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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也不宽裕,但……但你,你稍微借一些吧。他站着后面,一只手搔着头皮。
我刷完牙。重重地把牙刷扔进杯子里。
要多少?我的口气很重,仿佛是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几百吧,我有了钱马上就还。他的脸开始涨红起来,我看到他连脖子都红了。
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皮夹来。我的皮夹里只有六百元。我点了点,再问他多少。就四百吧,他轻轻地说。我从皮夹里抽出三百,然后扔在洗脸池上。我想这钱是肉包子打狗,肯定是有去无回了。这样想的时候,我十分懊恼。现在我必须赶快让他走,他在这里不是个办法,他会把我榨干的。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我的语气明显带着硬度,似乎马上就要让他走。
还有一天,明天我肯定走。当马达把钱拿到手里时,他讲话的语气变得顺畅了。
有了钱,我会还你的。你也知道,我以前也是个有钱人,几百万的现金就堆在我的面前。马达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自豪的口吻。他的意思好像是说,这三百元钱算什么呢?
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肯定能翻身的。他强调道。
听他这样说,我的鼻孔里酸溜溜的。
那你明天一定要走,我妻子就要回来了。我向他撒谎道。他来的那天我向他说过我的妻子,我告诉他妻子出差去了。此时,马达嗯了一声,他把三百元钱塞进了口袋,然后就走开了。
这一天对我来说过得并不十分顺畅。我到单位以后,发现单位里空空荡荡的,问了一下传达室,才知道大家都去开会听报告了。报告是在一个影剧院里进行的,我事先一点也不知道。这几天我头昏脑胀,单位里的狗屁事我都懒得知道。现在面对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我突然有了一种舒畅感。这么多年来,一直就上班下班,精神整天提着,事实上却是活在别人的阴影里。我喜欢这个单位吗?我扪心自问,我感觉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单位。我在这里就是混饭吃,就是打发光阴。现在人去楼空,我突然心里升起一股幸福感,这是一种野马脱缰般的幸福。我以前从来没有这种心理,但今天这种心理非常强烈。
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我突然大叫一声。啊——
这一声很响,我觉得很远的地方肯定能听到。
这一声里包含了我的许多想法,包括了我的高兴和不高兴,我的快乐和不快乐。
我就坐在桌子边,一只手支着我沉重的头颅。就在这时,我听到我的手机响了。我把手机掏出来,一看竟是我妻子的手机号码。这让我又惊又怕。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此时想干什么。我再度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手机却一直响个不停。手机上的信号灯也一直闪烁着。我咬咬牙,把手机递到耳朵边。
喂,你到底想怎么办?她在电话那头充满了火气。
我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火了,我懒得与她说话,马上就把电话挂掉了。屁,我道。
当我刚把手机放下,那个机器又响了起来,我一看还是她的电话。一怒之下,我索性把手机关了。
当我把手机关掉以后,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了。窗外还下着毛毛细雨,那些密密麻麻的雨丝飘扬着。此时,办公桌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我想接,刚拿起电话时,又犹豫了。我想会不会是头儿呢?这会他可能正在找我开会呢。这样一想,我就不接了。既然如此,我就干脆不去开会了。什么狗屁会啊。
离开办公室,我来到了大街上。我撑着伞东逛西逛,像一个无头苍蝇。雨已经小了,雨丝落在我那把断了骨子的伞上。
我是一个多小时以后重新回家的。我在街上太无聊了,我想索性还是回家吧。
走到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马达,马达,我高声地喊。里面没有声音。过了一小会儿,我把耳朵贴在门上,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声响。
马达,马达,我重新高喊起来。
