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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7年第3期-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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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佟慧霞能不知道吗?那她的姐夫吕忠谦呢?如此看来,只能有一种推断,一个多月来忙着整顿矿山的吕忠谦和忙于教学的佟慧霞仍在巨大的不安中煎熬。这个看似俗而又俗的庸常之举不会仅仅是试探吧?也许,那片不安的阴影会罩着他们很久很久。
  一辆出租车靠过来,车窗里探出齐师傅的脑袋。他问,大侦探,新年不回家,又有案子啦?我招招手,一笑,未置有否。他又问,那个案子破了吗?我说,破了,是个流窜犯,在外地抓到的。齐师傅再问,能给咱透露点啥不?我摇头笑说,对不起,眼下我只能给你个外交辞令,无可奉告。齐师傅也哈哈笑,说能破就好啊,有一个抓他娘的一个,也让咱老百姓心里安实点。祝你新年快乐,俺走啦!
  我跟齐师傅撒谎了吗?没有,当然没有。那我跟佟慧虹撒谎了吗?当然也可说没有。案子确是破了,但我不能告诉你们,也不想告诉任何人,我选择闭嘴。对于刑警,这也许是个再小再简单不过的案子,但它留在我记忆里的,跟留在吕忠谦心里的愧疚和不安一样,可能也会很久很久。


  12

  三月中旬的一天,市里召开经济工作会议,市长讲话时,有人从侧幕后走出来,悄然将端坐在主席台正中的市委书记赵延龙请了出去。会场上很快发出一片嗡嗡之声,市长先是冷下脸停止讲话,待嗡嗡声静下来才又继续。但嗡嗡竟又复起,市长恼怒地发问,说是我讲还是你们讲?你们谁有不同意见可以上来,大声说嘛!
  会场总算又静了下来,但赵延龙却从此一去,再没归位,连事先安排好的讲话都是由副书记代读的。会场上有人从手机里得了短信,赵延龙被双规,已被省里来的人带走了。
  我听了这个消息很吃惊,急奔了高局长办公室,想一证真伪。门推开,沙发上坐着高局长,与他对坐的人让我大感意外,竟是吉水县代县长吕忠谦,两人面色明朗,神情怡然,好像是刚刚谈过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见我进屋,吕忠谦起身告辞,还特意跟我紧紧握了握手,说不打不成交,但我并不希望吉水再出什么大案要案惊动大侦探啊。我笑着,和高局长一起将他送到电梯口。
  再回高局长的办公室,我问:“市里出大事了,不会有假吧?”
  高局长说:“多行不义必自毙,那是迟早的事。”
  我再问:“我看吕忠谦挺高兴,是不是也因为这件事?”
  高局长故意压低声音对我说:“赵延龙涉嫌挪用交通局筑路资金,交给他的姑表弟在吉水开矿,他从中收取巨额红利。纵擒蟊贼三千,不如惩贪官一个,这是哪个古人说过的话吧。这几年,吉水矿区就像得了疯牛病,这回总算牵住牛鼻子了,吕忠谦能不高兴吗?”
  我吃惊地凝视了高局长一眼,又急走到窗前去,想看看匆匆而去的吕忠谦的身影。但繁闹的城市里,车流如织,人群如蚁,哪里还辨得清啊。
  高局长又说:“此事无论进展如何,还是按既定方针办,前因后果,务请守口如瓶。”
  从高局长和吕忠谦刚才的神态看,我猜二人肯定介入很深、了如指掌。吕忠谦是怎样触摸到了魔瓶?高局长又是怎样从那简单的自伤案子里嗅出了另一种味道?局座既要求守口如瓶,我也就不好再贸然多问了。但我心里真的很服气,高局长不愧姓高,高,实在是高啊!


  责任编辑 谢 欣





  三击掌  叶广芩


  叶广芩:女,北京人,满族,祖姓叶赫那拉。1968年赴陕西。做过医院护士和报社编辑、记者。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注意熊出没》《乾清门内》,中篇小说《风》《黄连厚朴》以及电影《红灯停绿灯行》、电视连续剧《家族》等。其作品在全国多次获奖,曾被评为西安市优秀女作家,并获陕西省文联“德艺双馨”称号和国务院授予的“有突出贡献专家”称号。现系西安市作协副主席、西安市文联副主席、西安市政协委员。
  《三击掌》,京剧传统剧目,又名《红鬃烈马》。说的是唐朝丞相王允的三女儿王宝钏因婚事与父反目,被父亲剥去衣衫,赶出家门,父女三击掌,誓不相见。《京剧大观》


  (一)

