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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福前脚走,先爷后脚就到观音岩取石打碑,金属一样冷静的声音在村子上空回荡。很多人肯定地说,先爷给自己准备后事了。松贝子也不同意也不反对,赶忙制造赌局,歪着脑袋说:“赌起!五十块赌不赌?量你娃也不敢哟。”
半年时间不到,先爷的两个儿子老大老二错前错后走完卑微人生,走进孔家坟林,也是都没有活过六十的坎。不过先爷心宽,仿佛这是他安排的结局。等两个人都下了葬,几个帮忙的人跟着先爷去观音岩,只见两块碑都已完工,连名字和时间都是刻好的。一块给老大,一块给老二。
老三孔亮一直没有时间回去。立碑那晚满都在人群里说,孔亮做组织部副部长了,事多得起旋,回不来。先爷于村人一片唏嘘中垂坐,冷峻如霜。
5
关于先爷的历史记载,有人替满都出主意说,去查查县志乡志,说不定有。满都哎呀一声,满怀希望地去了。结果呢?县志记载孔家民俗,一笔带过,说“平溪有孔家,供诸葛牌位,尚赌,疑孔明后裔,但传无考。”又查平溪乡志,在杂物室翻出一堆破纸残片,大多腐烂发霉,字迹全无。
满都从纸堆里爬起瘦瘦的脸,摊手摇头,很冤枉,无助。
满都独自拍脑门,突然说:“孔福!他爹跟先爷一起挨过批斗,他又是先爷唯一的一个徒弟,问问他,应该有收获。”
可是孔福在哪呢?听人说,他奔汉中,上了定军山,在那里习练壁画碑刻,像个修行的道人。但传播消息的人都是听别人说,没有谁亲眼见过。后来满都追来查去,得知消息竟出自松贝子,于是摇头失望。松贝子的话,只能当屁风吹过。
写作班子难为无米之炊,领导小组只好放几天假,回县上去了,留下满都一个人,一摇一摇地往孔家湾走。乡上到村上,小路一直往上爬,只有八里,公路在山岩上绕来绕去,成了二十里。这有点像他的简历,先教书,然后在乡上一呆八年,到村上又是三年多,把小路爬成了公路,离家越来越远。老婆孩子在县城等他,等他退休,回去把一家人凑满。
晚上满都正伏在桌子上设计民俗文化园的大门,松贝子跑来喊他打牌,声音大得像吆牛。满都说不打,有事。松贝子说,你有个球事啊不得了!三缺一,几个老搭子。满都想一想腾地起身出门,像要报复谁,就跟去了,在小学校,还有两个老师。
头打二开,前两把满都不输不赢,松贝子手气好,两个老师很惨。打到半夜,松贝子战败,满都还是平手,两个老师赢得还不过瘾,望着松贝子淡笑。先前讲好了,不准欠账,松贝子没有钱了,急得猫咬了球一样,急一阵,把一个砖头大的手机往桌上一拍,说:“新的一千多,算五百谁要?两百?”见三个人都摇头,又从怀里摸出一本书给满都,眯着眼说:“不讲价,一百块。”满都疑惑地接去一掂,一翻,眼就直了,马上给钱,要走。松贝子一手捏钱一手扯住满都,“不准走!我是输家,还要打。”满都又掏一百给松贝子,捡了宝贝一样颠着屁溜了。
是一本《孔氏族谱》。民国十五年编撰,毛笔小楷字写在淡黄的纸上;翻开;一股厚厚的墨香。依前言后记看,当时先爷的父亲财高权重,斥巨资聘民间书画大师,历时一年六个月,始成书三册。
满都得到族谱,感觉既沾手又烫手。倒卖吧?不敢,他还舍不下饭碗和老婆孩子;送给县里的领导,搞一场新闻发布,他可以领个赏,顺便沾一袖子文化气息,可他害怕先爷,会跟他拼命;留在村委会,将来民俗文化园建成,放在玻璃里面展览,还可能留些功德,但那需要高尚,他没有;直接还给先爷,或者通过孔亮部长,曲折一下,多少卖点人情,换先爷对他的理解和支持,不挤兑他在村里的领导地位,应该不过分。抱着族谱思前想后,满都头发都急白了。
