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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伊哈,”巴斯蒂安说,一边抚磨着骡子的颈项,“我们分手的时候到了。”
伊哈发出了一声痛楚的叫声。
“主人,这是为什么?”她悲叹地问道,“难道我没有把我的事情做好吗?”从她那深色眼睛的眼角中流出了泪水。
“当然不是,”为了安慰她,巴斯蒂安赶紧说:“恰好相反,这一路上你驮着我,你是那么温顺,那么耐心和充满诚意。为了表示感谢,我现在要酬报你。”
“我不要任何酬报。”伊哈答道,“我愿意继续驮你。我还能有比这个更大的愿望吗?”
“你不是曾经说过,”巴斯蒂安继续说道,“你为你们骡子不会生儿育女而感到伤心吗?”
“是的,”伊哈悲伤地说,“因为我老了,以后很想对我的孩子们讲述这一段日子。”
“好吧,”巴斯蒂安说,“现在,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将马上成为现实。我只想把它讲给你听,讲给你一个人听,因为这是你的故事。”
然后,他用手拉住伊哈的长耳朵,对她耳语道:“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小片丁香树林。你儿子的父亲正在那儿等你,这是一匹雪白的、翅膀上长着天鹅毛的牡马。它的鬃毛和尾巴长得拖在地上。它已经悄悄地跟踪了我们几天,因为它矢志不移地爱上了你。”
“爱上了我?”伊哈吓得几乎喊出声来,“可我只是一只雌骡子而已,再说我也并不年轻。”
“对于他来说,”巴斯蒂安悄悄地说,“你是幻想国中最美丽的生物,这正是因为你就是你现在这副模样,或许也是因为你驮过我的缘故。不过,他很腼腆,不敢当着这么多生物的面来接近你。你必须到他那儿去,否则的话他会因为对你的相思而死去的。”
“天哪,”伊哈不知所措地说,“有这么糟糕吗?”
“是的,”巴斯蒂安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再见,伊哈!去吧,你会找到他的。”
伊哈跑了几步,然后又一次向巴斯蒂安转过身来。
“说实话,”她说,“我有一点儿害怕。”
“勇敢一些。”巴斯蒂安微笑着说,“别忘了给你的孩子们和孙子们讲关于我的故事。”
“主人,谢谢!”伊哈用她那简单的方式答道。她走了。
巴斯蒂安长久地望着伊哈慢腾腾地离去,他为自己把她打发走而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回到自己富丽堂皇的帐篷里,躺在柔软的枕头上,凝视着帐篷顶。
他一再对自己说,他满足了伊哈最大的愿望。但是,这并不能排解他郁闷的心情。看来即便是为使别人高兴而做某件事,也要看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之下做的。
可是,这些想法只涉及到巴斯蒂安一个人。伊哈确实找到了那匹雪白的长翅膀的牡马,与他成了亲;以后她生了一个儿子,这是一头白色的、有翅膀的骡子,叫帕塔普兰,在幻想国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说,不过,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下次再讲。
打那以后,巴斯蒂安坐萨伊德的轿子往前走。为了让巴斯蒂安尽可能舒服,萨伊德甚至提出自己不坐轿子步行跟在轿子旁边。可巴斯蒂安不愿接受她的建议。于是他们俩便一起坐在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宽敞的珊瑚轿中。
巴斯蒂安仍然有点儿不高兴,这在萨伊德的面前也表现了出来,因为是她给他出主意让他把骡子打发掉的。萨伊德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他的答话极其短促,无法与他真正交谈。
为了使他的情绪好起来,她和颜悦色地说:“我的主人和主宰,假如你肯赏脸接受的话,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她从坐垫下取出一只装演得极其精致的小匣子。巴斯蒂安充满了好奇地坐起身来。萨伊德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条细细的腰带。这条腰带就像是由一个个活动的环节构成的链条,所有的环节和环扣都是用透明的玻璃组成的。
“这是什么?”巴斯蒂安想知道。
腰带在萨伊德手中轻轻地丁当作响。
“这是一条能使你隐身的腰带。然而,你,我的主人必须给它起一个名字它才能属于你。”
巴斯蒂安打量着腰带,然后说;“腰带格玛尔。”
萨伊德微笑地点了点头:“现在它属于你了。”
巴斯蒂安接过腰带,犹豫不决地把腰带拿在手里。
“你不想马上试—试,以证实它的作用吗?”萨伊德问道。
巴斯蒂安把腰带围在腰上,感到它非常合身。他发现再也看不见自己了,既看不见自己的躯体.也看不见自己的手和脚。这是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感觉。他马上又试着去解开环扣;可是,由于他既看不见自己的手,也看不见腰带,所以没法解开。
“救命啊!”巴斯蒂安用快要窒息的声音喊道;猛然间他有一种恐惧感,怕自己再也挣脱不了腰带格玛尔而必须永远做隐身人。
“必须先要学会怎么来使用它,”萨伊德说,“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的,我的主人和主宰,请允许我来帮助你!”
