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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我说,我带回来的钱可以替岩影娶一个女人了,你和雾冬的一年半时间马上就满了,我是回来送钱的。秋秋像是没听到我说的话,她把目光停留在额头上。我知道她看到了那儿的一条伤痕。那是一条足有两寸长的伤疤,但它更多的地方藏在头发里,额角上只有它一条没能藏住的尾巴。就这条尾巴,我也故意用一簇头发遮着。可是,秋秋看见了。我看到秋秋的眉头拧了起来,她的手也抬了抬,但后来,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对这个伤疤的抚摸。她说,走吧,回去。
我跟在她身后,心里因为自己有了一份能够拯救她的钱而越来越激动。我说秋秋,我们今天就去把钱给岩影,或者就叫人直接去给他找女人去。
秋秋不说话,猫一样无声地带着我走过院子,走进了家门。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煤烟味儿,但这个时候这味道对我来说却是特别的温馨。我兴奋地举着双眼到处搜寻,我说秋秋我爸我妈呢,雾冬呢?秋秋说,爸下地去了,妈这阵不在这边。我们的声音引来了秋秋睡房里另一个声音,雾冬在里边问,是蓝桐回来了?我说是啊是我回来了。我以为我说完了雾冬就会出来迎接我了,但雾冬却迟迟不出来。秋秋走进睡房,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怀里抱着个胖乎乎的孩子。她说,他叫虎儿。
虎儿!这个胖乎乎的孩子传导给我一身的温暖,我放下背包就情不自禁向他伸出我的手,但他却陡然掉过头去,一头扎进秋秋的怀里找奶吃去了。
秋秋说,雾冬在屋里。
我说,他在屋里干什么,大忙的天还睡觉?
秋秋没有做声,抱着虎儿到火炉上去喂奶。
我从这种过分冷寂的气氛中嗅出一种不祥来,我感觉到这种不祥隐藏在雾冬的屋子里。我提着心,慢慢地走进雾冬的睡屋。我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再也站不起来了的雾冬,一个被煤荒石切断了腰的雾冬。
雾冬为了挣钱来还岩影的份子钱,把自己的一生钉在床上了。
雾冬的脸努力的抽动,好不容易才扯出一个笑来,说,神符也没能保住我。
我说,我都带着钱回来了,我赶着回来就是为了能在这个时候给岩影娶上个女人,让秋秋跟你一个人过。
雾冬还在笑,笑得很干,很怪。他说,不用了,岩影大哥也不要我们还钱了。
我的头脑里又开始了一种浓雾笼罩的迷茫。我走出傩赐的时候,并没有把这种感觉一同带走,没想到一回来,那感觉就附在我身上了。我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在雾冬掩盖在被子下面已经残废了的半截身体上,一开始我似乎能穿过被子清楚地看到雾冬已经有些枯萎了的腿,后来,我的视线被被子里的棉絮扭结挤压混搅并吸进去了,而且再也拔不出来。我的意志想把视线拔出来,所以有了一番挣扎,这一番挣扎没有达到抽出视线的目的,倒是搅起漫天的棉絮,让人眼睛迷茫,呼吸不畅。
我在雾冬面前掉下了泪。
雾冬说,你哭个啥呢,好好的?
我还是掉着泪。
雾冬说,你去抱抱虎儿吧,他重呢。
我说,你打算怎么办?
雾冬说,什么怎么办?
我说,秋秋和虎儿怎么办?
雾冬埋下头想了一会儿,说,你回来了,就把秋秋接过去吧。
我说,那你呢?
