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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览群书2006年第06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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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自拉米雷,《藏书索引》
  
  超级慢跑者
  世界慢跑大赛因其规则特殊而引人注目,其规则是,谁跑得最慢谁就是胜利者。前年,在尼日尔首都尼亚美举办了第一届赛事,冠军得主是大赛的发起人之一孔特先生,他用了3个月的时间跑完了3000米的指定路程,比亚军慢了2天。原计划此项赛事每年举办一次,但由于第二届比赛中出现了意外情况,这一计划未能实现。实际上,第二届慢跑大赛尚未结束,这完全是因为一位惊人的选手——费耐造成的。
  费耐现年81岁,生于西雅图,在参赛申请表上填写的职业是“发明家”。他已经在赛道上“跑”了1年零3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他仅仅前进了1200米左右。需要说明的是,慢跑大赛要求运动员始终处于跑动状态,每天解决生理需要的时间不能超过1小时,当然也不允许原地跑或反向跑。根据对摄像资料的严格审查,裁判团一致肯定费耐严格地遵守着比赛规则。这的确是奇迹,本报记者有幸获得
                            特别批准,采访了尚在比赛中的费耐,在长达3小时的采访过程中,费耐只说了一个字“我……”遗憾的是,记者的采访时间有限,不能让费耐把话说完。
  如果费耐能够活着跑到终点(医生说,这位老人已经相当虚弱,随时可能倒下),那么他将赢得冠军,并刷新世界纪录,对此我们拭目以待!现在,世界各地已出现了大批费耐迷,他们每隔几个月,就会到比赛现场看看费耐是否仍在坚持。但更多的时候,我们的慢跑者是孤独的,在烈日的暴晒下或在狂风暴雨中,他一个人在赛道上一点点地跑着。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人类耐性的极限。
  ——摘自《先锋体育》,第101期
  
  蒙眼睛的旅行者
  1992年春天,我第一次见到费耐。那是在维也纳火车站,当时他用一块藏蓝色布条蒙着双眼,拄着一根全塑料盲人拐杖,这也是我们约好的标志。他正艰难地伫立在涌动的人流中。或许只有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盲人。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对他说出我的名字。他起初有些拘谨,过了一会儿气氛就融洽了。毕竟我们已经通信7年之久。大约在一年前,费耐就向我说明了他的蒙眼旅行计划,他的灵感源自一位无名修道士的书《触觉旅行》,在这本书中,修道士介绍了一些有关单感官旅行的基本训练方法,比如在密室中习惯黑暗、在深夜徒步翻越山冈、在家中闭着眼睛生活……然后逐步加大难度,直到可以适应盲人的生活。费耐说,这位伟大的修道士不仅戒除了视觉,还戒除了听觉,而后才开始自己的旅程,在这一点上他无法企及。而在我这样的凡夫俗子看来,费耐的计划已是近乎疯狂的了。起初我不相信他能实施这一计划,直到他开始闭着眼睛给我写信,我才确信他是认真的,现在他真的蒙着眼睛来了,我既惊奇又为他高兴。我提出要陪他在维也纳到处转转,但费耐拒绝了。他说他只是顺路来看看我,虽然仍见不到我的样子,但那并不重要。他用双手在我脸上摸索了一番,并说我的相貌还不错。最后,他送给我一只杯子,让我到家后马上用它喝点东西。我将杯子小心收好后,费耐就转身走开了,他走错了方向,但我没有叫住他,我相信他很快就能找到火车站的出口。回到家里,我想清洗一下那只杯子,然后照吩咐用它喝一杯饮料,但在清洗过程中杯子就消失了。
  ——摘自威廉·斯特恩,《回忆录》第四章
  