这时,我掏出钥匙。当我快速把门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了令我惊讶的一幕,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手捧衣服快速地冲进了卫生间,然后重重地把门关上。我把头转过来,看到了马达在主卧室里,他正在穿短裤。我的眼前一黑,仿佛不是站在自己的屋子里。眼前顿时好像有无数个虫子在飞来飞去。
这不会是真的吧?我对自己这样说。
我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屋子里的空气很沉闷,还有一股莫名的气味一阵阵地往鼻子里涌。我看着马达把一件件衣服穿起来,床上是一团的糟,里面有马达的袜子,还有陌生的红色胸罩……这种气氛是不言而喻的,我想呕吐。我对自己说,你干了什么呀?你为什么要把他迎到家里来啊?此时的马达也是一脸通红,他有些发抖,以致把一件汗衫穿反了。
我朝卫生间张望了一眼,那里没有动静。
我一步步朝马达逼近。原原原……谅谅我,我走到弄堂里她她……就跟跟来了,你务必……他的话结结巴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我走到他的跟前,伸出手来,对着他的脸就是狠狠的一巴掌。这一巴掌很重,我看到他的脸上马上有了一道红印子。
马达就是在这时,扑的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他用额头一遍遍地磕着地板。他听到地板咚的一声,又咚的一声。
我不不该啊,我是畜生啊,我我……看到女人就就……不行了呀……他反复地说着同样的话。
我闭上眼睛。我的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究竟怎么办?能怎么办呢?无非让他快走。早走,就早没有是非。我这人就是心肠太软,他好话一说就什么原则也没有了。这时,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厚脸皮。什么同学之谊,都是狗屁。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让他滚蛋。
你给我出去!我用手指着大门。
马达跪在地上,没有起来。他也没有抬头朝我看,他就是低着头,身子一抖一抖的。
不久,卫生间的门开了。从里面闪出一个染黄了头发的女人。那个女人朝我们投来匆匆一瞥。她已经穿上了衣服。她朝主卧室走去,不一会,她就拎着一个包出来了。那个女人很胖,就像那些常常坐在美容屋门口的小姐。
你慢着。我对着她吼。
那女人听到我的声音后,停了下来。我没有走,他还没有给钱呢,她指着跪着的马达说。
于是我和她同时把目光朝向了马达。他动了动,然后我看到他那双颤抖的手慢慢伸进了口袋。他掏了一阵以后,从里面掏出一百元钱来。他没有直起身子,依然这样趴跪着。他朝那张钱看了一眼,然后朝女人的脚下扔去。那个女人脸色铁灰,上面的粉厚厚的。她想了想,然后蹲下身子去捡那一百元钱。她把钱拿起,拍了拍,就塞进了包里。
看到这张钱,我的心头涌起了一阵阵的痛。这肯定是我的钱,是我今天早上给马达的钱。可他竟用来嫖妓!
女人拿过钱扭动屁股就走了。我想伸出拳头教训她,但我的拳头始终提不起来。
马达还是跪着。他的身子还在发抖。我听到女人重重的关门声。这一声让我的脑袋都炸了。
我日他娘的。我狠狠地骂道。
我拖了他几次都拖不动,马达就像一只缩着头的乌龟似的。
我的内心有些矛盾,但刚才的事情太让我生气了,我无法平静下来。马达的脸皮可真厚啊,我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厚脸皮的人。我让他滚出去,可他偏偏不肯滚。我想到了农夫与蛇的故事,我好心好意让他住进来,可他竟用这种方式报答我。凭他现在的态度,似乎还想一直赖在这里,这让我的头脑发胀。
求……求你,再让我我……住住几天,我没……没有地方好……去啊。他结结巴巴,一副可怜相。
我点了根烟。我已经好久没有抽烟了,但我现在就想抽。
烟雾在我们的四周慢慢地弥漫开来。
我不……不是人,我看到女……女人眼睛就发直了,我真的不是人。他道。
你真的不是人,你连狗都不如,狗还懂得报答,你辜负了我对你的好意。我狠狠地说。换了平时我肯定是说不出这种话的,但我现在愤怒了,愤怒之下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
他就坐在地上,头缩着,眼皮朝下,就像街边经常看到的流浪汉。看到这副样子,我的内心又涌起了几丝的怜悯,我觉得他现在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但想到他刚才的行为,我的怒火又升腾了起来……于是我咬咬牙,重新去拖他。他很重,拖也拖不动。我告诉自己不能同情,不能关心,对这样的人你越同情就越出问题。
正当快把他拖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敲门声。这个敲门声让我一惊,我想糟了,肯定是妻子回来了。我朝卧室的那张大床望去,上面乱糟糟的,马达的一条裤子还在上面。我的心快速地收紧,怎么办呢?