雾冬说,你们把虎儿带好就行了。
我没有想到雾冬能如此平静地面对他的绝望命运。
我从他那里出来,走到秋秋的面前,我让秋秋看到我眼睛里的坚定,我说,我们把钱还给岩影,你跟我过。秋秋看我一眼,说,岩影大哥不要钱,也不要女人。我说,岩影大哥不要的是雾冬的卖命钱,我这钱他会要的。秋秋的眼里瞬间涌满了泪珠,挤不下,一些就滚出了眼眶。她说,你的钱也是卖命钱。我惊异她怎么知道我这钱的来之不易,她说,你头上那伤是怎么来的?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替她擦掉眼泪,说,你,雾冬,虎儿,我们一起过。秋秋突然猛烈地摇头,把滚烫的泪珠子摇得满天飞。我不明白她这表达的是什么,她紧紧闭着嘴,为了压抑一个呼之欲出的哭声,她把她的想法也压在了肚子里。我说,秋秋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就按我说的办。秋秋一张嘴,一个沉闷的哭声冲口而出。
我没有再让秋秋看到我犹豫的眼神,我趁着自己还热血沸腾着的时候,揣上我带回来的所有钱朝着岩影家走去。
我在岩影家里没找着岩影,在岩影的地里没找着岩影,却在找他的途中发现他在翻着雾冬的地。
他对我的出现表现出一种异常的平淡。他在我喊过他以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埋下头翻地了。他一只独手,翻地时要比别人多使出一倍的力气。一边翻着地,他才说,你回来了?我说,我来还你的钱,份子钱。他再一次抬了一下脸,但那是一张静若止水的脸。他并没有停止手里的活,他说,我不要那钱了。我说,这钱是我挣回来的,是专门挣来替你找女人的。岩影说,谁挣的我都不要,不要钱,也不要女人。我说,你是不是还想着秋秋。岩影说,秋秋不会跟我。我说,那你就另外找一个女人吧。岩影歇下来,立直了身体,抓了他飘荡在风中的空袖筒擦额上的汗水。
我从口袋里拿出钱来,递到他面前。我说,拿去,找个女人过日子吧。
他不接钱,连看都不看一眼。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被扭曲得如蛇一般的烟叶,用嘴巴咬断了,慢慢的裹。
他说,这钱你有用场的,你也得娶女人。要不,你还可以替家里还些债。上面又催交钱了,说是要改造电线,一个人头一百八哩。
我说,我不娶另外的女人了,我和秋秋雾冬他们一起过。
他白了我一眼,把卷好的草烟放到嘴里点上,吧哒一阵,说,他们是需要一个人帮着,你回来了,我也可以轻松些了。又说,陈风水村长说过了,雾冬以后就算成个死人了,往上面交的款子都不算他的份儿。我说,那你把这钱拿上吧。他突然长长地叹一口气,说,我说过不要这钱的。我说,可这是我们欠你的呀。岩影突然呼噜一声,眼角就湿了。
他说,你要还把我当大哥,就把这钱拿回去吧。
然后,我觉得我该去把我的这个决定告诉我妈。
我妈在地里和管高山一起犁地。管高山拖犁,她扶犁。我到了,我妈就叫我帮她扶着犁,她到地边去喝水。我扶着犁,就跟她说,妈,我打算跟秋秋一起过。我妈喝到中途停下来,没来得及咽下的水把她的嘴撑得圆鼓鼓的。她就那样鼓着嘴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咕咚吞下水,说,和雾冬打着轮子过?我说,不是,是和雾冬一起过。
我妈眯着的眼睛打开了一下又眯上了。她替管高山端来一碗茶水。管高山停下来,接了茶水咕咚咕咚地喝。
我说,雾冬成那样了,秋秋一个人带着虎儿,这日子得有人帮着过。
我妈说,岩影呢?
我说,秋秋一开始就不想跟岩影过,岩影自己也不想强拉秋秋跟他过了。
我妈说,可岩影天天在帮他们,帮他们翻地,还天天背雾冬去茅房。我妈说着就坐到地边,一边看着我们犁地,一边跟我说话。管高山自喝过了水以后,就一直跟牛一样不出声地埋着头拉犁,地里响起的声音都是我妈的。
我妈问我,秋秋答应你了?
