是他自己的想象而已。
可当他读到有关童女皇的那一段时,有那么一刹那间——就像闪电一闪而过——他看到了她的脸。不仅是在他的思想中,而且是用他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巴斯蒂安可以肯定这决不是臆想。他甚至看到了许多书中根本就没有描写到的细节,比如她的眉毛就像是用墨水在她金色的眼睛上画成的两条纤细的弧线——比如,她的耳垂特别长——再比如,她那娇嫩的脖子上的脑袋喜欢弯向一边。巴斯蒂安确切地知道,在他的一生中从未看到过比这张脸更漂亮的东西。就在这同一瞬间,他也知道她叫什么:月亮之子。毫无疑问,这就是她的名字。
月亮之子望着他——望着他,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望着他的那副神情。难道她也感到吃惊?她的目光中有一种乞求?一种思念?还是——究竟是什么呢?
他试着在记忆中重新唤出月亮之子的眼神,但是他再也无法做到。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这目光透过他的眼睛、他的颈项一直射到了他的心里。现在他还能感受到这目光从他的眼睛到心里这一路上所留下的灼热的感觉。他感到,这目光留在他心里,像一个秘密的宝藏那样熠熠发亮。这使他产生出一种非常奇怪的、但同时也是非常美妙的疼痛感。
即使是巴斯蒂安自己愿意的话,他也无法抵御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但是,他并不愿意,噢,不愿意。与此相反,他不愿意用这一宝藏来换取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他想要的只是:继续读下去,这样便又能在她的身边,又能看见她了。
他没有料想到,这样他便不可更改地参与了一项不同寻常的、也是非常危险的冒险。但是,即便是他料想到的话——那么对他来说肯定也是没有任何理由要将这本书合上,把它搁在一边,再也不去动它。
他用颤抖的手指去寻找刚才阅读时停下来的地方,他继续往下读。
钟楼上的钟敲了十下。
11 童女皇
阿特雷耀无言地站在那儿,望着童女皇。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说,也不知道他该怎么表现。他经常试着想象这一时刻,准备好了一席话,但是这一切突然都从他的脑子里消失了。
终于,她微笑着对他说话了,她的声音是那么的轻柔,宛如睡梦中歌唱着的小鸟。
“阿特雷耀,你从大寻求回来了。”
“是的,”阿特雷耀迸出了这句话,低下了头。
“你漂亮的大衣变成了灰色,”她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你的头发和皮肤也变成了石头般的灰色。但是,一切都将重新变得与以前一样,甚至会变得更加漂亮,你会看到的。”
阿特雷耀的喉咙好像被卡住了。他以几乎觉察不到的动作摇了摇头。然后,他又听到那柔和的声音说:
“你完成了我给你的任务……”
阿特雷耀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一个提问。他不敢抬起目光去看她的面部表情。他慢慢地摸到了金色护身符的链条,把它从颈项上取下来。他把护身符递给童女皇,眼睛仍然看着地上。他试着单腿跪下,像他在家乡帐篷营地里所听到的故事中或诗歌里的使者那样,但是他受了伤的腿不听使唤,他倒在童女皇的脚下,脸朝下趴在地上。
童女皇弯下身子捡起奥琳,当她让链条从她白色的手指上滑过时,她说:
“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我对你非常满意。”
“不!”阿特雷耀近乎疯狂地喊道,“一切都是徒劳的。已经没有救了。”
沉静了许久。阿特雷耀把脸埋在臂弯里,浑身发抖。他害怕听到从她的嘴里发出的绝望的喊叫,那种痛苦的喊声,或许是尖刻的谴责甚至愤怒的喝叱。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期待着什么——但肯定不是他现在所听到的:她笑了。她轻声愉快地笑了。
阿特雷耀糊涂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她疯了。但是,这并不是疯狂的笑声。然后,他听到她说:“你已经把他给带来了。”
阿特雷耀抬起头来。
“谁?”
“我们的救星。”
他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除了清澈和高兴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她继续微笑着。
“你完成了任务。我感谢你所做的一切,感谢你所做的事以及为此所受的苦。”
他摇了摇头。
“金眼睛一切愿望的女主宰,”他结结巴巴地说,这是他第一次使用福虎向他建议的正式的称呼,“我……确实没有,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可以从你的身上看出来,”她说,“但是,不管你明白还是不明白,你已经做到了。这是最主要的,不是吗?”
阿特雷耀沉默着。他连一个问题也想不出来。他瞠目结舌地望着童女皇。
“我看见他了,”她继续说,“他也看见我了。”
“什么时候?”阿特雷耀想知道。
“刚才。当你走进来的时候。你把他带来了。”
阿特雷耀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
“他在哪儿呢?这儿只有我和你,我看不见其他人。”
“噢,还有一些东西你也看不见,”她答道,“但是,你可以相信我。他还不在我们的世界里。但是这两个世界已经近得可以互相看见了。在那闪电般的一刹那间,隔开我们的那堵薄薄的墙变得透明了。他马上就会完全进入我们的世界,用我的新名字呼唤我。这名字只能由他给我。然后,我就会恢复健康,幻想国也会因此而恢复健康的。”
童女皇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阿特雷耀吃力地坐起身来。他抬起目光望着她。她坐在垫子上,比他略微高一点。当阿特雷耀提问时,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这样的话,你早就知道了我要带给你的消息,早就知道了悲伤沼泽中老莫拉向我泄露的秘密以及南方神托所中神秘的声音乌玉拉拉向我揭示的真情——所有这一切你都已经知道了?”
