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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习惯的是她的丈夫孙克俭。
孙克俭虽然不能习惯,但他也是默认的。
默认下的孙克俭表面上声色不动,但内心里是相当焦虑和急躁的。他当然不在乎她的冷淡与悲戚,而在乎的是她的冷静与惊人的记忆。他知道,虽然她不爱和他讲话了,但是事实上她却一直在注视他,观察他,甚至是在分析他。他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某种程度的“人身自由”。他现在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了她所不知晓的东西。有一个星期天,他们吵得非常厉害,他完全恼羞成怒,甚至动手把家里的一些值钱的古董都砸了。开始时只是为了一点小事,他说让保姆给她买一条黑鱼来煨汤,她就讽刺他说,怎么突然间他变得这样好?是不是内心有愧了?他觉得她完全是无理取闹,只是回了一句,结果她把陈年的事情全抖搂出来,历数他的种种不是,简直是把他的行径说得一无是处。而很多地方,他是被委屈的,但是他却拿不出反驳她的有力说辞来。因为,另一方的说辞实在是太坚硬了,有理有据。而且,格外地合乎逻辑。
他真的沮丧极了。
内心里也愤懑极了。
他感觉自从林凤瑶出事以后,他就一直不太顺。生意上的事情倒还不算什么,公司是照常运作的,严重的是他内心里一直止不住那种焦虑,越来越强烈。他知道,他们现在已经出现了信任危机。她明显对他有了敌意。以后他再说什么,恐怕是难以对付她了。而事实上,他有许多事,是不希望被她知道的。有些事情一旦被她知道了,当然会有比较严重的后果,会有很多很多的麻烦。而现在,林凤瑶变成了这样,要瞒她,肯定是越来越困难。于是,他的失眠症比过去越发地严重了,安眠药比过去增加一倍都不管用了。早晨起来,枕上能发现好多落发。照那样的速度下去,也许很快他就能变成另一个光头葛优。
他当然不想成为葛优。
当然,也并不是说孙克俭秃了脑袋就不好看。好看也要区别不同的对象。毕竟,他不是一个演员,而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总经理就要有总经理的样子。另一个更关键,也更隐秘的一个要害是,是有人不喜欢他的秃顶。所谓有人,当然是个女人,一个年轻女人。年轻女人希望他能保持年轻,体现出一种活力。孙克俭深深体会到,到了这个年龄段,光有财力还不行,还要注意形象。年龄越大,心里越没底气(连钱都撑不住了)。
就在一个月前的一个大清早,孙总经理几乎是被人赶出来的。嘉宝花园物业管理公司门口的保安,惊诧地看着孙克俭一脸发灰地开着车离开。是的,他的脸色不能不发灰,他气坏了。他没有想到,那样好地对待一个年轻女人,她却一下子变得特别的刁蛮。
天下有三毒:蛇牙、蝎尾、女人心。孙克俭想到了这句话。当时,林凤瑶出事,他就怀疑和她有点关系,可是她却矢口否认。他所以会怀疑到她,因为她多次逼他离婚,他说林凤瑶不肯离。她就经常咬牙切齿地诅咒着。当时,孙克俭也真是想和林凤瑶离的。但他终究下不了这个决心,一天天地拖了下来。而拖得越久,想离婚的念头也就越淡。维持现状最好。这样,他就处于一种可进可退、可攻可守的状态。
年轻女人虽然矢口否认,但孙克俭心里却像明镜一样。他当时在外地接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就给她的一个兄弟打了电话。她的那个兄弟虽然也是否认的,但实际上是慌的。他后来曾经主动要求和他见面,他当时没有答应。事后见了面,他一直支支吾吾的,想探听他的底线(心理的和法律的)。他则是含糊的,顾左右而言他。他知道,是她指使她的弟弟去干的。而事实上,他并不恨她偷偷地去做某种事,而是恨她找人干下的事不够利索。当然,这事也的确让他感到惊心。因为,谁知道她下一个要对付的,不是他呢?
