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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楼楼梯的转角处,柳明绊着地上的一根拐杖,向前一扑,险些摔倒。他仔细一看,睡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黄色的确良单衣裤,补丁摞补丁,有些地方还露出了肌肤,深腰的解放鞋口紧紧地扎在绑腿里。剃得泛着青光的和尚头枕着一个蛇皮袋子。拐杖惊动了他,他撑着地坐起来,身体微微颤抖,鼻涕慢慢地向下延伸。“谁呀?胡乡长?”柳明看清了,是黄花山村的年剩。
柳明说:“我不是胡乡长。这走道上冷,你到屋里坐。要找胡乡长也到办公室去找哇!”
年剩说:“不知道你是啥领导。给你说呀,我来了无数回,办公室里的叶书记和朴主任总是说胡乡长进城开会去了。听说他昨天回来了。鸡叫头遍就在这儿等他。我要会着他的面,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说句囫囵话。我往上走。看乡政府干部打人到底该不该。还要把乡上加重农民负担和计划生育罚款逼死人命的事儿一起反映上去。那时候,恐怕胡乡长也当到头了。”
他说乡政府干部打人指的是冯师傅。冯师傅确实把年剩的左腿给打折了。
冯师傅的妹妹冯玉影在乡政府打字。年剩每次到乡政府上访,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看着她。次数多了,见她不怎么反感,就大着胆子说:“你给我当老婆,行吧?”冯玉影一听,脸刷地变了形,随手将从油印机上揭下来的一张蜡纸贴到了年剩的脸上,又把一盆洗手的凉水从他头上浇了下来。然后,用拖把把他赶了出去。有人给他出主意,要他买点礼物给冯师傅送去,让冯师傅给他帮忙说说好话。他还真的去买了烟酒糖之类的东西,给冯师傅送去,求他帮忙做媒。冯师傅把东西扔出门外,脸色铁青,一阵乱棒打断了年剩腿。从此,他便与拐杖相依为伴了。
“问题总是要解决的,你先到信访办公室里坐。我去看看胡乡长在屋没。”柳明也没和他纠缠,找胡乡长去了。
柳明见文印室的门开着,里面没人。他就进去坐在电脑前,等待冯玉影回来后,给胡乡长通报。电脑桌上放着一沓全乡税费任务完成情况通报。全乡十五个村,大部分都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只有迎春沟还没有动头,通报对此作了严肃的批评。人有脸,树有皮。更何况柳明招聘到乡政府工作时间不长,就被当头一棒,他突然觉得心里紧巴巴的。
胡乡长的门开了,立马又关上了。冯玉影从里面闪身出来,头发有些凌乱,面色红润,掩饰不住兴奋之后的倦意。柳明赶紧低下头,认真地翻阅手中的情况通报。当冯玉影走近时,他猛抬头,故作吃惊地说:“哎呀!吓了我一跳。看!我刚来,就在你这儿受批评。”柳明指着通报让冯玉影看。冯玉影说:“我是照葫芦画瓢,哪有权力批评你哟!”“那就烦请冯小姐给胡乡长通报一声,我有要事向他汇报。”可能是柳明称冯小姐,使她有些不高兴。据说现在的“小姐”是指那些“鸡”们。冯玉影说:“急啥,好事不在忙中起。大玩一会儿,人不吃亏。”这才扭着纤细的腰肢,摆着圆鼓鼓的屁股,给柳明倒了一杯白开水。也把女人的体香抛洒了一屋。
两年前,冯玉影从市计算机学校毕业,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好在她天生丽质,还唱得一嗓子纯正的地方民歌。日子也过得清闲自在。人走运了,门板也挡不住。谁也想不到一首民歌改变了她的命运。那次县计生局何局长在乡上搞计划生育检查,冯师傅情急之下,让她唱歌陪酒。一首“十杯酒”之后,胡乡长当即拍板,让她留在乡政府的文印室里。一方面让那台电脑发挥作用,另一方面也为乡上陪酒储备人才。
自从有了冯玉影陪酒,他们算彻底解放了。即使是坐在席间,客人们把注意力只集中在冯玉影一个人身上。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能让客人着了魔似的喝酒,更不用说再唱两嗓子地方民歌了。
那天,万副县长下来督导农业税费的征收,在乡领导班子会上大发雷霆。“任务完不成,在全县没有位次。我的脸没处放,大家的脸也没处搁。想争取项目,想争取转移支付资金,想争取扶贫工作队,那都是一句空话。谁愿意把雪花膏抹在屁股上呢?”的确是这回事,县直各单位都有自己的扶贫点。这些被扶贫的村都是基础比较好的,有的甚至是全乡条件最好的村。往往是锦上添花,变化很大,方能显示扶贫工作的成绩来。迎春沟的村主任曾经为争取扶贫工作队,还跪在万副县长面前。明摆着的事,县里的各大局,哪个睁着眼睛去跳岩呢!在督导会上,万副县长还说:“从九月份起,全乡的工资停发,什么时候税费任务完成,什么时候发工资。”
