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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出去了!
苏聪一怔,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他猜测,这个蒋七同学估计有梦游症,喜欢在睡梦里东游西逛。这是一种神秘的现象,也是一门神奇的本领,18年来,苏聪还真没亲眼见识过。
他急忙跳下床开灯找拖鞋,打算跟出去看看,这时,对角的铁床吱吱咯咯地响了两声,只见黄省伸出圆滚滚的大脑袋,睡眼惺忪地问:“出什么事了呀?”
苏聪抬起头,正要开口回答,忽然间,脸刷的白了。
他看到蒋七床上的蚊帐动起来,接着,蒋七从蚊帐里探出头来,眼神古怪地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既木然,又茫然。
苏聪仓皇退后两步,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他彻底傻了。
蒋七居然在床上!
如果床上的这个是蒋七,那么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谁?
如果刚才出去的是蒋七,那么现在床上的这个又是谁?
做梦了,还是见鬼了?
他瞪大眼睛望着蒋七,身上渐渐寒冷起来。
二
再不敢睡,苏聪睁着眼睛熬到天明,简单洗漱,便独自一个人到食堂喝粥。
食堂的人越来越多,乱哄哄的,仿佛一架沸腾的粥锅。
苏聪机械地咬着手里的馒头,陷入了沉思,昨夜发生的事太古怪了,不仅古怪,而且恐怖,简直像是个臆想出来的故事。
但,他的的确确看到了两个蒋七。
他没敢把看到的情景告诉蒋七,他想象不出蒋七知道之后会作何反应。如果是他自己,肯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从此再不敢合眼。
对于蒋七这个人,苏聪的定义是古怪。初步接触这三天里,他的话很少,总是静悄悄地坐着,早早地睡,早早地起,上课,吃饭,保持缄默。
他就像个黑色的盒子,里面藏匿着某些深邃的秘密。
他正想着,一个人从他身后悄悄走上来,猛地一拍苏聪的肩。
苏聪一回头,见是高中时一个班的边沁。
边沁高中时跟苏聪前后座,俩人关系比铁还要钢,不过现在边沁在北校区的政史系,狼狈为奸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边沁大大咧咧地往苏聪对面一坐,两人侃了一会儿,苏聪就说到了昨天半夜里的怪事。边沁听着,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他的神情竟严肃起来,问苏聪:“老苏,你没跟我八瞎吧?”
八瞎是东北话,就是编瞎话的意思。
苏聪愠怒地瞪了他一眼:“我没事跟你编这个干吗?你爱信不信吧。”
边沁往前凑了凑,忽然像有什么秘密似的压低声音说道:“老苏,如果你没看错的话,你们寝室这个蒋七我看……”
话吐了一半,他突然打住,不说了。
苏聪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
边沁左右看了看,用几乎是气流般微弱的声音说道:“我说了你可别害怕,依我看,这个蒋七他……活不长了。”
苏聪吓了一跳,骂道:“你小子别他妈瞎说话,跟你无怨无仇的,咒人家干嘛?”
边沁一改方才嬉皮笑脸的模样,板起面孔,正色道:“我给你讲个事你想听不?”
苏聪看他一脸正经,有点紧张起来,点点头。边沁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讲了。
他讲述的是这样一件事:
高考前的半年,为了上学方便,边沁搬到了离学校很近的爷爷家。复习很紧张,每天都要上晚自习,晚自习10点结束,他骑车回到爷爷家,已经将近10点半了。
就在三月中旬的一天晚上,那天特别黑,风很硬,他照常放学回来,骑着自行车穿过两栋楼之间的小路时,忽然看到旁边一楼的窗户下边,黑咕隆咚地坐着个老头,老头穿一身干净的黑衣服,只有头发是白的,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把破椅子上,见他过来,还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当时他也没当回事,骑着车就过去了,等回到家躺在床上才越想越不对劲,大冬天的,外面能有零下二十度,又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个老头在外边坐着呢?
结果,没过几天,他就听说那单元一楼死了个老头,楼前搭了灵棚,挂出了老头的遗像,他路过瞄了一眼,照片上,正是那天晚上他看到的老头,连笑容都一模一样。后来听人说,那老头临死前已经瘫痪在床上一年多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连动弹都费劲儿,更别说跑到外边坐着了。
末了边沁问苏聪:“听明白了吗?”