孙克俭心里又有了一点悔。
悔他认识的这个女人太复杂了。
他认识那个年轻女人的时候,那个女人除了一副漂亮的身材和脸蛋,什么都没有。他把她从一个酒吧里解放出来,然后给她的兄弟找了一份职业,还给她买下了这处在嘉宝花园里的房子(当然,事实上户主还是他。所有的证件上都是他的名字。他只是给她签了一份书面的赠与说明)。第一年还好,两年下来也还好。可是,如今是第三年了,她从一个性感的小花猫,变成了一个凶恶的母老虎。她要求他这,要求他那,如果不答应,就是又吵又闹。
那个晚上,她要他迅速离婚,在三个月的时间之内。她说她不能等了。他让她再容他些时间,可是她根本不容商量。她说她给了他太多的时间,一次又一次。她不让他留在屋里,更别说上床了。他可怜巴巴的,就像一条丧家之犬。他反复地哀求她,跪在她的床前。可是,她根本不朝他看一眼。当天色发亮,她起身上卫生间时,看到他,扬言说要叫来她的兄弟赶他出门,孙总经理真的冷了心。
她的兄弟是农民工。
有一种农民工是善良而本分的,被城里人欺负;还有一种农民工却是野蛮无畏和凶狠的,被逼急的时候是可以欺负城里人的,而且是不顾一切,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横劲。很不幸的是,她的兄弟偏偏是属于后一种。
“你别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走下楼梯了,还听到背后传来她的这一句。
他相信,她是个毒辣的女人。也许,很多事可以说到做到。
孙克俭内心里真的有点害怕了。
5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一天天过去。
日复一日。
林凤瑶表面上还不错,每天上班下班,但和孙克俭的交流明显少了。孙克俭能分明地感觉到她在有意识地拉开与他的距离。她不想再扮演什么幸福女人的模样了。正好相反,她要通过她的言行,来表达自己的不幸!
是的,强烈的不幸。而且,关键她要让孙克俭看出来,要让他感觉到她的不满。
而孙克俭,当然是心知肚明。但表面上,却又装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装糊涂有时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发现在她面前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表现了,而装糊涂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
表面上糊涂,可是背地里他还是在想办法要解决问题。他要尽量遮盖过去的一些事情。有一天,她突然问他:“你过去是不是开玩笑,提过要和我离婚?”孙克俭心里慌了,急忙否认,说:“没有啊。”话音还未落,林凤瑶就指他是哪一天,什么场合,什么情况下,讲的什么什么。铁证如山,无可抵赖。孙克俭就讪笑着说:“我都忘啦,呵呵,你不是说是玩笑嘛。真是玩笑,肯定是我随口一说,逗你的。”
是的,当时她是当成玩笑的。然而,现在不是了。她现在回想起来了,他说那个话的时候,其实是别有用心。她有点明白了,他现在一定是在外面有了情况。她问他是不是外面有了人,孙克俭当然满口否认。她脸上没有表情。可是他能感觉到,在她冷冷的眼神后面,说明她一切都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
她是认定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她的推测是准确的,虽然是太迟了。
他感觉自己真的是完全败露了。
因为败露,他内心里更希望脱离她了(倒不是为了再和那个年轻女人搅和在一起)。因为,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在她面前,完全是赤身裸体。当然,身体上的赤裸并不可怕,因为,在夫妻生活中,赤裸其实是多么的亲密和愉快啊!问题是,现在赤裸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他感觉自己的思想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下。
不,她并没掌控他,她只是洞悉了他过去的全部缺陷。她在他的身上,发现的就是千疮百孔,而且是红肿溃烂的。
但他越是有那种想离的想法,她就越不让他得逞。
他真的很是沮丧。
现在他是不行了,但反过来说,他在过去却是做得非常成功的。