“是的,”她说,“在我派你去作大寻求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阿特雷耀好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他忍不住了,脱口而出道:“你为什么要把我派出去,你期望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答道:“期望得到你所做的这一切!”
“我所做的……”阿特雷耀慢慢地重复着。在他眉宇之间形成了一道笔直的愤怒的褶皱。“如果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那么这一切都是不必要的。你把我派去作大寻求,这是多余的。我听说,你的决定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经常是难以理解的。可能是这样的。但是,当我经历了所有这一切之后,我很难耐心地去接受这么一个事实:原来这只是你和我开的一个玩笑。”
童女皇的眼神变得极其严肃起来。
“阿特雷耀,我并没有允许自己和你开玩笑,”她说,“我很明白我欠了你的情。你所经受的这一切都是必要的。我派你去作大寻求——并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带回消息,而是因为这是唯一用以呼唤我们救星的办法。他参与了你所经历的一切,他与你一起走过了这段漫长的道路。当你与伊格拉穆尔说话的时候,你曾在深渊边听到过他惊恐的叫声;当你站在魔镜门前面的时候,你看到过他的身影。你走进了他的相片,把他的相片带在身上,所以他跟随着你,因为他用你的眼睛看到了他自己。现在,他听到了我们之间所说的每一句话。他知道,我们在说他,我们在等他、期待着他。现在,他也许明白了。你,阿特雷耀所经历的千辛万苦都是为了他,整个幻想国在呼唤他!”
阿特雷耀的目光仍然非常阴郁,但他眉宇间那道愤怒的褶皱逐渐地消失了。
“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深渊边上的喊叫声和魔镜中的肖像——或许,这一切也是由你事先安排好的?”
童女皇举起奥琳,当她把它戴在脖子上的时候她答道:
“你不是一直佩戴着光泽吗?难道你不知道,这样的话我就—直在你的身边?”
“没有一直,”阿特雷耀答道,“我曾经把它丢失过。”
“是的,”她说,“这期间你确实是孤独一人。告诉我在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
阿特雷耀讲述了他所经历的事情。
“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变成灰色的了,”童女皇说。“你离虚无太近了。”
“狼人格莫尔克说,”阿特雷耀想知道,“在幻想国里被毁灭的生物到人类世界会变成谎言,这是不是真的呢?”
“是的,是真的,”童女皇答道,她那金色的眼睛变得暗淡了,“一切谎言都曾经是幻想国的生物。它们是用同样的材料构成的——但是它们失去了其真正的本性,变得面目全非了。可是,格莫尔克告诉你的那些话,只说对了一半。可无法期待一个不伦不类的生物说出点其他什么东西。”
“可以通过两条路来逾越幻想国和人类世界的界线,一条是正确的,一条是错误的。如果用这种令人恐怖的方式将幻想国的生物硬拉到那儿去,那就是错误的道路。如果人类的孩子到我们这儿来,这就是正确之路。只有到过我们这儿的人,才能经历只有在我们这儿才能经历的事物。这些经历使他们发生变化,当他们重又回到他们的世界时,他们的眼睛会变得更亮,因为他们看见过你们本来的面目,他们会用变化了的目光去看他们自己的世界和他们的同胞。如果说,他们先前只看到那些日常琐事的话,那么他们便突然会发现奇迹和秘密。所以他们喜欢到幻想国来。我们的世界会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更加富有,更加昌盛,这样他们世界里的谎言就会减少,他们的世界会变得更加完美。正如我们两个世界可以互相破坏那样,它们也能互相使对方变得健康起来。”
阿特雷耀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呢?”
“这两个世界所遭受的不幸,”童女皇答道,“有两个原因。所有的东西都会走向它的反面:使人明目的东西,也会使人盲目;能创造出新东西的力量,也能导致毁灭。只有人类的孩子才能拯救这一切。一个人类的孩子,只要那么一个,必须到这儿来,给我起一个新的名字。他会来的。”
阿特雷耀沉默了。
“阿特雷耀,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必须托付你去做那么多的事情了吧?”童女皇问,“只有通过一个很长的历险、奇迹和危险的故事,你才能把我们的救星带到我这儿来。这是你的故事。”
阿特雷耀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他终于点了点头。
“现在我明白了,金眼睛一切愿望的女主宰。我感谢你选择了我。请原谅我的愤怒。”
“你并不知道这一切,”她温柔地答道,“这也是必须的。”
阿特雷耀又点了点头。沉默了那么一会儿,他说:
“我很累。”
“你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了,阿特雷耀,”她答道,“你想休息吗?”
“现在还不想。在这之前我想先经历我这个故事的圆满结局。如果一切像你所说的那样,如果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的话——那么为什么那个救星还不到这儿来?他还在等什么?”
“是啊,”童女皇轻声地说,“他还在等什么呢?”
巴斯蒂安感到,他的双手因为激动而潮湿了。
“我不能来,”他说,“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也许我想出来的那个名字根本就不对。”
“我还可以向你提问吗?”阿特雷耀又开始了谈话。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只有得到一个新名字之后才能健康起来?”
“只有正确的名字才能赋予一切生物和事物以真实性。”她说,“错误的名字会使一切变得不真实。这就是谎言所致的。”
“也许,我们的救星还不知道他应该给你的那个正确的名字。”
“不,”她答道,“他知道这个名字。”
他们俩坐在那儿又陷入了沉默。
“是的,”巴斯蒂安说,“我知道这个名字。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马上就知道了它。但是,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阿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