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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自己说:他妈的,我就是个男人。我他妈就是个不长胡子的男人。除了不像男人那样玩女人外,她完全如同男人那样粗粗砺砺地活着。她觉得,她已经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了。
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对自己的性别重新加以认定。
医生告诉她,她的乳房里生了一个肿块。豆子般大小。那东西俗名叫做癌。生长下去会要了她的命。
要死了吗?
她对此还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她毕竟才三十一岁。即便是作为一个男人,她也还远远没有活够。
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好走了。这唯一的出路便是:切掉乳房。
她的胸部居然生着一对乳房
自从病情确诊了以后,她仿佛才第一次发现了这一事实。平日里,她几乎没有意识到过它们的存在。更没有理会过它们。当这个地方出了问题,要被切除掉的时候,她才痛切地意识到:她确实是生了一对乳房。而乳房是属于女人的东西。也就是说:她原本是个女人。过去是,现在依然是。她可以像男人一样穿宽大的牛仔裤和平底鞋,也可以同男人一样喝酒吃肉骂娘,却无法跟男人一样娶个女人做老婆。
他妈的,自己终究是个女人,而且生了女人们才会生的病。
在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的同时,她更加深切地意识到的另一个事实是: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在性解放的浪潮已经席卷全世界每一个角落的今天,在弗洛伊德的“力必多”理论已经被人们谈滥从而过时,在十八岁的城市女孩中极难再觅到一个处女的时候,三十一岁的她居然还是一个处女。
一个不折不扣、货真价实的老处女。
她一直以来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个问题。现在,她已无处可逃。她必须面对。事实上,自从得知自己要失去乳房的那一刻起,她的体内已经开始涌动起一种无声的潜流。那潜流温软而又浩荡,奔腾跳跃在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血管里,像被惊醒的眼镜蛇一样,惊慌失措、左奔右突,完全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像是为了掩藏什么似的,她匆忙地在身上胡乱披挂上两件衣服,然后故作镇静地坐在画案前,开始无意识地在画布上涂抹起来。
画布上出现的是一个人的胸部。既没有男人发达的胸肌。也没有女人丰润的乳房。有的只是两个丑陋的疤痕。那疤痕拳头般大小,像破布一样揪撮在一起,让人看一眼就直打冷颤。
看着那丑陋的疤痕,丁克对自己说:
不。
至少现在不。
在切掉它们以前,我得做一件女人的事情。
丁克又一次脱光衣服,裸着身子站在了镜子面前。她发现,尽管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都在最大限度地诠释着“丑陋”一词的含义,然而,她的双乳却出奇地美。美得邪气。美得魔道。美得狰狞淫荡。美得恬不知耻、无法无天。
可是,它还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欣赏过。
这样一对美的尤物,是专为男人而生的。
男人应该拿温热而粗砺的大手去抚摸它。把玩它。摩挲它。蹂躏它。男人还应该拿滚烫的、生了硬硬胡楂的双唇去亲吻它。直到把它咬烂。把它嚼碎。把它一点一点地吞咽进肚子里去。那样才对得起它的美。
把它直截了当地切掉,让它与苍蝇老鼠和蛆虫为伍,太可惜。太残忍。