嘉宝花园的人,一直认为孙克俭是小区里面那套房子的男主人。虽然他不常在,但因为知道他是个生意人,也就不怎么介意。生意人,经常在外面奔忙的,一年里难得见几回,也是正常的。两人虽然年龄上不是很相称,但是,有钱的生意人,离婚之后再娶一个年轻的,也不是新鲜事。没有人怀疑他们是不正常的男女。就算是,谁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大家又不是公安,不会去查户口。
女主人当然是年轻貌美,相当的妖艳。她有一张粉白光洁的小脸,一双眼睛漆黑的,水汪汪,毛茸茸,看人时,很煽情。而鼻子和嘴巴都是小女人型的,秀气得很。尤其是她的身材,特别性感,细长的双腿,浑圆的屁股,还有一副小蛮腰。她的头发是经常变换颜色的,一会是金黄,一会是褐色,一会又会是通红的。她的衣着也极其大胆,经常穿那种紧身的,低胸的,半透明的像内衣又不像内衣的那种服装,有纯白,有艳红的,还有黑色的。穿在身上,格外地招人目光。尤其是大晴天,她喜欢把自己的各式各样的胸罩全晾到阳台上,黑的,白的,黄的,绿的,蓝的,粉的,有镂空的,也有蕾丝花边的,就像是在办一个胸罩新品展销会。
大多数时候,年轻的女主人显得无事可干,不是在家里看电视,就是下楼在院子里遛狗。她养了一条纯种的荷兰毛狮,大耳朵,小眼睛,身上毛茸茸的,摇头晃脑,煞是可爱。事实上,她在家里遛狗的时间也不多。更多的时候,小区里的人根本看不到她。她或是外出游玩,或是回她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去。
她的老家是在一个很偏僻的山沟沟里。
当然,这个小区里的人并不知道。
总起来说,她在家的时间是少的,也是冷清的。但也有特殊的时候,有时家里也会来一些人,大多是她的兄弟,或是身份不明的年轻小姐(是她过去的朋友加同行)。
她的兄弟们在这个城市里打临工。
但她和她的兄弟们关系并不好,她有点看不起他们。他们到她这个家里,一点卫生观念都没有。脏皮鞋在木地板上走来走去,而嘴里的痰到处乱吐,烟灰乱弹。她受不了他们。每当他们走后,她就要打扫半天,累死了。
她讨厌他们,但有时也很需要借重他们。比如,当她想要对付孙克俭的时候。她不想让孙克俭有安生的日子过,既然弄了她,收了她,他就得把她好好地照顾到底。事情就是这样简单,谁让他要收纳她的呢?如果他不收纳她,她还是在那家酒吧里,他可以次次成为“新郎”。而且,可以成为不同姑娘的新郎。但是,他贪心了,他要让她成为他的“专用”。既然是要独享,他当然就得满足她的欲望。如果他不想满足,她就可以吵,可以闹。吵闹得他完全手足无措了。有时候,看他那样子,觉得他真可怜。
但是,她并不同情他。
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她想。
孙克俭的表现越来越不能让她满意。
尽管她这样又吵又闹,他却拿她毫无办法。他离不掉她。在这一点上,她是有足够的自信的。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对他的老婆充满了一种好奇。她想见见她。但是,孙克俭反对她见。事实上,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要见,也只是偷偷摸摸的,她根本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毕竟,她是名不正,言不顺。而孙克俭怕她们相见,也不是怕人老珠黄的老婆被展现,而是怕她们打起来。但后来她有一回还是看到他的老婆了,一个衣着古板的机关女干部的样子。年轻漂亮当然是完全谈不上,可是却也并不难看。甚至,还有些风韵犹存。最最关键的是,那个她眼里的老女人,有一种优越、自信的神情,把她比下去了。
她感觉自己在某个方面,败给了一个年纪比自己大许多的老女人。
因为败了,所以她心里更加的不平衡。
她也知道孙克俭现在对自己有了许多的无奈。他现在对她的身体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迷恋了,他是可以放弃她的。但是,他却舍不下在她身上投下的那许多的钱。他想捞回来,赚够本(说到底,他是一个生意人。既然是生意人,他做任何一桩事情都得考虑到成本核算)。可是,他越是想捞回来,他就必须要再投入。结果当然是越投越多,就像滚雪球一样。而投入越多,他就越不甘心现在就退出。这样的情况,就有点像是一个赌徒,总想翻本。而实际上,这种梦想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孙克俭不知道。
当事人自己永远是看不透的。
因为知道了他这样的弱点,所以,她做起什么事情来,也就有点有恃无恐。比如说,她安排孙克俭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