万副县长没心情,脸色也不大好看。对“二龙戏水”和农家小炒也不大感兴趣了。胡乡长心里咚咚直跳,他让朴主任赶快把冯玉影叫来。年轻漂亮的女人就像一块磁石,让万副县长的不悦渐渐消失,脸上回了颜色。“哦!深山出俊鸟哇!”气氛稍微缓和。胡乡长说:“这是我们刚刚聘请的打字员小冯,叫冯玉影。民歌唱得很好。她非常崇拜万县长的为人,刚才一直躲在外面,想见见您。”“还请万县长多关照。”冯玉影说着就挤到了万副县长的身边坐下来。一阵春风扑面,万物开始复苏。万副县长端起一杯酒仰脖而干。他脱掉了外衣,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感觉周身在熊熊燃烧,眼睛也发出了两道绿光。他对冯玉影说:“你是学计算机的,知道计算机和人有哪些相同的地方,哪些不同的地方吗?”冯玉影说:“这个我可没学过。”“来!陪我把这杯酒喝了,我教你。”“我不会喝酒,还是唱民歌吧。”冯玉影唱了一首“十想”。
一想奴的娘,咋不做嫁妆,十七十八守空房,越想越凄凉。
二想做媒的,咋不把亲提,一天到晚等着你,越想越着急。
……
万副县长说:“计算机和人相同的地方是有硬件和软件。不同的地方是计算机是软件插在硬件里,而人是硬件插在软件里。”说罢,他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冯玉影似懂非懂,搀着万副县长下席了。
万副县长用实践告诉了冯玉影计算机和人的不同之处,并且通过人事局把她转为正式职工。到乡上的次数更多了,还把县里的一些投资项目往乡上拽。年底,乡上被评为红旗乡镇。胡乡长掂量出了姿色和权力一样,是伟大和万能的,又突然觉得自己太无能,太迂腐。
县官不如现管。冯玉影在感激万副县长的同时,更感激胡乡长。胡乡长和冯玉影第一次之后,还有些害怕。后来一想,连县长都不怕,自己还怕什么呢。更何况还是县长的二手货。不过,他还是十分小心,怕万副县长知道他钻了空子,会给小鞋穿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哪!
柳明在胡乡长的对面坐下来。胡乡长递给他一杯水,自己也倒一杯。把身体牢牢地靠在皮转椅上。柳明还是有些拘谨,坐在沙发的前沿,不住地抠着手,把刚才想好的几句话也忘得一干二净。还是胡乡长先开了口,“你刚上来看见年剩了吗?”“他还躺在二楼楼梯上,还说是要找你呢。”“这种人是上访访出利来了,动不动就用上访来要挟乡政府。腿残疾了,送他到乡敬老院,他还不去。一身的贱骨头。”胡乡长说完就给派出所的金所长打了电话,要他把年剩弄到所里教育教育。安排好后,胡乡长才把话题扯到柳明这儿。“今儿找你来,主要是看看迎春沟的税费收得咋样了。”柳明像等待挨批评的学生,低声说:“会是开了,我看难度很大,基本情况你晓得。”“啥困难都不是理由,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乡政府是一要两不管。要完成任务,不管有多大的困难,不管采用什么方法。这也是考验你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往后延长一段时间,或者适当地减免一点儿,可能工作要好做些。”柳明是大着胆子提出了请求。“这个星期完成,并且一分钱都不能减。全乡一盘棋,否则会乱套。你就是哭着向迎春沟的群众磕头下跪,也要把钱哭出来。”胡乡长的态度十分坚决。柳明已经被逼到了南墙上。
“大家都听着,乡上干部把我打成了残废。胡乡长不但不管,还要派出所的人关我。我没犯法,你关了试试看,好关不好放。”年剩在楼下,泼着喉咙大声叫喊。胡乡长先是一愣,抬起头仔细一听。又给金所长打了电话。“哎!你咋搞的?年剩又在办公楼下吵闹,扰乱办公秩序,影响也不好。你们连这种人都管不了?”金所长在电话里说:“胡乡长,你听我解释。他一没犯法,二没犯罪。对于这样的人,局里边有规定,一不能关二不能铐三不能打,也只能口头批评教育。”胡乡长关上电话,愤愤地说:“没有一点儿工作魄力。”
年剩还在叫嚷。胡乡长又拿起电话,狠狠地按着数字键。“喂!冯师傅吗?你快点过来把年剩弄到你那儿!”不一会儿,楼下安静了,胡乡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柳明把冯师傅给他出的点子向胡乡长说一遍。胡乡长说:“行是行,但必须合法。这个你去跟冯师傅商量。与乡政府没有关系。他食堂里也要不了那么多柴呀!”