  个人悲剧
  
  几个星期前,我听说了NC精神崩溃的消息,虽然这没什么好吃惊的,但我还是感到吃惊。我是去年这个时候认识NC的,当时我刚被“倒霉鬼文学社”开除,加入了NC所属的“神经病文学社”。但是,我和NC建立友谊与文学旨趣并无干系,我们的共同爱好是斯宾诺莎。我热中于斯宾诺莎的哲学,而NC热中于斯宾诺莎的死因。他对吸入大量玻璃粉末这一细节格外着迷。我多少能理解他何以着迷。后来,他向我详细剖析了更深层的原因,这种剖析也是他对自己生平的简述。
  NC的“精神痛苦”始于童年时的一次阅读经验,那是一本破旧泛黄的儿童画册,里面是一些配有丑陋插图的幻想故事。其中一则故事讲的是,一个渔夫用歹毒的办法抓住了一条魔鱼,魔鱼没有鳞片而且会说人话,它的身体里长满了细小尖利的钢针。渔夫将魔鱼开膛破肚,投入沸水里。魔鱼这时还没有死,它大声喊出了一串串邪恶的诅咒,同时,鱼肉散发出一种怪异的香气。渔夫见魔鱼已被煮熟,就把它捞出来放在一只白色瓷盘里,极其小心地吃了起来。但渔夫最终还是误吞了—,·根钢针。他在周身刺痛的折磨下咬牙生活了一段时间,有一天,他去尿尿,钢针竟顺着他的尿道流了出来。正在他惊诧不已之时,他的尿液突然变成了鲜血,鲜血哗哗地流出来,直到彻底流干才停止。最后一幅插图描绘的是流干了鲜血的渔夫,他那紧张挣扎的身体变得跟魔鱼一模一样了。NC强迫自己把这个故事读了1001遍。9岁生日那天,他刚好读完第1001遍。在他将要决定再读1001遍之前,他及时将画册扔进了沸水锅里,并看着旧画册被煮烂。为此,NC被母亲毒打了一顿,但他感到如释重负。
  然而几天之后,“精神痛苦”又重新附在了NC的身上,他突然变得无法忍受老师用手擦抹黑板上的粉笔字,更无法忍受老师将粘满粉笔灰的双手搓来搓去。每当看到老师用力搓着灰白的、干燥的双手,NC就不停地偷偷往手掌心里吐唾沫,否则,他就会浑身颤栗,痛苦不堪。为了克服这种痛苦,NC从母亲那里偷来一根钢针,每天夜里,他都起床到厨房,对着那口将画册煮烂的锅,用钢针轻轻刺拨自己的左右眼皮各56下,然后将钢针含在口中,针尖向内,数数,数到1001。直到有一次,他在仪式进行到一半时被母亲发现了,母亲问他在干什么,他不说话。母亲问他嘴里是不是含着东西,他摇摇头,继续小声数数,并用眼睛的余光看着那口锅。母亲走过去,想强行撬开他的嘴。他一把将母亲推倒在地,跑回房间将针吐了出来。此后,他不敢再深夜去厨房了,只得将仪式简化为口含钢针,躺在床上数1001下。有几回,他没数到1001下就睡着了,幸运的是,钢针并没刺穿他的喉咙。对于NC来说,痛苦和对痛苦的克服变成了一条自我吞噬又自我膨胀的毒蛇,含针并没有令他摆脱对搓粉笔灰的恐惧,他不得不同时承受两种痛苦。一段时间以后,他将两种痛苦联系起来,每当看到老师手搓粉笔灰时,他就用针刺自己或刺别人。如果不是因为NC的成绩优异,他早就因为此事被校方除名了。
  15岁的时候,NC当着母亲的面,将刚刚配好的眼镜摔在地上,摔得粉碎,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原因或动机。母亲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然后问他为什么要摔碎眼镜。他从兜里掏出钢针猛戳自己的手背。母亲被吓坏了。但因为经济拮据,母亲并没带他去接受心理治疗。在母亲看来,这件事只是偶然的,它最多表现了儿子的怪脾气而已。这一时期,NC常常忍不住将辛苦完成的作业撕烂,或者将试卷上写好的答案一一涂黑。更可悲的是,他热烈地喜欢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似乎也喜欢他,但当他们终于有机会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忍不住用石块砸了那个女孩的头。女孩被砸得头破血流,惊恐茫然地看着NC。NC背过身,取出钢针,放进嘴里,小声数起数来。等他数到1001,吐出钢针转回身来,那个女孩已经消失在旷野边缘了。