  我父亲有将儿子脱光了衣裳赶出家门的习惯,小时候我曾亲眼见过父亲将家里的老七叫到南屋,也不训斥,只一味地让脱衣服。隔着窗户,我听见父亲压低着声音愤怒地命令老七,你脱!你给我脱!
  老三说老七犯了大错,原来老七偷偷给柳四咪往南京写过几封很缠绵的信,柳四咪是谁?柳四咪是我的大嫂,那些信被我大哥翻出来送到了父亲手里,小叔子迷恋嫂子,太荒腔走板,难怪我父亲生气。
  谁都不敢进去劝,依着父亲的脾气,劝解者的下场不会比肇事者好到哪儿去。遇到这样的事情,我的母亲是从来不往里搀和的,对儿子们的“遭难”,她采取的是置若罔闻、不予理会的态度。很大原因是这些儿子都不是她亲生,我的大哥和她同岁,就是下边的几个年龄也比她小不了多少,儿子们叫她“娘”,是碍于父亲的情面,客气多于亲情,母亲知道自己在家中的角色,在分寸上拿捏得很准确。父亲极少在家里出现,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头游历,严格说怹老人家实在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他的儿女们大多在他无为而治的状态下成长起来,他的教子方针却又是无为而无不为,一旦他因为哪件事生了气,动了真格儿的,那结果是百分之百的不妙,对儿子们来说就十分的悲惨。
  父亲从来不对女儿们发脾气,他把对女儿们的教育交给了母亲。母亲的教育方针是“锁”,说是锁,也不是谁都锁,我们家只有两个女孩被母亲锁过,一个是我三姐,再一个就是我。三姐曾经被母亲在后院的小屋里锁过一个月,吃喝全由窗户往里递,据说连放风的时间也没有,比囚徒还惨……我没有三姐那样的“荣幸”,因为淘,动辄也会被锁进去,因了我的机动灵活,能伸能缩,三两个时辰也就放出来了。
  我还记得,那天老七是光溜溜地从南屋出来的,父亲对老七“教育”得十分彻底,连裤衩也扒得精光,绝对的一丝不挂。时已立冬,老七光着屁眼子在院里站着,三十岁的老七这时候已经谈不上有一点儿尊严了,他簌簌抖着,低着头面朝着影壁,背负着从各屋窗帘后投出的惊异、怜悯和幸灾乐祸的目光。父亲不依不饶地还将他往大街上赶,老七无言地抗拒着,他知道,走出家门将是光天化日之下的现眼,将是把脸丢到大街上的无可挽回,不惟是老七,老大、老二、老三们都是如此,大门内北墙的影壁是他们所能承受的羞辱底线,再不能朝前走了。父亲也不糊涂,把儿子赶到影壁处也就适可而止,不再硬逼,过与不及皆罪也,掌握火候是十分重要的。
  母亲一下没拢住,我从屋里蹿出来,来到光屁股的老七旁边,老七立刻用双手将他不便之处捂了。
  我说,嘻嘻……
  老七一脸尴尬,低声呵斥,滚!
  我说,我看见你的屁股啦!
  老七满脸通红,还是让我滚。
  母亲远远地站在台阶上叫我,让我进屋去,说要跟我玩翻绳。我不去,翻绳哪里有浪里白条一样的老七好看,那条绳子随时可以翻,光屁股老七却不是随时可以见,我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母亲不便过来,他们之间有条越不过的沟,我相信,母亲要是老七的亲妈,她早就跑过来了,可惜母亲不是。
  我围着老七不断地走动,好奇又无耻,把老七弄得很不安,他龇牙咧嘴,一门心思全为了对付我,早已忘了正屋里老虎一样的父亲。小北风刀子一样地刮着,太阳要落山了,出外觅食的老家贼们叽叽喳喳地飞回来了,钻进了房檐下头的窝。我围着线围脖,戴着线帽子,穿得暖暖和和,站在影壁前感受着傍晚的美好,在看老家贼们回家的同时更想看的是老七如何下台,也就是这出光屁眼子的戏如何收场。
  掌灯的时候,父亲穿着大衣要出门,母亲问父亲到哪儿去,父亲说上吉祥听戏,吉祥上演程艳秋的《三击掌》。我说我也要看《三击掌》,父亲就拉上了我一块儿往外走,走过老七身边,父亲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也学着父亲哼了一声。
  事后我才知道,父亲的离去是给了老七一个面子,父亲前脚走出家门,老七后脚就像兔子一样逃回后院,动作之敏捷,之快,一反他黏稠的性情,用看门老张的话说是“一道白光,倏乎不见”,可惜这样的精彩我没有看到。
