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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寻觅归途。”每个家庭都会如此,只要是有婚姻,只要这婚姻结了果。总会先后离去,任什么也改变不来。
由一个人,增加为两个人,然后是三个人。再由三个人,减少为两个人,最后是一个人。这个过程象个大写的A,嘴再张的大点,就读出了“爱”字。从哪里升起的,再坠落到哪里,也不过是两点间的直线距离。很短的。人生不过是一场醒着的梦。
摘自《读者》2006年第2期
最后一盘儿
王祥夫
这地方叫花生地,据说这里原来种过花生,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灰色的水泥楼群。
老赵就在这个小区里看车棚。人们总是能看到老赵在小区里走来走去,但人们就是很少能看到老赵那个细高细高的儿子在做什么。
只是,人们早上能看到老赵个子细高细高的儿子上学去了,骑着一辆旧车子,“哗啦、哗啦”。晚上,人们又看到老赵个子细高细高的儿子放学回来了,还骑着那辆旧车子,“哗啦、哗啦”。
人们从来都没见过老赵个子细高细高的儿子在院子里玩儿过。
星期天,人们有时候可以看到老赵个子细高细高的儿子站在那里背英语单词,就站在小区车棚前的花圃边,旁若无人地背着,而且声音很高。
圃里的蜀葵开得正好,这种花实在是太能长,一长就长老高,一开就开出各种颜色的花来,但来一场大风,这花就会给吹得东倒西歪,但就是给风吹倒在地上,它还会照样横在那里开花。
老赵这一家人是这小区里最最特殊的一家,这家人是整个小区的仆人,人们有什么事都会去找他们帮忙,搬个东西上楼,要拉点儿水泥沙子回来,注定都是老赵的事,无论谁一喊,老赵就去了,大高的个子拉个小车看上去有点滑稽。
老赵住的车棚靠八楼最近,所以他和八楼的人就来往多一点。
夏天的时候,人们在屋里热得呆不住,就下到下边来,站在车棚前边说话,老赵也会加入进来。
人们看到老赵种的花儿了,一盆一盆,碧绿碧绿,什么花呢?
走近看,才发现原来种的是芫荽、韭菜,还有芹菜,别人吃芹菜会把根子扔了,老赵女人却把芹菜根子留下再种到盆子里,那盆子是别人家丢弃不要的漏盆子,正好用来种这些东西。
人们在上边阳台上看到下边的老赵女人从屋里出来了,弯腰在盆子里摘了一把什么,碧绿的在手里,是香菜,又进屋里去了。
那香菜,给老赵女人洗洗切切就下锅了,那是要多新鲜就有多新鲜的芫荽啊,看着让人眼馋,楼上的人马上就下去,去对老赵女人说,给我们摘几根芫荽做汤好不好?好啊,好啊。老赵女人会马上说。八楼的居民就是这样与老赵一家亲近起来的。
有了什么事,比如小孩过生日,老人做寿,都会来车棚这边喊老赵女人,要她帮着做糕团或去漏绿豆粉条子。人们有了什么,比如两三个啤酒瓶子,或者是一个马粪纸的包装箱子,也不扔,也不值得去卖,也会在阳台上喊了老赵,让他拿了去,有那么一点施舍的味道,更有那么一点意思是:让人觉着人们在心里还想着老赵。
人们在自己的屋子里居高临下望一望下边的老赵,那棚子,那乱糟糟的各种破烂,让人们无端端觉着老赵的生活是零零碎碎,那是零零碎碎拼凑起来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会有前途吗?
