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其实,从臭爷心底来说,今天是绝对不想下山的,黄历上不是都写着吗:腊月二十七宜嫁娶、会友、动土,忌出行、上梁。祖宗的历法虽然在臭爷看来是常常不准的,可是,做土匪也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臭爷没正经事儿干的时候偶尔也会顺顺黄历,于是,便决定今儿就依了黄历一回。
臭爷因为有了这个念头,一早上起来不免就有些个无所事事。寨子里的崽子们少了些,那些有家有口的头两日就夹了皮褡摸回去找媳妇抱孩子,没家没口的就应了这过年的光景脱了皮袄懒懒的坐寨子墙角下捉虱子。臭爷有些烦,便打算去墙下捉两个晒太阳的小厮唱个戏听听。
臭爷提了一壶小酒,拖着懒洋洋的步子在夹皮沟的土匪寨里眯着眼遛达,大老远的瞅见新收的崽子郑胆大靠井台上骂骂咧咧地把一刚捉到的虱子往嘴巴里塞。这郑胆大名儿来得猛,长得却是个精巧白嫩模样,人长得瘦精,那身上的虱子也就不成气候,这一早上楞没捉出个肥的来,不免气不打一处来,满嘴“它娘的”骂绝了自个儿养的虱子的十八代祖宗。
臭爷拿眼四周围瞟了瞟,他发现寨子里的崽子们这阵子是越发的机灵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揣摸着要大难临头,一个个悄没声的溜没了影,也就是气昏了头的郑胆大还坐那儿闹腾。
臭爷有点儿悻悻,抓一个崽子唱戏单薄了点,但有听的总比没听的强,于是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踢了郑胆大一脚,“给爷唱出戏听听。”
郑胆大跳了起来,他十分后悔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二当家的到来,这使他转而更加痛恨他袄子里那些永远也长不肥的虱子来。
“爷,想听哪茬儿戏呢?”郑胆大颇有些沮丧地问,一边慌慌地要把皮袄子往肩上披。
“慢着,反过来穿!”臭爷往井台上一坐,把一条腿架在井台上,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小酒。
郑胆大知道自个儿今天算栽了,要他把袄子的花里穿外边,那不摆明了二爷今天想听旦角吗?可他郑胆大胆儿再大也不敢忏着二爷的意思,只好乖乖地把袄子翻过来穿上,露出那白底红花儿的里子来。
臭爷嘿嘿地笑,觉得心里的那股子闷气有点儿顺了,他琢磨了会儿,敲了敲手里的白瓷小壶,“给爷来段《霸王别姬》。”
郑胆大腆着脸乐了:“爷,您瞧这大过年的,别什么姬呢?不吉利不是?”
臭爷立马从井台上一脚踹过来,把郑胆大踹个一骨碌:“少跟爷来这套,什么吉利不吉利,叫你别你就别!”
郑胆大嘿嘿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鞋印子,掐着自个儿的脖子清了清嗓子。
没办法,这惹不起的二当家想听什么你还得唱什么。
郑胆大学着女人的样子扭了扭腰,把两个兰花指往胸口一摆,一开嘴还真给唱上了:“看大王(哎——)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
臭爷眯上了眼睛,说实在的,这段子让这崽子演来怪恶心,好在唱的还过得去,凑合着听听也不是不行,然而就在臭爷刚刚开始回味唱腔的时候,一声刺耳的骂声传了过来。
“他奶奶的,大过年的你嚎丧啊你!”土匪们的首领,大当家杜石迈着大步向这边奔过来。
郑胆大识趣的闭了嘴,顺着井边儿赶紧溜。
臭爷闭着眼,依然喝着他的小酒,等十爷奔到面前来,他也没动窝儿。
“咋的啦?听个戏也不准?是我叫他唱的。”臭爷把眼睛睁开条不大的缝儿,打量了气势汹汹的十爷一眼。
“听啥也别听这茬儿啊!”杜石瞅见二当家一脸的臭相,知道臭爷不乐意,反倒转怒为乐了,就着往臭爷身边的井台上一坐,劈手抢过臭爷手里的酒壶就灌。
臭爷的壶里总是最好的酒,今儿也不例外,杜石大大的喝了一口,觉得刚才的那股子晦气都没了,心情也就好了许多,“臭虫,今儿不能唱这出,这出戏犯你哥忌讳。”
“屁话!我听我的戏,犯你哪门子的讳!”臭爷果然是心情坏到极点。
“你哥昨天梦见桃花满天飞,今儿准走桃花运,”杜石却是心情极好,得意洋洋地拍拍臭爷的肩,“你要让崽子唱别姬,那不是折我的运吗?”