此刻,丁克已经清楚地明白:在切掉自己的双乳以前,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了。其实也很简单:找到一个男人,让他来欣赏、爱抚自己的双乳一次,以此印证它的美,从而完成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性别塑造。是的。男人。这勿庸置疑,别无选择。只有男人才能从真正意义上认知女人身体的美。她只有男人能够最终完成并毁灭这美。没有男人参与,女人的美永远是残缺不全,破绽百出的。没有男人的参与,女人也不可能真正成为女人。
对于爱情,丁克早已绝望了。她只是渴望着,有一个男人能够意识到一个女人,并以审美的目光来欣赏她那将被永远切除而去的美丽绝伦的双乳。
3
丁克从未有过特殊意义上的男友。她为自己感到痛彻心肺的悲哀。可是没有办法。她的丑陋的外貌所有的男人都对她望而却步。如果不是乳房要被切除掉的话,她可能会一辈子都把自己当作一个中性人了。可是现在,却着了魔般地想要做一次女人。
为了完成计划,她坚决脱掉身上多年来一成不变的牛仔服,换上了浅色的套裙。并且改变了以前闭关自守的作派,频繁地邀请她的一些男画友们前来作客。这些人以前一直把她当作哥们看待的。他们一起抽烟,一起喝酒,也一起作画。跟他们在一起时,她把自己当男人,而他们也未把她当过女人。
现在,当他们应邀来到她的画室,看到她居然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又居然在身上穿了一件粉色柔纱套裙时,都忍不住像是见了成精的猴子那样目瞪口呆:
他们的画友,那个生得圆滚滚肥墩墩如同一只大号啤酒桶一样的丁克先生,却原来是个女人。而且生着两只颤颤巍巍货真价实的乳房。这实在他妈的见了鬼了。
看到男人们疑惑而又惊愕的目光,丁克偷偷地笑了。她想:他们总算弄明白了一个事实:她“丁克先生”不是个男人,这就对了。
不过,令丁克感到失望的是:他们的目光中,除了震惊疑惑和惊诧以外,就没有别的内容了。也就是说,他们只是理性上接受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性别认定,感性上却没有做出任何反馈。
不过,丁克想,也许还不到时候。
在内心里,丁克暗暗地希翼着,那些男画友中的某一个(除了这些画友外,她从未与其他异性接触过。因此她的选择范围只能在他们之间。)会在某一个白天或是夜晚,轻盈而又固执地扣响她的房门。然后,像一个一心想要偷吃热栗子的猴子那样,急不可耐义无反顾而又势在必得地登堂入室,来到她的身边,一把扯下她薄如蝉翼的白色外套,再蛮横有力地拽断她的黑色乳罩,让她的双乳像一对美丽的精灵那样扑棱棱地跌落在他们的眼前,让他们眼花缭乱,目眩神迷,外加喜不自胜。
然而,没有。
过去她裹着一般厚重的牛仔服时没有,现在她穿上了一套柔姿裙装时依然没有。
那些男画友们像汛期的鱼儿那样一拔又一拔地应邀来到她的画室作客。他们抽了她准备好的精装香烟,喝了她特意买来的上等好酒,吃了她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以后,就如同肉包子打狗一样有去无回了。他们当中,既没有一个人打电话约她出去,也没有一个人单独来拜访她。她对他们依然没有丝毫性别上的吸引力。
这对她的杀伤度比那个豆粒大的癌瘤更加强而有力,也更具毁灭性。那癌瘤杀伤的只是她的肌体。而男人们的忽视杀伤的却是她的精神和灵魂。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男人不把自己当女人更加可悲的呢?
她煞费苦心地把自己的双乳像婊子的招牌一样,触目惊心地呈现在那些男人眼前,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冒犯她,侵略她。这真他妈令人扫兴。
不过,也许仍然不到时候。
丁克这样安慰自己,并没有失掉最后的耐心,也没有最终下定切掉乳房的决心。虽然她知道,那蚕豆大的肿瘤每츀;分钟都在生长着,她的生命每一分钟都在遭受着摧残和荼毒。
可她不想屈服。也不想认输。在失掉乳房以前,她要让自己做一次女人。
在没有人来作客的时候,丁克便像以前那样拿起画笔来作画。不画别的,只画她自己。
她脱光衣服,坐在镜子前,自己拿自己当模特。
她先在画布上画出了一张南瓜样肌肉横生的脸。又在下巴上画出了蓬勃而又茂密的胡须,在脖子上画出胡核大的喉结。然后,工笔细描,在她的胸部画上最美最夸张的硕乳。不过,她没有把乳头画得像通常的樱桃那样小巧圆润而又结实。而是画成了一张女人的嘴巴。那嘴巴鲜红而又肥厚,散发着肉的质感和气息。嘴唇间噙着的是两枝姿意而又放纵的玫瑰花蕾。那玫瑰恣意得令人惊骇又放纵得厚颜无耻。如同男人昂扬澎湃的阳物。