她向空中抓了一把,一转眼便解开了腰带格玛尔。巴斯蒂安又能看见自己了。他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接着他笑了起来,萨伊德也微笑着吸吮着水烟斗的蛇嘴。
不管怎么说,她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其他的想法上去了。
“这样,你就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了,”她柔声柔气地说,“主人,对于这一点我是非常看重的,这种心情简直难以言表。”
“伤害?”巴斯蒂安问道,他仍然有点困惑不解,“什么伤害?”
“噢,假如你明智的话,”萨伊德耳语般地轻声说道,“是没有人能够战胜你的。危险来自你自己,所以你很难去抵御这一危险。”
“危险来自我自己……你这是什么意思?”巴斯蒂安想知道。
“明智就是超然于一切事物之上,对谁都采取既不恨也不爱的态度。但是你,我的主人,还仍然看重友谊。你的心并不像雪峰似的冰凉冷漠——这样就有人会加害于你。”
“谁会加害于我?”
“主人,就是那个傲慢无礼、而你却始终友善待之的那个人。”
“请你说得清楚一点。”
“主人,就是那个自负狂妄、没有一点恭敬之心的绿皮族小野人。”
“阿特雷耀?”
“是的,除了他还有那个无耻的福虎。”
“这两个人会加害于我?”巴斯蒂安几乎笑了出来。
萨伊德垂着头坐在那里。
“这一点我绝对下会相信的,”巴斯蒂安继续说,“我连听都不要听。”
萨伊德一言不发,头更低了。
寂静了良久,巴斯蒂安问: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阿特雷耀有什么反对我的企图吗?”
“主人,”萨伊德轻声地说,“但愿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把一切都说出来,”巴斯蒂安大声地说道,“不要只是影射!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的恼怒使我发抖,主人,”萨伊德真的浑身发抖地结结巴巴地说,“即使这是我的末日的话,我也还是想对你说:阿特雷耀打算悄悄地或用暴力来取走你身上带的童女皇的标记。”
有一刹那间巴斯蒂安觉得透不过气来。
“你是否能够证实这一点?”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萨伊德摇了摇头,喃喃地说:
“主人,我所知道的事情是无法证实的。”
“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巴斯蒂安说,血涌到了他的脸上,“不要污蔑全幻想国最诚实、最勇敢的少年!”
说着他跳下轿子走了。萨伊德沉思地用手指玩弄着水烟斗上的蛇脑袋,她那一对绿色和红色的眼睛微微地闪着亮光。过了一会儿,她又微笑了起来。她一边从嘴里吐出紫色的烟圈,一边轻声地说:
“走着瞧,我的主人和主宰。腰带格玛尔会向你证实这一点的。”
当夜幕降临时,巴斯蒂安走进了他的帐篷。他命令蓝色的鹰嘴怪伊卢安,不要放人进来,尤其是萨伊德。他要一个人独自反省。
至于女巫师对他讲的有关阿特雷耀的那一席话,他觉得根本就没有考虑的必要。但是,她的另一席话则撩动了他的思绪,那就是她有关明智的寥寥数语。
现在,他已经有过许多经历,恐惧与欢乐,悲伤与胜利,他从一个被满足了的愿望走向下一个从未有过片刻的安宁。没有任何东西曾经使他感到过宁静和满足。明智,这就是说,超脱于欢乐和痛苦、恐惧与怜悯、虚荣与屈辱。明智意味着超然于一切事物之上,对任何东西和任何人都既不恨也不爱;同时,也意味着对别人的拒绝和爱慕一视同仁。真正明智的人对一切都置之度外。能成为这样的人,真是值得希冀的。巴斯蒂安确信他找到了最后的愿望找到了那个能把他引向格拉奥格拉曼所说的真正意志的最后一个愿望。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懂得了狮子所说的意思。他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伟大的智者,成为整个幻想国中最明智的智者。
过了一会儿他走出了帐篷。
月光下的景色是他先前所没有注意到的。帐篷城分布在一个锅状的山谷中。山谷周围全是奇形怪状的山峦。四周一片沉寂。山谷中有一小片、一小片的树林和灌木丛。山坡上的植物逐渐稀疏,到了山上面则完全消失了。山上耸立的岩石群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形象,真像是出于一个巨大的雕塑家之手。晴朗的天空中没有一朵云没有一丝风。群星闪耀,好像比平时离地面更近。
在一座很高的山顶上,巴斯蒂安发现了一个很像是一幢圆顶建筑的东西。那儿显然是有人住的,因为从那儿透出了微弱的光线。
“先生,我也已经注意到,”伊卢安说道。他守卫在帐篷进口的一侧,“这会是什么呢?”