“我呸,满天飞那是给风吹个精光的意思,你还桃花运呢!”臭爷没好气地应道,“这寨子里连尼姑都没一个,想看桃花是不是?想看的话开春儿先种下桃树再说。”
“嘿嘿嘿……”大当家的没在意,意味深长地诡笑两声,站起来准备开路了。
臭爷觉得那笑里有问题。“老十,你笑什么?”他不无戒备地问。
“跟你说不清楚,”杜石摇摇手,“得,我也不跟你多说了,哥得下山一趟。”
臭爷听这话一机伶:“你要真讲忌讳,别说兄弟我没告诉你,黄历上可写着今儿不宜出门。”
大当家楞了楞:“把黄历给我瞅瞅。”
“甭瞅了,我记得呢。”臭爷说,“宜嫁娶、会友、动土,忌出行、上梁。”
杜石一听,咧嘴乐了:“那不结了?哥出门去会友,老朋友家里办婚事,有什么去不得的?”
“你说谁呀?”臭爷不明白。十爷于是从怀里掏出个红封子来,“瞧瞧吧,刚送来的。”
红封子里是山下堡子里的土财冯迪士送来的喜帖子,大红的底子上撒着碎金的末子。
“你昏了头,这事儿能去吗?”臭爷把红封子扔回去,“姓冯的最近和日本人勾勾搭搭,小心把你给卖了!”
“他敢!”杜石爷一翻眼皮,“咱这么多年不砸他的窑子是看在他的孝敬份上,谅他没胆子算计咱。”
臭爷没吱声。
十爷的语气软了下来:“哥也没把姓冯的当回事儿,可一来这些年姓冯的也算孝敬,开年了还得往他那儿要粮,养这一大寨子的崽子有多难你也不是不知道,兄弟们跟咱们出生入死的,咱不能不为他们算计不是?二来呢,这阵子外面打得一塌糊涂,哥也想去探个明白,所以今儿是一定得去。”
臭爷撇撇嘴:“哼,你是当家的,你作主。”
“老十三,少跟哥来这套,”杜石呵呵笑着拍拍臭爷的肩膀,“哥这趟走得不能有累赘,所以带不了崽子,还指望着你接应呢。”
臭爷仔仔细细地打量杜石的笑脸,忽然,他狡黠地笑起来:“老十,给我说实话,你该不会是想下山碰桃花运抢女人吧?”
杜石吃一惊,随既哈哈大笑着走开了,“你哥是那种人吗?”
臭爷冷笑。
大当家杜石就这么腰里揣着两把锃亮的响子下了山,臭爷老远见着他的影子也还只是冷笑,笑完了吼一声:“胆儿大,给我滚出来接着唱!”
就着这吼声,溜溜儿的跑来两个影子,一个是郑胆大,一个却是臭爷平日里养熟的大黄狗虎子,臭爷一边听着郑胆大的别姬,一边用脚拨拉着虎子的背,心里就有那么些不舒服起来。郑胆大唱着戏,眼角瞄着臭爷,觉得他压根儿就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好大会儿,臭爷站起来,骂了一句,“奶奶的,过节也不让爷过得安生!”边骂着边朝马房那儿去了。
郑胆大停了唱,往臭爷的背影叫了一声:“爷,还接着唱不?”臭爷回头狠狠瞪他一眼:“别嚎了,爷还想多活两年呢!”
臭爷满心不乐意地牵出马,慢慢腾腾地就出了寨子,黄狗虎子摇头摆尾跟上来,臭爷没答理它。让虎子跟着也没什么,这大冬天的,崽子们盼狗肉火锅盼得眼珠子发绿,至少在臭爷眼皮底下它还有条命在。
臭爷不紧不慢地骑着马往山下走,虎子却是连蹦带跳兴奋异常,臭爷知道它是在寨子里闭久了,也懒得管它,没多久就下到山脚的沟沟里来了。
沟沟里有几户人家,种田的,臭爷认识他们,寨子里的土匪通常不抢这样的人家,抢也没什么可抢,还坏了名声,于是这些年来大家还算是相安无事,臭爷观察了一阵子,没觉着有什么异样,便骑马从他们门边上悄悄地过。
然而虎子却不能体谅主人的心思,那时它看见一只冬天里少见的鸟儿正落向面前的一块泥地,便猛的扑了上去。虎子当然不知道那儿是农家用一层浮土掩着的预备来年做肥料的粪坑,当它终于在目瞪口呆的臭爷面前很艰难爬上坑边时,更加黄黄的大狗浑身散发出一股热哄哄的臭气。
臭爷与他的宝贝黄狗对视了一阵,虎子低着头,似乎不敢走过来,当它试探着再次抬起头来看他的主人时,臭爷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骂:“老子不认识你!”虎子悲伤地发出一声呜咽,而这时,臭爷的眼角余光看见从门里走出听到响声来看动静的种田人。
种田人马上知道是土匪,从那位爷腰上别的一把枪他就知道那是什么人,他非常后悔自己走出门来,但也不知道该怎么退回去。别枪的土匪向种田人打了个手势,指了指他的黄狗,“给我把它弄干净。”
当种田人刨了个坑把虎子只留个脑袋在外面埋起来以便除掉它那一身脏东西时,臭爷决定自个儿走了,他隐隐觉得今儿这趟一开头就不顺的山下行透着股子邪劲,那冯家堡子里只怕真的要出坏事儿。
“你还真能丢你爷的脸!”臭爷在虎子留在坑外的脑袋上轻轻踢一脚,实在忍不住骂了起来,“奶奶的,今儿还当真不宜出行!”