或者是,会有明天吗?这么一想,老赵家的一切都仿佛在人们的眼里暗淡了下来,像谢完了幕的舞台,灯光正在一盏跟着一盏熄掉,人已经走光了,只有模糊不清的人影还在台上晃,这模糊不清的人影必然是老赵两口子还有他们那个子细高细高的儿子,这让人们在心里生出些无名的怜惜。
人们是这样看老赵家的,其实是,人们忽略了老赵,起码是忽略了老赵那个个子细高细高的儿子的存在。老赵的个子细高细高的儿子像是深藏着,只有吃饭的时候,人们才偶尔会看到他端着个碗出出进进,或者是,人们还好像听到他在屋里背英语单词,不见人影,也只有声音的存在。
在人们的印象中,老赵这一家人好像什么都吃,白菜、白菜帮子,茄子,茄子柄,芹菜,芹菜根子,芥菜,芥菜叶子和根子,香菜,香菜根,处理的香菜,大把大把地买回来。
老赵的女人在那里择香菜了,两只手在一大堆碧绿里刨来刨去,那一大堆烂糟糟的绿,慢慢就被顺成了整整齐齐的一堆儿,香菜根子也不扔,洗了,切了,用醋和糖泡在一个罐头瓶子里,是一道菜了。
萝卜也是买处理的,一大堆,一一择好了,萝卜是萝卜,缨子是缨子,缨子也是用水洗过,切碎,也是放在一个又一个空罐头瓶里腌了起来,老赵的屋子窗台上,一溜儿,都是这种内容丰富的瓶子,车棚里的窗台上,也是一溜儿,亦是这种内容丰富的瓶子。
老赵家好像是一年到头难得吃几次炒鸡蛋,鸡蛋的空壳就都一个一个扣在花盆子里,让人们无端端想起过去的日子。让人们觉得老赵的日子过得虽然零零碎碎却有一份儿悠久的细致在那里。
真正的深秋还没来的时候,老赵的女人又在那里张罗着腌菜了。
老赵弯着腰把缸和瓮都搬到了院子里,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接了根红色的水管子,把那些缸都洗了又洗,很庄重,像是在做一件大事了,老赵儿子也参加了进来,细高细高的个子也弯着,帮着挪缸,这真是少见。
那些洗过的缸和瓮必须在院子里倒扣一夜,第二天才可以开始腌。要腌的大白菜在入缸之前还要晾一晾,就一棵一棵地立在车棚外边的墙根下。
人们在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老赵的女人在那里翻菜,弯着腰,把菜一棵一棵都翻倒。老赵的女人总是穿着别人穿旧不再穿的衣服,在这个夏天,她穿着一件孔雀蓝的半截袖,这件衣服前边的两个口袋是两个鲜红的草莓补花,这衣服有那么一点点闺阁气,但穿在她身上多多少少有那么点不协调。
老赵一家在那里腌菜了,腌过了大白菜,怎么说,居然还要腌韭菜。小区的人们还没见过这么腌韭菜,整腌,不切,用盐又多,腌出来的韭菜黑绿老咸!
住在八楼的人们有时候在吃饭的时候朝下望望,老赵在棚子里吃什么?他在吃什么?从盘子里挑出来,长长的一根就送嘴里了,原来就是这腌韭菜。
老赵腌完了韭菜好像还不行,还要腌韭菜花,白白绿绿地把韭菜花儿买回来,洗了,放石臼里捣,捣,捣,再捣,直捣得整个院子都能闻到那令人受刺激的味道!新腌菜刚刚腌好的时候,住在八楼的人们常常被老赵的女人喊住,老赵的女人会让他们拿一些新腌的腌菜回去吃。
老赵的生活是零零碎碎,人们是远远地看着这一家人生活,从色彩看,从物件看,那各种各样的破烂,怎么能不是零零碎碎?
不但零零碎碎,而且呢,还是暗淡的,但人们忽然发现,老赵家的生活在暗淡之中居然有一种生命力极强的勃勃生机。
问题是:老赵这天忽然要请客了,请八楼的邻居,要他们下来吃一顿便饭,这真是新鲜事,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先是,人们于兴奋之中说到了老赵可能请人们吃什么?都说老赵家要请客就不必吃什么大鱼大肉,更不必吃什么海参鱼翅,就吃些老赵家平时吃的土饭就行了,莜面饺子,莜面墩墩,小米子稠粥,二米子捞饭什么的,菜就吃火烧茄子,火烧土豆,苦菜团子什么的最最好。
天有多么的热,人们还说最好不要在屋子里吃,干脆,就在车棚外边摆张桌子。还有就是,八楼的邻居,下到下边去问老赵女人要不要帮忙?因为老赵家从来都没请过客,其实别的人家现在也很少在家里请客,这就显得很隆重。老赵女人笑笑,侉侉地说了句不用,我一个顶得住阵。