他话音未落,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奇怪的叫声。“呜呼呼呼!”听起来犹如拖长了的猫头鹰的叫声,但是比猫头鹰的叫声更深沉、更有力。然后,这声音又响了第二下,第三下,但却是从好几个嗓子里发出来的。
不一会儿,巴斯蒂安发现,确实是猫头鹰,一共是六只。
他们是从那个有着圆顶建筑的山顶上飞来的。他们飞过来的时候翅膀几乎一动不动。他们飞得越近,越显得大得出奇。他们的飞行速度之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们的眼睛闪闪发亮,脑袋上的招风耳朵上长着一撮茸毛。他们的飞行悄然无声。当他们在巴斯蒂安帐篷前降落时,简直连他们翅膀上羽毛的抖动声都听不到。
现在他们坐在地上,每一只都比巴斯蒂安高大。他们瞪大了圆圆的眼睛,脑袋不停地向四面八方转动。巴斯蒂安朝他们走去。
“你们是谁,到这儿来找谁!”
“是预感之母乌施图派我们来的,”六只猫头鹰中的一只答道,“我们是吉加姆星宿寺的飞行使者。”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寺院?”巴斯蒂安问道。
“这是智慧之所,”另一只猫头鹰答道,“那儿是认知僧侣居住的地方。”
“乌施图是什么人?”巴斯蒂安继续探究道。
“乌施图是三个主持寺院并给认知僧侣授课的沉思者之一,”第三只猫头鹰说,“我们是夜间的使者,是乌施图的使者。”
“如果是白天的话,”第四只猫头鹰补充道,“那么洞察之父希尔克里便会派出他的使者老鹰。在白天和昼夜相交的黄昏时分智慧之子伊西普会派出他的使者狐狸。”
“希尔克里和伊西普又是什么人?”
“他们是另外两个沉思者,我们的院长。”
“你们到这儿来找什么?”
“我们来找伟大的智者,”第六只猫头鹰说,“三个沉思者了解到他就在这个帐篷城中,想请他去作一番开导。”
“伟大的智者?”巴斯蒂安问,“这人是谁呢?”
“他的名字叫,”六只猫头鹰齐声答道,“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
“你们已经找到他了,”巴斯蒂安答道,“我就是。”
猫头鹰们急忙向巴斯蒂安深深一鞠躬。由于他们的个子高得出奇,样子看上去有点滑稽可笑。
“三位沉思者,”第一只猫头鹰说,“恭候你的拜访,他们请你去为他们解答他们在漫长的一生中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巴斯蒂安沉思着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好吧,”他终于说,“可是我想带上我的两名弟子。”
“我们一共是六只猫头鹰,”猫头鹰答道,“每两只可以带你们中的一个。”
巴斯蒂安转向蓝色的鹰嘴怪。
“伊卢安,去叫阿特雷耀和萨伊德。”
鹰嘴怪马上就离开了。
“要我回答的是什么问题?”巴斯蒂安想知道。
“伟大的智者,”猫头鹰中的一只说,“我们只是一些可怜无知的飞行使者,连最低一级的认知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