正在愁,县里电话通知满都,说省报的史克记者要再次去村里,对三国文化的民间沉淀,进行深度采访。满都吃了一惊,仿佛史克有一双千里眼,发现了他手里的宝贝。他找了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安全,最后只好夹在裤腰里,用手按了按,才勉强放心,于是埋着头,满腹疑虑地到村口去,迎接史克。
县里用三号车送史克到平溪乡政府,史克抬抬手,示意不要停车,直接开孔家湾。拐进村口,看见满都站在横幅底下,史克下车,又抬抬手,让车子开回去,他戴上墨镜,象征性地环视四周,等满都迎过去握手。满都有点发虚,试探地问:“这次来有什么打算?我能做什么?”史克居高临下地谢绝,说:“有一张床,一碗饭,就行。我自有安排,你忙你的,不要管我。”满都说:“我不忙,我帮你拿包,带路。”史克不要,说:“你的事多呢。文化强村示范点建设,你们书记县长都很重视,这是最大的机遇,看你能不能抓住。”
给史克安排好吃住的地方,满都遵从史克的意见,告辞说:“还请多关照。”史克想了想,给满都通报了一个国际问题:一新加坡老华侨要到孔家湾寻根,到时候可能揭开天大的秘密。
满都回到自己的屋里,怦然心跳,但他坚信,老华侨要揭开的,决不是他的裤腰,而是先爷的。
6
史克在村里采访,重点是孔家坟林和先爷家。
孔家坟林很大,保护得好,古柏浓郁遒劲,远望威严不可侵。墓碑虽然规格不一,形式各异,但碑文遒劲有力,人物花鸟栩栩如生,让人产生敬畏之意。史克惊叹不已,也不敢照相,虔诚地鞠了一躬,便退了出去。
多半时间,先爷家的楼门紧闭,雕花木门两侧行书一副对联:静坐窗前听鸟说甚,闲游境外问花笑谁。史克轻轻推开门,看见天井里先爷像一条威猛大气的狼狗,逼得他腿发软。而石碑如林,坚硬的思想如花,热烈地开放。
晚上,史克爬在小桌子上,感觉汹涌的灵感和智慧突然枯竭,再也写不出一个字。他突然很想喝点酒,这才记起满都。正要出门,松贝子从黑暗里跳出来,兔子一样,吓了史克一跳。
松贝子把手里一样东西神秘地晃了一下,见史克不为所动,就再晃一下,说:“给个价。”史克茫然,说:“什么呀?你就是松贝子?”松贝子闪到门后,展开手里的东西,史克一看,是一本《孔氏族谱》。史克摇头,说这个我有了,你还有别的东西没有?松贝子狡猾地一笑,说:“想要老祖祖裤腰里那宝贝?你做梦吧。”史克拉松贝子,没拉住,松贝子兔子一样跳开,扬长而去。
对于《孔氏族谱》,史克了解过。据说,三本族谱,先爷兄弟三人各得一本。老二孔先宁拿族谱去换了一个甲长的座位,那族谱被几经倒卖,辗转流落去了南洋,不知所终。老三孔先平把族谱化为一堆灰烬,打倒在地,还踏上一只脚,与红卫兵一起高喊口号庆祝胜利。只有先爷手上的族谱得以保全近一个世纪。但是一年前,先爷压在箱子底下的族谱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原先,他一直怀疑孔亮,两爷子为此闹得不和谐,现在还皱巴巴的。留存于世的应该只有两本,一本在新加坡,一本在孔家湾,但最近孔家湾突然涌出来很多版本,成为公开的秘密。
史克给先爷送去一本族谱,顺便说了松贝子卖族谱的事。先爷不惊,不怪,仿佛松贝子曾向他借过,他忘了,松贝子还记得,所以反而要感谢人家。松贝子也无所谓,像没有发生事情一样,照样四处揪人打牌,赢了请人吃饭喝酒,输了偷家里的腊肉粮食卖。有人开玩笑说:“松贝子,要是把先爷那族谱卖远些,你就发了。”松贝子鬼笑说:“球话!”
这天,松贝子的姐姐跑去叫先爷,说老祖祖,你救救松贝子吧。姑娘跟松贝子像两个娘养的,高中毕业回来,文静得人见人喜欢,还有个会飞的名字:蛾儿。先爷跟着蛾儿,路过村委会办公室,看见孔亮和他的领导小组在村里规划民俗文化园,几个人正在绷绳子画线。
松贝子又在跟他老娘干仗,一片狼烟烽火,很多人围住看。松贝子双手扳住门板,说:“丢不丢?你丢不丢?”他老娘死死抱住他的脚不准出门,头在门上撞得山响,还骂:“祖宗呢!先人呢!是不是要了我的老命你才歇台?”