晚上,被请到的人们都去了,没看到老赵女人怎么忙,菜却都已经做好了,凉盘已经都放在了那里,一张荸荠紫大圆桌面,下边垫了一张小桌子就放在了炕上,人们都上炕,桌上的凉盘是一个牛肉,一个芹菜海米,一个凉皮子,凉皮子上边是彤红的红油和切得极细碎的葱花儿,两个猪手,对切开,再对切一下,亦红红的要发出光来的样子,还有一个火腿肠,还有一个小肚儿,这两样是从店里买来的。
还有一个大拼盘,里边是蔬菜,有黄瓜和水萝卜,还有豆腐干,这说明老赵一家也与时俱进着,知道时下人们喜欢吃些什么。
这是晚上,天已经黑了,有蝈蝈在外边叫。老赵笑眯眯的,一张脸本是黑的,给日头晒的,晒到的地方呢,是黑,没晒到的褶皱里呢,又是白,这样的一张脸是花的,皮骨紧凑而花,这就让老赵的脸很有看头。
他坚持坐在最边上,圆桌还分什么边不边,但他就是要分出个中间和边,边就是炕沿儿这边,他让老沈,过去当过林业局局长的,人们现在还叫他沈局长,老赵让沈局长坐在了顶里边。
人们都坐好,老赵却执意不坐,要弯着腰给人们的小碟儿里毕恭毕敬地倒一回醋,不知怎么,老赵的动作有些不自在,有些夸张,看他那样子,倒醋的样子倒像是在倒酒,这就让客人们笑了起来,老赵脸红了,黑脸一红便像是紫,还有汗,额头上和鼻子上还有下巴上,一路下来,亮晶晶的。
老赵说:有了醋吃饭才香,没醋还叫个宴席?人们就又笑。老赵的女人呢,在车棚的后边,夏天热,老赵就在后边立了个泥炉子。
老赵女人在后边炒菜,人们用鼻子感觉到了,是在炒肉炒青椒,平平常常的肉炒青椒这时候忽然是那么香,那么家常而动人,那么让人们的食欲跃跃欲试。
各种的菜肴里,惟有肉炒青椒让人想到夏天,那香不是香而是一种刺激,肉先在锅里爆炒,然后下青椒再炒,青椒的香气不炒硬是不肯出来,香气出来了,炒菜的人在那里给呛得直捂鼻子。
这个菜,起锅的时候才再倒酱油,这么一来,肉片就更红了,青椒呢,就更绿了。这个菜原是大红大绿的意思,一个肉炒青椒,一碗白米饭,这顿饭会有多香!
老赵女人在后边把第一道菜炒青椒炒好了,菜也给端了上来,客人们都吃了一惊,是老赵的儿子,个子细高细高的小赵把菜端了上来,小赵怕羞,把菜往桌上一放就跑掉,虽然是慢慢进来再慢慢出去,却是跑的意思,是怕人。
第二道菜,里边的客人又闻到了,是炒芹菜,当然是肉炒芹菜,这菜也是一道夏天的菜,香气好像是清了一些,却实际上是更浓,里边的人已经开始喝酒了,先干三杯,是这里的规矩,酒是倒在一个小小的白瓷壶里,然后再从壶里往每个客人的杯子里倒,这样就会滴酒不漏,是节省,好像又不是节省,是一滴都不肯浪费。
三杯酒下来,其实老赵一直是站在那里倒酒,还陪着一杯一杯地喝,他也会偶尔夹一筷子菜吃,老赵站在那里,把筷子伸出去,夹准了,菜在筷子头上了,他的另一只手也跟着伸了出去,在筷子下边接着,一直接着送到嘴里,又一筷子,夹住,菜离了盘,另一只手又伸了过去,伸在筷子头下,也就是在菜的下面接着,稳稳地又把菜送到了嘴里,有菜汁掉到他手上了,他会把手在嘴上一抹,连那菜汁也不浪费。
炒芹菜过后,人们的鼻子给剧烈地煽动了一下,是异香,这异香也只是茄子香,是烧茄子啊,烧茄子的味道传了过来,在花生地这个小区,也只有在老赵这里还能吃到烧茄子。
烧茄子是用一个大盘给老赵那个子细高细高的儿子端了上来,烧茄子颜色多好,是绿,绿之中有些微焦的意思在里头,上边是大量的蒜泥,还有油,是三合油,亮亮的,这道菜一上来,人们便暂时停止了喝酒,筷子纷纷都伸向了烧茄子。
这时候,老赵那个子细高细高的儿子还没出去,不知谁说,小赵!也喝一口!
老赵的个子细高细高的儿子忽然就慌了,脸红了,摆着手忙说不会不会,一边说着不会不会一边朝屋外退着走,在门坎儿上不小心给绊了一下,年轻人真是机灵,人没倒,却跳了一下,跳出去了。烧茄子过后,再没动人的味道传过来,但下一道菜却更是煽动性,是火烧山药,山药还是去年窖里窖的,大个儿的紫皮山药,在灶下烤得沙酥酥的,一剥皮,里边的瓤儿便松松地散开在碗里,这烤山药是要调了刚刚腌好的芥菜来吃,芥菜,一盘,白白绿绿,是细丝,端了上来,这菜好不好?好!饭店里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