门越敲越响,我放开正在拖着的手。然后提心吊胆地来到门口,我把眼睛放在猫眼上,我看到眼前出现的不是妻子,而是曾老师。曾老师的出现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想要不要开门呢?他在门口肯定听到了我和马达的争吵声,因此我不得不把门打开。
我看到曾老师那张清瘦的脸,他手里还提着一把雨伞,雨水正沿着伞骨往下淌。
我到你单位去过了,说你不在,所以我赶到这里来了,我想来取这一万块钱。他站在门口直接了当地说。
我心里大乱,不知道怎样对曾老师说。
于是我急忙把身子闪开,让曾老师进来。曾老师挪动了一下脚步,然后他吃惊地发现了坐在地上的马达。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就这样笔直地站着,一副欲言又止,惊讶不已的神情。
此时,坐在地上的马达也抬起了头。当他的目光与曾老师的目光撞上后,他的脸迅速红了起来。
曾老师。他轻轻地叫了一声。但这一声太轻了,轻得连他自己听起来都有些困难。
你,是你啊。曾老师说的时候就冲了进来,伞上的水一个劲地往下淌。
当曾老师站在马达旁边时,马达的手也开始抖动起来。曾老师显然十分激动。或许是太激动的缘故,他竟然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的手就指着马达的脑门,那几根手指还有些微微地抖动。
你,你这个骗子!他终于迸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从来没有见到曾老师如此激动过。他的脸通红,就像刚刚喝了不少酒似的。马达的头低得更厉害了,他似乎要把头顶到膝盖上。看到这个场面,我内心还是涌起了一丝满足。曾老师代我把话说出来了,看到马达这副失落无比的样子,我暗自得意。
你骗别人我不管,可你怎么骗到我的头上来了呢?我可是你的老师啊。曾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曾老师的眼中闪着泪花,这泪花随时都可能跌落下来。
屋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气氛,我感到压抑。这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做梦啊?曾老师真的在斥责马达吗?
马达开始摇头,他的头就像一台机器似的无声地摇着。曾老师在马达面前来回地走,他就围着马达,一圈又一圈。我想插几句话,但话到嘴边又压了回去,我觉得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很凄惨的哭声,这个声音很特别,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发出的。我一惊,曾老师也一怔。声音是从马达的喉咙里发出的,他哭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呀。他边哭边嚷。
我和曾老师面面相觑。
随着马达的哭声,马达突然站了起来。他奔到沙发边,拎起了自己的黑包。他的动作十分快速,就像是训练过似的。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当马达奔到门口,准备拉门时,我才试图阻止他。但我的动作太慢了,一眨眼,马达的背影就在门口消失了。
你不能走,你还我钱,你这个骗子。曾老师对着他的背影高喊。
马达没有理睬,我们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那脚步非常凌乱,一直朝下而去,然后一点点轻了下来。我走到门口,推开门,门口一片空荡。等我回过头的时候,我看到了曾老师。曾老师有点垂头丧气,他叹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无耻啊。他长长地叹了一声。
我没有声音。我就站在门口,一阵木然。我在想曾老师的一万块钱怎么办呢?我想不好。
脑子里一片模糊,这几天让我感到生活的混乱与无聊。我靠在门沿上,神情低落。就在这时,我听到屋子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于是我的心再度拎了起来。会不会是妻子要离婚的事呢?
生活有时是充满戏剧性的。就在马达走后的第三天,我的妻子突然无声无息地回来了。
她的头发好像烫过了,因此看上去比以前要年轻一些。我以为她是要与我较劲,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