这幅题为《人兽》的作品在美院展出的时候,男人们成群地围在画作前,盯着那两枚长了嘴巴的硕乳,惊愕得瞠目结舌。按评论家们的原话说:这幅画简直他妈的“酷毕”了。虽然有胡须作掩饰,有喉结作反证,丁克的部分画友还是看出来了:画中那半人半兽、半阴半阳者,正是它的作者丁克先生无疑。
那么,丁克的双乳上是否真的生了两张恣意的女人嘴巴?男人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禁不住对丁克的身体作了一番口舌上的评述,猜测以及议论。
丁克一边咬牙切齿地诅咒和憎恨着那些花岗岩石般的男人,一边从内心里生出了一股孤注一掷的坚毅和豪狠。
如果当初让医生不声不响地一刀切掉自己的双乳,然后永远装作一个男人的样子活下去也就罢了。可是现在,既然她纱裙也穿了,小女人的姿态也做出来了。此刻再毫无作为地回过头去,脱下纱裙,穿上宽大的牛仔装,把自己装作一个男人混下去,她实在是心有不甘。
她清楚地明白,只要手术一做,她就永远不会再做女人了。不要说她那令人恐怖的外貌,单是那胸部两个令人作呕的疤痕足以吓退所有的男人了。
不。她对自己说:我得做一回女人。仅仅一次也好。
她铁了心了。
她想至少得让世界上至少一个男人亲眼欣赏到她美丽非凡的双乳。不管这个男人是谁,也不管他什么模样。只要是个男人。只要他肯主动向她走来。
不然的话,她宁可被癌细胞活活地吞噬、烂掉,也决不让医生的手术刀碰掉她一根毫毛。
接下来,她开始煞费苦心地为自己设计、策划制造一些色彩暧昧的故事迹象。
4
在“艺术村”丁克是唯一一个没有故事的人。
艺术村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顾名思义,这个地方住的大多数是各类艺术家们。由于天性的狂放和激越,这些艺术家(尤其是男艺术家们)很少甘于寂寞的。行行色色的女人们像雨后的蜻蜓一样穿行于他们中间,弄得整个村子一天到晚都甜滋滋暖烘烘,到处流荡着一股温蕴暧昧的气息。那些女艺术家们的生活也很勤奋。她们制造桃色新闻的频率简直快要赶上母鸡生蛋的速度了,弄得村民们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在这些男艺术家和女艺术家们制造的热闹和繁华之中,丁克的身边却是一片绝对的空寂之地。仿佛她天生就是一个无性的人。那些花花绿绿流水云烟一样的风流韵事每一天都赤裸裸无遮无挡地在她眼前演绎,而她仿佛就是一道最强有力的防水墙一样,所有那些有关男女之情的毒素都浸染不到她。有人因此在背后戏称她为“杀毒软件”。
在这片易于制造男女艳情和最适宜生长男女绯闻的土壤上,这么多年了,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绯闻,也没一个哪怕最简单最差强人意的爱情故事。这实在是一个奇迹。在那些没有故事也没有绯闻的漫长岁月里,她一直粗粗砺砺地活着。大家都知道她没有故事,但大家都没有感到奇怪和反常。仿佛她天生就不该有故事似的。连她自己也相信了,她是不需要故事的人。
可是现在,她再也不能忍受这种无故事的沉闷状态了。
她要故事。
哪怕只是仅仅与肉体有关的色情故事也好。
她想,既然想要有故事发生,自己至少应该做出一副等待故事发生的姿态来才好。不然的话,那些即将向她走来的故事面对她多年的森严壁垒也会望而却步的。
于是,她学着别的女人的样子,穿着轻薄的而又时尚的衣裙,船形的尖头高跟鞋,并且把头发弄成一个同样时尚的造型,在黄昏来临的时候,涂着唇粉着脸骚首弄姿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村头穿过,勇往直前地走进夜幕的深处去了。直到过午夜之后,她才很响地用鞋跟敲击着生硬的水泥路面,哒哒哒地走回来。一边走一边弄出很大的动静来。惟恐别人不知道她在外头鬼混了大半宿似的。
果然,有了这样几回响动以后,艺术村的人们开始惊奇地传布了一个破天荒的消息:丁克先生出去跟人约会了。艺术村的人很快就都知道了,丁克先生原来并不是一个顽固的堡垒。她也是一个饮食男女。只是不知道,她出去约见的是男人还是女人。照她一向以男人自居的作派来看,她的情人应该是一个女人。不过,从她的红唇粉脸以及时尚的衣裙来看,她的情人更应该是个男人才对。不过,这无关紧要,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