柳明从政府办公楼出来,太阳已经照在了河堤上。卖菜的人们早已散去,地上留下了一些零零星星的菜皮。
冯师傅的寝室里,年剩在那儿笑嘻嘻地喝着茶。柳明有些纳闷,他们不是冤家对头吗?
冯师傅见柳明进来,对年剩说:“你把茶杯端上,先出去晒晒太阳,我们商量事儿。”
柳明说:“砍柴烧炭的事儿,胡乡长同意了。他让我们商量,看咋搞?”
冯师傅说:“我按当地价收购,也不能亏人家。全部送到食堂院子里来。村上要安排人在这儿过称。砍伐证的事儿。胡乡长咋说了?”
“胡乡长只说要合法,没说砍伐证的事儿。”
冯师傅说:“那你先组织村上搞,砍伐证由我来办,咋样?”
“那太好了!”
柳明出来,心里热乎乎的,充满了感激之情。
冯师傅把年剩从乡政府办公楼领到他寝室后。让他坐,还很殷勤地倒了一杯茶。年剩拄着拐杖靠在门上。气鼓鼓的,一言不发。
“这好长时间我在想,确实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的一时冒失。不过我会对这个事儿负责任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冯师傅边说边把年剩拉坐在椅子上。年剩也接过了他手中的茶杯。
“你年纪也大了,腿脚不灵便,确实需要人照顾。既然敬老院你不想去,就跟我们过算了。我把你当老哥子看待,我吃啥你吃啥。生管养,死管葬。”冯师傅眼睛有些湿润了。
“那咋弄得成呢?”年剩觉得哪有这等好事。
“你要不放心,我们可以到县民政局办理领养手续,再请公证处公证。”冯师傅继续消除年剩心中的疑团。
冯师傅还真的到县民政局办了领养手续,做了公证。把年剩的房子卖了给他入了康宁终身保险。年剩就成了冯师傅的家庭成员之一。每年的救济款和救济粮自然也都给了冯师傅。
消息传开,有的说冯师傅积福成德,有的说他罪有应得。也有的说他想得年剩的家业。后来,都说冯师傅是个好人。特别是胡乡长,冯师傅为他解除了心中顽疾。心里轻松踏实多了。他觉得,冯师傅是书读少了,要说他解决农村的矛盾纠纷,还真有一套。让他当个县信访局长都不成问题。
冯师傅对年剩像亲兄弟一样。年剩也很自觉,常常搬一小马扎,在公路边的菜园里帮冯师傅扯草、间苗。或者在门前的木瓜树下,给冯师傅的孩子讲武当山上的今古奇观。只是冯玉影常拿眼睛白他,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回家的温暖。
柳明对完成迎春沟税费任务充满了信心。只怕还会在那儿住些日子。于是他买了双解放鞋和一小袋大米,带了被子和一些旧衣服奔迎春沟而去。
村主任为他支了张木板床,还安排磨房女人为他们做饭。迎春沟的人们第一次看到自己带粮食,穿着和他们差不多的乡干部来村上蹲点。就有人主动跟柳明搭讪。
不出柳明的所料。他走后,没有一户主动到村主任那儿交钱的,村长也没下去催。
村主任听说要卖柴卖炭交税费,心情十分忧郁。迎春沟的人们也曾经靠这红火了一阵儿,但老村主任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不能吃了祖宗的饭,砸了子孙的碗。又考虑到柳明还像自己的人,不能让他为难,再说,村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多砍些柴烧些炭,交够了税费,自己可落几个零花钱。于是,他对柳明说:“那今天晚上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