我说,秋秋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我妈哎一口气,把一只鞋壳脱下来抖里面的泥。抖着泥,她说,你们这帮娃呀,让人操碎了心还落不下个好来啊。
妈后来不抖鞋壳了,抱着双膝发傻。
后来,她站起身,踩着一种略带醉态的步子向我们走过来,说,你们的事你们自个儿做主吧,我也不想管了。
45
我一个一个的把我的决定告诉了所有的家人了,以为这事就剩下陈风水来做个证就行了。
我去请陈风水。
陈风水也在地里,吆喝着他的牛犁地。情景不过是往事的重复,不同的是这回陈风水顶了一头白发。那一头银发,和雾融在一起,让人看陈风水的头脸时就看出更多的迷蒙来。
看见我了,他早早的停下来等我。还远远的,他就扯起嗓门喊,蓝桐,早听说你回来了,正想着把这块地犁完了来看看你嘞!我紧着步子赶到他面前,站下来等气息平静。他看着我起伏得剧烈的胸膛,说,跑这几步就累了,出去了一趟也还是个弱芽子?我呵呵笑几声,算是默认他的说法。陈风水呵呵笑了几声,突然又正了一张脸说,你小子怎么就丢下娃娃们跑了?我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陈风水鼻子里哼了一声,像冷笑,但我知道这笑里热比冷多一些。他说,我都把学校修好了,你回来了就正好。他突然别过头朝另一边看,看到四仔妈也站在那边朝这边看,他说,站着干啥,过来把着犁,我带蓝桐去看看学校。我忙说我是来跟他说事情的,今天就不去看学校了。陈风水不听我的,他固执地看着四仔妈走向他,接过他手里的犁,拉了我就走。我被他拉着离开地头的时候,无意间回过一次头,看到四仔妈正磁着眼看着我。我的回头吓了她一跳,她一激棱缩回目光,一鞭子抽在牛屁股上,牛走起来,她也跟着走了起来。
陈风水修的学校在离他家不远的一道半坡上,是两间水泥砖瓦屋,每一间都比傩赐人的堂屋还宽。陈风水把我拉到房子里转了一圈儿,出来后,他眯着眼问我,怎么样?我说,很好。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嘴里还堵着烟枪,那哈哈声就被挤扁了,听起来不是很圆,但还是一样的脆。
趁着他高兴,我说,到我家去一趟,我想请你帮我处理件家事。
他还躺在他的兴奋中不愿起来,他说,我一直在愁这老师的事哩,你说我们这庄上,像你这样有学识的人只有你一个,还跑了,外庄的我们又请不起,嗨,可把我愁坏了。这回倒好了,你小子回来了。突然又不笑了,问我,你不会走了吧这回?我说,我这回不走了,我留在庄上当老师了。陈风水重又哈哈笑起来,笑完了,说,好!这下好了!
我说,但是你得帮我去处理一件家事,这件事情处理好了,我就可以当老师了。
他忙把嘴里的烟枪拿走,严肃地问我什么事情。我说,我想跟秋秋一起过。他用一副很能表达一种疑惑的表情看着我,说,你不是不愿打着轮子过日子才跑的吗?我说,不是打着轮子过,是我去当秋秋这个家的家长。陈风水吞吐着烟雾想了一会儿,算是明白了。他说,嗯嘞,你小子还算有胸怀。他说,雾冬成了一个废人以后,秋秋一个人带着娃,那日子是得有个人帮着过。
不看学校了,他主动抢着步子往我家走。突然又停下来,转过头,却不看我,看着地上,像在努力想一件事,然后他说,那么岩影呢?
我说,岩影是你判他退出的嘞。
他说,可是我听说岩影并没有收秋秋的钱,你们也没有去替他找一个女人来嘞。
我说,岩影现在啥也不要。
他把扎在地上的目光抽出来,看着我,说,岩影真这么说的?我把头重重地点几下,他又把头重重点几下,我们又开始赶路。
这个时候,秋秋已经弄好了一桌饭菜,我爸妈,岩影也都坐在火炉上等着我们了。除了这一桌饭菜,秋秋还烧了一锅喷香的油茶。我们还在院子里就闻到了油茶的香味,陈风水夸张地吸着鼻子喊道,啊呀呀,这油茶香能馋死个人嘞。
进了屋也不看人,眼睛专门寻找油茶,说这香东西藏在哪儿呢?我妈说,藏啥呢,专门请你来喝的。这么说着话,两边的招呼就算打完了。陈风水坐到给他留出来的那个位子上,第一碗油茶也端到了他的面前。他毫不犹豫,吸溜一声嘬了一口,然后像个孩子一样惊叹,哇,好香!至此,这一桌子人就像一家人一样相融相汇了。
我把雾冬也背出来,让他躺到竹椅上,开会的人就算全齐了。
桌上的人并没有开会时的严肃,从陈风水嘬了第一口油茶起,桌子上就剩下一片呼噜声和吧哒声。我说,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事吧。我爸觉得这话很多余,白了我一眼。我却不觉得多余,说话前我看了一眼岩影,他虽然努力地使自己做到平淡,却仍然掩盖不了他内心的沮丧。我这句话是说给岩影的,有一种抱歉的意思。
然后,我就说了我的那个决定。
我以为我的话会立刻引起反响,但饭桌上只有一片吧哒声和吸溜声。从我爸开始,我一个一个地看他们的表情,我看到的全是一派平静,连岩影先前表露在脸上的些许沮丧也被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