不过要骂也就是臭爷这么骂了,下到冯家堡子里的杜石爷这会子却是很舒服地在堡子的枪楼上喝酒。
由于地方上又闹土匪又闹兵祸,所以有庄子堡子的土财主多半都在院子的四周修上又高又厚的大墙,那四个角上还得修个住哨的枪楼,遇着打庄子的,就从那上头向外扔土炮打土枪。土财冯迪士也算家道殷实,虽说和山上的土匪们一向好来好往,可怎么着也保不住明天土匪们会翻脸,为防万一,他家堡子里自然也就养上了一大队家兵,四个角的枪楼上也总少不了有家兵看着哨。
冯老财早先就派人在枪楼上认真盯着,眼瞧着山那边人影过来了,赶紧一溜小跑到大堂上,神秘兮兮地报给他听。冯老财一听有人影儿来,赶紧客也不陪,提着元宝光缎的大棉袍紧颠慢颠赶到门口,正瞅着浑身上下一匝匝缠满绳子的杜石爷板着脸背着手地走过来。
冯老财知道规矩,也不多说话,叫人赶紧把四个枪楼里的哨都撤下来,墙上一个人不留,再往南边角的枪楼上送一桌酒菜去,吩咐完后,冯老财垂着手站门那儿等杜爷进来。
杜石板着脸,见了冯迪士点个头,一迈腿就进了院子。冯老财嘴里“啧”一声,他家的心腹小厮蛋馍赶紧过来给杜爷往南边枪楼上领过去。冯老财垂手恭恭敬敬地站门那儿送,见匪爷跟蛋馍上枪楼了,松了口气,这才回过头去继续招呼他的客人。
杜石上了枪楼,一片腿坐酒桌前的太师椅上,蛋馍四下里看一眼,确认四周围的哨都已下去,没人见得着这上头的动静了,赶紧跪下给杜爷磕了个头,“爷,小的已经收到家里的来信了,多谢匪爷给咱妈送钱粮去,老人家也说要问您好呢!”杜石爷夹块肉放到嘴里,示意蛋馍起来:“行啊,小子,到这里好日子混了几年,倒还没忘记爷的情份啊?”“哪敢呢?”蛋馍爬起来,过去给杜石斟上酒,“爷让咱盯着冯老财,咱可是一天都没忘,这冯家堡子再好,咱蛋馍还是夹皮沟您老和二当家的人不是?”
“猴儿崽子,嘴巴是越来越甜了!”杜石笑着骂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块银元扔给蛋馍,“这是爷赏你的,给爷说说,今儿这堡子里都有些什么客。”蛋馍把银元揣进怀里,低声道:“今儿堡子里的客和往年没多大区别,不过好象还有个重要的客人没到呢。”“什么客?还能比匪爷我重要?”杜石听这话眉毛立刻竖了起来。
“爷,您先别急,这是咱猜的。”蛋馍有点儿着急,他很怕杜爷一不高兴嚷嚷起来。杜石知道他的意思,也就不嚷嚷,压低了声音问:“是谁?”蛋馍指了指枪楼北边方向,从他指尖过去,杜石看到一大片冬天休耕的田野,田野上稀落落几只鸟在飞,田野的那边,有条大路。“爷知道路那边的日本人吗?”蛋馍战战兢兢地问,“他们在那边好远的地方修了炮楼子。”“嗯。”杜石板起脸点点头,他想着果然老十三说冯老财和日本人勾勾搭搭是真事。“那帮日本人老来这堡子要东西,冯老财不敢不给,头两天炮楼子里日本人的头儿,叫什么河水片太郎的,说今儿要来吃酒,咱看八成又是来要钱。”蛋馍回答。
“哼哼……”杜石听了蛋馍的话,哼了两声。蛋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