苏聪木然地摇摇头,没反应过来。
边沁皱了皱眉头,骂他:“真是猪脑子,我告诉你,每个人身上都有个魂儿,人快要死了的时候,魂儿就提前出来了,离了魂儿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可能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会说会动,能吃能喝,可实际上,只剩下一副空壳啦!”
说到这,他停了停,然后盯着苏聪的眼睛,慢悠悠地说道:“如果你昨天半夜里真的看到了另外一个蒋七,那一定就是他的魂儿,他的魂儿——走啦!!”
说完,边沁长长地吐出口气,重重仰在椅子的靠背上,苏聪则举着半个馒头,愣愣地看着他,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苏聪不是胆小如鼠之辈,但这个神神鬼鬼的灵异事件还真把他讲害怕了。
他仔细回想了下蒋七这几天的行为举止,越想,就越觉得他身上的确有股子阴森森的尸气。
难道,他的魂儿真像边沁说的那样,跑啦,并且,正好给他苏聪看了个正着?
想到这,苏聪的头发根开始一阵阵的发麻,仿佛无数只蚂蚁频频摇动着触须,在他的头皮下乱糟糟地爬。
三
下午最后一节课一结束,苏聪就径直向着寝室走去,他有点担心那个蒋七真出点什么事。
穿过走廊来到寝室门前,苏聪刚要伸手推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忽然发现蒋七正站在门里不到一米远的地方,面对着房门,低垂着头,纹丝不动。
苏聪心里一惊,推开门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蒋七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门背后:“我在照镜子呢。”
苏聪这才想起来,门背后挂着面镜子。
绕过他进了房间,苏聪斜靠在床上,上上下下打量起蒋七来。他个子不高,消瘦,脸色苍白,嘴唇很薄,仔细看,左侧的鬓角边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肉瘤,东北人俗称拴马桩。
他对着镜子,还在一声不吭地照。
苏聪越看越觉得他古怪,便问他:“你一天没去上课,就在寝室里照镜子?”
蒋七摇摇头,朝苏聪阴恻恻一笑:“怎么会,照镜子又不像吃饭,不照会死。”
“那你怎么不去上课?”
“我在找些东西,这东西如果找不到,上不上课都没什么意义了。”
“你找什么?我帮你找吧。”
“你能帮我吗?你帮不了我。”蒋七一张脸忽然扭曲起来,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齿,阴阳怪气地说道:“我要找的东西就是我自己啊,我找不到我自己了,你看,镜子里这个人不是我,越看越不是我,怎么看都不是我,我自己呀,丢啦……”
他的声音逐渐尖利起来,像一簸箕的破碎玻璃,吱吱拉拉地划着苏聪的耳鼓。
苏聪紧盯着他,心猛地坠入了冰冷的湖底。
边沁说他丢了魂儿,而他说他丢了自己,好像……说的是一个意思。
难道这世界上真有丢了魂的人,一阵恐惧撞击了苏聪。
如果真是那样,眼前的就不再是蒋七了。这是一具掉了魂的空荡荡的躯壳,一具会四处走动的活尸体,而他的魂,就在不远处游荡着,某个夜深人静的三更天,才会悄悄地,悄悄地,悄悄地回来……
四
晚8点,学校组织大一新生听安全报告,主讲人是学校的保卫处处长,姓萧。
萧处长把近十年来学校附近发生的所有恶性案件都罗列了一番,碎尸的,变态的,形象生动,绘声绘色,把一些小女孩的脸都吓白了。大家害怕了,萧处长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最后总结道:“所以,在今后的四年里,你们晚上最好都给我乖乖地呆在学校里,没事少出去瞎溜达,你好我好大家好,听见没?”然后公布了一个报警的内线电话,就宣布散会了。
回寝室的路上,苏聪看到黄省胖乎乎地走在前面,紧走几步赶上去,把他拉到一边。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些奇怪的事告诉黄省,这个蒋七现在古里古怪的,万一真出现什么情况,多个黄省也好对付一些。
黄省听完后,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他皱皱眉头,没有吱声。
第二天,黄省找到辅导员王珩老师,要求调换一间寝室。王珩询问缘由,黄省犹豫了片刻后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觉得跟我住在一起的那两个家伙,神经好像都……有点问题。”
王珩老师还是比较负责任的,马上跟学院的心理咨询室联系,找来一位心理学老师给苏聪和蒋七做了个问卷测试,结果发现苏聪没什么问题,而蒋七则严重得多,这位老师根据问卷结果,怀疑他有轻度的精神分裂症。
不过他也强调说,由于没有专业的检测仪器设备,这仅仅是一种估测,并不能下结论,准确结果需要到专业医院才能做出。
即便只是个不确定的说法,王珩还是吃了一惊。虽说现在高考的压力太大,几乎高中都有突发精神疾病的学生,但高考前一般都会有这方面的检查,把关很严,原则上这类学生本校是绝对不会录取的。
蒋七是怎么混进来的?