先爷身板旗杆子一样,到松贝子面前站定,说:“松贝子,你拜师吧!”松贝子歪着头硬着脖子说:“拜啥师?我拜啥师?”先爷说:“我教你打牌。”松贝子无所谓,说:“我不学!”先爷说:“你要后悔。”松贝子说:“赢了我,我才拜你。”先爷很有深意地一笑,转身说,跟我来,端端地走了。
蛾儿含着一包泪,就像翅膀被露水打湿。
7
川牌的打法很多,有满天飞,插盘子,点点红,等等。点点红比较普及,在四川老成都,川牌甚至直接被叫做点点红。打牌通常四个人,设一个“小家儿”,头家拿十八张牌,小家儿只拿五张,其余两人各拿十七张,四个人各自为阵,又讲究“章子”与配合,两对家暗中联合叫做“抬轿子”,很丧牌德。小家儿像个没有实力的部队,容易受“大国”的牵制,左冲右突,日子很是辛苦。“三缺一”也可以打,不要“小家儿”,桌面上“三国鼎立”,关系非常微妙。两个人打叫“啄对儿胡”,完全是两军对垒,真刀真枪说话,最见公平。
松贝子向先爷挑战,要和先爷“啄对儿胡”,输了,他拜先爷为师,赢了,他有话要说。之前,谁都相信先爷打牌神机妙算,但只是传说,没有人见过。现在,松贝子胆子大得日天,揣一副烂牌去找先爷,跟黑脸张飞差不多。
先爷让松贝子关好门,自己净手焚香,跪拜孔明牌位,然后解下腰间的红纱,打开三层。松贝子在黄黄的灯光里看见一副川牌,乌红的颜色,板实厚重的页子,像刚从土里挖出来,泥还粘在上面,一搓,钢声响。先爷凝神屏气,如吐纳万物,脸上红光笼罩。松贝子吃惊不小,但他还能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先爷给松贝子讲川牌的来历。说三国时候有军师诸葛亮,字孔明,比方三国运势,暗藏阴阳五行,依照天地人和八卦天象,发明了长牌。于是密召皮革匠、油漆工各一名,取上等牛皮和桐油,打磨,浆煮,画上图案,配以点数,制出两副绝世好牌。孔明军师执牌细看半夜,忽然掉下泪来,吩咐两个匠师各揣长牌一副,带上备好的银两和家眷,隐入民间乡野。其中一户感念军师,又避讳诸葛,于是改姓孔,续起孔家湾一脉香火至今;而另一户据说在汉中,音信全无。因这长牌主要流传于西蜀,后人便叫川牌。
至于牌技,最基本的是洗牌和叫牌。先爷把牌分抓到两只手上,一拧,变成了非常精细的两把扇子,再一拧,扇子中分,成了四把,开合自如,习习风起。没等松贝子反应,先爷收起牌,让松贝子打乱,然后闭上眼睛洗牌,往桌上一顿,对松贝子说:“你看前四张。”松贝子揭开看,是四张天牌,再往后看,地牌、人牌、和牌、幺四依次排开,都是四张。松贝子正在惊奇,先爷随手抽出一张牌递给他说:“先三五,”又抽一张,“后二六,”再抽一张,“二三打到最后头。”松贝子接过去的牌就是三五、二六、二三,竟无半点差错。
松贝子正要说话,被先爷拦住。先爷问:“你很想要这副牌,只为卖钱吗?”松贝子顿时慌得乱了,闪着眼说:“没有,没有。”先爷不问了,望着松贝子,把松贝子逼得翻肠倒海。
不用比试已分出输赢,松贝子埋头一阵,同意拜师,先爷却不干了,说:“习牌之人,要心静,不参赌,做到了,我再收你。”
说来也奇怪,经历过一场开导,松贝子迷迷蒙蒙,竟像是经历了几次投胎,从中顿悟出一些说不明白的简单道理来。这之后,他慢慢地不赌了,就连满都邀约,他也摇头不肯。闲着没事,他把手机拿出来反复看,像等一个重要电话,等不到,便放音乐,音量大得不得了。
史克临走前去找松贝子,说他愿意出两千块,问松贝子能不能弄到?松贝子眼光闪了一下,但还是摇头,静静地走开去了。
不是松贝子一夜之间脱胎换骨,而是对于很多事,很多道理,特别是先爷的思想,他的悟性还跟不上路,一时间无法权衡,来不及反应,没有选择的勇气。比如打牌,先爷教他心止,意平,灭欲念,把一张一张的牌看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