  出于对自我毁灭或突然降临的厄运的恐惧,NC每天晚上都不得不记录白天发生的每一件小事,然后反复琢磨它们可能带来的不良后果,并写下应对这些可能的不良后果的策略。针对每一种可能发生的不良后果,都必须想出三条以上的应对策略。在写完全部应对策略之后,NC还要写一篇关于次日生活的详尽无遗的计划书。这篇计划书中包含了关于在各种可能情况下该怎么办的行动方案,比如:“被乌鸦粪便落满一身怎么办?”等等。最困难的是,在第一天的计划书里,他还要考虑第二天书写关于第三天生活的计划书的种种可能的麻烦。NC的计划书经常要从夜里写到次日凌晨,因此,他的计划书一般都是以关于写计划书的计划开头,以写计划书的计划结尾。但是,这些殚精竭虑写就的计划书并没能帮他避免厄运。19岁生日那天,NC看到一个工人在用砂纸磨一块厚实的毛玻璃,当时他的精神险些崩溃。他马上跑到商店买了两只乳白色的玻璃锤和一罐镁粉。回到
                            家,他将双手粘满镁粉,搓一搓,而后握住两只玻璃锤拼命磨擦起来。不一会儿,他的双手就渗出了鲜血,那种粘稠、湿润的感觉令他的精神得以放松。从那天起,NC的隐秘仪式有了新的内容,他每次写完计划书,就口含钢针,手握玻璃锤,数1001下。这一模式一直持续到他21岁。21岁那年,NC读了斯宾诺莎生平,并将关于斯宾诺莎死因推测的部分背了下来。这令他又添加了一项活动,就是在鞋里放进沙子和玻璃粉尘,而后穿上干燥的袜子,让脚趾在鞋底反复弯曲磨擦1001下。据NC说,随着仪式的丰富和完善,他的“精神痛苦”基本得到了缓解。
  NC还有一个更为隐秘的习惯,他用4计数物,用3计数兽,用2计数人,用1计数神。如果有三个苹果,他就将4连乘三次,得到一个数;如果有三只猫,他就将3连乘三次,得到一个数;如果有三个人,他就将2连乘三次得到一个数。因此,他说,神在他的系统中必然只有一个,所以他是一神论者。
  NC之所以将这些隐忧说给我听,其实并非出于友情或者信任,而是因为我与他有着可以等量齐观的“精神痛苦”。对此,我仅举一例,每次饭前,我总要将不定量的微小的玻璃茬撒在自己的汤盆里,然后,在用餐过程中将它们一一挑出来,而且必须是用舌头进行这项工作。我们交换秘密的初衷是为缓解自身的痛苦。但结果适得其反,我和NC不久就意识到,精神痛苦可能正是通过诉说而相互传染的。更糟糕的是,我们的关系变得异常紧张,我们都暗中盼望对方在自己之前垮掉。这是朋友之间的那种较劲儿,但最后它演变成为一种古怪的决斗。为了修复友谊,我送给NC一本门兴格拉德巴赫的小说集。后来他告诉我,他最喜欢其中的《一片指甲》,接着他又补充说,那个父亲为了给儿子一个生身母亲而去做变性手术的故事他也很喜欢。但我不记得有什么父亲做变性手术的故事,后来我也没能找到。现在想起来,NC当时也许已然濒临崩溃了。NC在神经病文学社经常谈论的一篇小说,是博尔赫斯的《博闻强记的富内斯》,对此我十分理解。
  两个月前的一个傍晚,在文学社的聚会上,NC向我们反复朗读了哥特弗里德·凯勒的小说《乌拉尔苏》结尾处的一段话:“落日的余晖照耀着他那仍然坚定而安详的脸庞,它似乎要证明,他直到最后仍然做得对,他像一位英雄一样地守住了阵地”。当时,他的双眼紧盯着前方,似乎要透过镜片,看穿书本、看穿墙壁乃至远方的世界,我说不清那是强烈的执着还是病态的神经质。
  NC的崩溃是必然的,但它仿佛又是由一件偶然的小事所引发的。那天,NC身穿一件破旧的黑色大衣在寒风中散步,他被一种吱啦吱啦的声音所吸引,走进了街心花园。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响亮,原来是一个孩子正在石子路边的草地上拉小提琴。NC猛地冲上去,从孩子手里夺过小提琴,抱住小提琴,倒在地上失声痛哭。正当孩子的父亲想把他揪起来狠揍的时候,他用钢针刺穿了自己的耳膜。
  在一同阅读《西西弗斯的神话》时,NC曾对我说,西西弗斯所面对的山峰实际上是没有坡度的,它与地面成直角。所以,不如说那是一堵墙。西西弗斯的难题并不是如何结束,而是如何开始。
  
  点评:
  
  化“非”为“是”的震撼
  黄  湘
  
  维特根斯坦说过一段话:“不论某事是否谬误,都仅是某一特定系统中的谬误;一如某种游戏中某一做法为谬误,而在另外一种之中则不是。”沿着这段话的逻辑再往前走一步,便会得出如下结论:任何一种貌似荒谬绝伦的行为,其实都能在某一游戏规则内部获得充分合理的说明;尽管这类游戏规则常常难以被普通人理解,即使理解了也难以接受,但这已经足以证明,任何一种在有些人看来荒谬绝伦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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