  《三击掌》是我爱看的一出戏,戏里头花枝招展的王宝钏会在台上当众脱衣裳,我对脱衣裳向来有兴趣,母亲给我缝了个“小布人儿”,那个“布人儿”的裙子,一天能让我穿脱三四遍。“小布人儿”的裙子脱下以后是个光溜溜的布包,包上缝着丑陋的胳膊腿,“布人儿”的胳膊和腿一样粗细,鼻子眼是母亲让老三拿毛笔画上去的,是真正的死眉瞪眼,假模假式。《三击掌》的王宝钏美丽而灵动,跟我的“布人儿”不能同日而语,王宝钏绝不是简单的“小布人儿”,人家是边脱边唱,脱了身上嫩粉的长衫里头还有一件淡青的,下头也有裙子,不是光光的两条腿。我想王宝钏如果继续脱下去,淡青的里头还会有鹅黄、水绿、妍红、姹紫,无穷无尽……
  父亲没领着我去看什么《三击掌》,而是三拐两绕地来到了北新桥箍筲胡同的王阿玛家。王阿玛叫王国甫,外人叫他王三爷,父亲叫他“FOX”。我问过父亲王阿玛为什么是“FOX”,父亲说“FOX”是“狐狸”,他们的同学都管王阿玛叫“FOX”,王阿玛善于变化,在球场上踢中锋,狐狸似的狡猾,变化莫测的球技把对方整得眼花缭乱。父亲和王阿玛是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的同学,两个人都是带着大清的长辫子出去留学的,用现在的话说应该是公派出国,王阿玛学的是经济理财学科,我父亲学的是古典讲习学科,不在一个教室上课却在一个寝室住宿,属于莫逆之交。而我之所以能记得王阿玛叫王国甫,是因为“国甫”和“果脯”同音,一看见王国甫就想起绿青果、红海棠、黄蜜枣、白瓜条那些鲜艳无比的蜜饯来。也的确,王阿玛的家里老存有果脯,那些果脯放在一个白玻璃瓶子里,瓶子的形状是个硕大的苹果,这个玻璃苹果是王阿玛的儿子王利民从国外带回来的,捷克出产,十分漂亮。
  王阿玛家的院子里有西洋式的喷水池也有中国式的金鱼缸,屋里有楠木太师椅也有意大利皮沙发,给人的感觉是中西合璧,舒服无比,却又不伦不类。
  一到王家,父亲就像礼物一样把我交给王太太,王太太坐在轮椅上,会惊喜地搂过我说,丫儿又长高了。
  王太太长得很漂亮,六十多了还是很精彩,抹着红唇,描着眉毛,烫着头发,戴着亮闪闪的耳坠子,比我的母亲时尚。母亲说王太太是游历过外洋的,外国话说得顺溜,不打磕绊,非一般京城老娘们儿能比。我特别欣赏王太太那曳地的长裙和身上那条光影闪烁的披肩,那披肩来自法国,是王利民送给他*的礼物。我就想,这个王利民很是有眼光,他知道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知道该给女人送什么样的东西,不似我的父亲,下了一趟南洋,给我母亲带回一盒子吕宋烟,而我母亲根本就不抽烟,结果还是照顾了他自己。王太太的披肩柔软细腻,有精美的绣花,沉重的流苏,我将披肩抓在手里,爱抚地摩挲,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和妒忌。王太太说,丫丫要是喜欢将来我就把它送给丫丫。
  我问将来是什么时候,王太太说就是她死的时候。我当然不好意思问王太太什么时候死,不过我知道,王太太膝下无儿无女,这条披肩她不给我也没人可给,包括她的亮耳坠子和玻璃苹果,将来肯定都是我的。
  父亲不让我在王太太跟前提她儿子的话,王家避讳这个话题。
  但是我希望,将来我也能有一个王利民一样的儿子。
  王太太只能关照我,王家真正陪我玩的是他们家的洋狗瑞伯,瑞伯是只尖嘴大狗,搁现在的话叫苏格兰牧羊犬,简称“苏牧”,依王太太的话说,瑞伯是她的老儿子,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懂。瑞伯有些小心眼,看见王太太抱我就很不高兴,使劲往王太太怀里拱,还拿后腿踹我。背过王太太它就朝我龇牙,喉咙里呜噜呜噜的,非常不友好。我对这个长毛的“小儿子”自然也没多少好感,把玻璃苹果里的吃食很夸张地往嘴里填,馋得“小儿子”原地转圈。
  在我和瑞伯周旋的时候,父亲就跟王阿玛聊他们在日本学校里的事,他们说到因为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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