调出蒋七的档案,王珩发现上面没有任何有关精神疾病的记录。王珩有点疑惑,难道是入学前后这段时间蒋七才发的病?
那他这个辅导员就难辞其咎了。
想到这里,王珩有些紧张起来。他马上将情况向院里进行了汇报,学院随即联系了市里最大的精神疾病医院——山南二院,准备对蒋七进行一次全面检测。时间定在两天后,也就是下周一,如果确诊,学院预计会强制蒋七休学,直到他痊愈为止。
当王珩通知蒋七时,蒋七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把脸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凶狠地说道:“我没病,你要不让我上学,小心你的命。”
五
周日没课,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满天乌云翻滚着,雷声闷声闷气。
苏聪猫在寝室里看了一天周德东的《我遇见了我》,一本恐怖小说。
下雨天他懒得出门,连食堂也没去,中午泡了袋今麦郎,挨到了晚上。
灯光黯淡,寝室里冷清,空旷,雨声隔着窗,轻飘飘地响在外边,像连绵不断的叹息声。
整间寝室里就只剩下他和蒋七两个人了。
黄省昨天上午就搬走了,他生怕蒋七半夜犯了病赏他一刀,落个非死即伤的悲惨结局。
蒋七从早到晚都没有出门,他缩在自己的床上,蚊帐低垂,外面还拉了道白布帘子,捂得严严实实,没有丁点儿声音,苏聪也搞不清他在里面做什么。
晚上7点半,雨停了,阴天,夜幕早早沉下,宿舍楼前的路灯在黑暗中亮起,一盏盏散发着幽白的光。
苏聪推开窗,一阵潮湿的冷风迎面打过来,他打了个寒噤。正想把窗户重新关上,就在这时,他看到楼前七八十米远外的一盏路灯下,一个人正笼罩在雪白的光晕里,朝他轻轻挥了挥手。
在浓重的夜色里,路灯的光亮显得尤为醒目。
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苏聪顿时感觉从尾椎骨窜起一股凉气。
站在路灯下的,正是蒋七。
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那张脸,绝对是他。
苏聪猛地一回头,看蒋七的床,雪白的布帘隔绝了他的视线。
他回头看看窗外,路灯下的蒋七笑着再次冲他缓缓招了招手。
苏聪深吸了口气,一把掀起了蒋七床前的布帘,顿时眼前一黑。
只见蒋七穿戴得整整齐齐,同样是白衬衫,黑裤子,正蹲在床上,仰着脸定定地看他,开口说道:我都偷偷盯了你一天了,你没发现帘子上有个小洞吧!说完他嘿嘿地怪笑起来。
苏聪抑制住心头的恐惧,看了看眼前的蒋七,又看了看窗外的蒋七,咬咬牙,随即飞快地穿好衣裤,向楼下冲去。
他豁出去了,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人的魂呢,今天他倒要见识一下。
一口气奔到宿舍门口,再看,路灯下空空如也,哪里有人。苏聪急忙左右寻找,忽然看到正对着宿舍大门的甬路尽头,一个黑影孤零零地站在暗处,再次向他招了招手。
等他沿着甬路狂奔到头时,那个蒋七已经站到了第四教学楼的门口,远远地看他过来,不紧不慢地进楼去了。待苏聪追进楼里,早就踪影全无了。
四教学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