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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杏梅不久也和徐宏图结了婚。相比之下,李杏梅的婚礼就显得平淡无奇了。李杏梅是徐宏图用自行车驮到婚礼现场的。那是一家中型餐馆,不大的厅堂只摆了七八桌酒席。竺雨青作为李杏梅的同学和同事当然在受邀之列。竺雨青去参加婚礼之前,简单地打扮丁一下自己,描了眉点了唇,换上一套玫红色的西服套裙就出了门。她觉得必要的打扮是对朋友的尊重。一到婚礼上,竺雨青就有些后悔了。她抢了李杏梅的风头。李杏梅穿一件大红的对襟绸缎夹袄,脸上浓墨重彩,显得俗艳土气。好在在场的大多数客人是徐宏图的亲戚,那都是些乡下人,大家并不在意谁穿了什么。等客人一到齐就开始唯一的节目,开吃。
竺雨青参加完李杏梅的婚礼,就预料到李杏梅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看宴席上来的那些客人,一个个狼吞虎咽的,一大桌子菜连吃带拿弄得连汤水都没有剩下,晚上居然还有一大帮子客人不回去。李杏梅的新房本来就小,这么多客人怎么住得下来呢?搞得徐宏图没有办法,后来找学校借了一间空教室开地铺才算是解决了问题。
竺雨青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赶潮流找一个大学生。要知道大学生还是农村出身的人多。要跳出农门改变命运他们会用上九牛二虎之力。他们能顺利地读完大学,所有的亲戚都是要帮忙的。现在,他们在城里工作了,成了城里人了,当初亲戚们的帮忙就转变成了一种投资,这是要加上利息再重重奉还的。相比之下,竺雨青算是掉进福窝里去了。许健的父母只有许健这么一个儿子。结婚之前,老两口就搬到市里居民区的自建二层楼房里去,把公司分给公公的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给他们做了新房。许健每天骑摩托车带竺雨青上下班。也不用做饭,婆婆早已退休在家,专管家务,吃完饭碗筷一丢,骑上摩托车就回到小两口的爱巢里。分家不分灶这正是竺雨青最理想的一种家庭模式。许健是业务员,出差的时候,婆婆就把饭菜做得更加精致,坐在桌边专等竺雨青下班回来。竺雨青吃完饭,婆婆就关切地问她,要不要自己过去到新房里和她作伴。竺雨青总是微笑着婉拒。她宁愿回去看一会电视后同许健在电话里聊天。许健总是很准时地在约定的时间打来长途电话。竺雨青不愿意别人进入他们的两人世界。
竺雨青和李杏梅的关系又慢慢热络起来。竺雨青已经完全理解了当初李杏梅把自己一个人抛在广场上的举动,恋爱结婚毕竟带有强烈的自专性。自己在恋爱的时候不也是从没想起过李杏梅吗?现在,大家各自建立了家庭,不再需要把大部分时间用来恋爱。人除了有爱人总该还是要有友人的吧。竺雨青可不愿意被人说成是重色轻友。况且,即使对于爱人来讲,自己也应该留有一定的私人空间。竺雨青主动去约李杏梅一起逛街。李杏梅呢,当然很高兴。两个人照样地在街上看光景,到店铺里去选衣服。竺雨青除了自己买衣服外,还是那样贴心贴肝地给李杏梅推荐自己看中的衣服。李杏梅每次试穿竺雨青看中的衣服总是感到惊呀,哎呀,你的眼光真到位呢,这件衣服简直就是给我定做的呢。竺雨青说,是啊是啊,你看这颜色搭配,质量做工都不错,价钱也还公道。但李杏梅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她递给服务员,笑一笑说,现在暂时不买。竺雨青问,为什么?李杏梅说,我们结婚时小徐给我买了不少衣服,买多了怕穿不过来,浪费。一次两次李杏梅都这么说,竺雨青却并没有在李杏梅身上看见什么新衣服,心里慢慢就明白了,李杏梅是经济上有些拮据,钱不够用。这一点竺雨青倒是没觉得。她和许健在公公婆婆家吃饭。自己的工资根本就花不了。时间长了,李杏梅就把实情告诉给她,徐宏图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刚刚考上大学,一个还在读初中。父母在家种的几亩责任田,没有多大出息。徐宏图的工资倒是有一多半要去接济家里,李杏梅的工资要用来过生活,哪有那么多的闲钱来买衣服。李杏梅说着说着就低下头来。竺雨青就觉得自己非常难受,不觉靠近一步搂住了李杏梅。杏梅,你瘦了,竺雨青感慨地说。秋风中,李杏梅的身子竟然有点瑟瑟发抖。竺雨青感到她在抽泣,就更紧地搂住了她,想把自己身上的热量传一些给她。良久,李杏梅说,哪能不瘦呢,小徐成了他们家的家长,我就成了他们徐家的家庭主妇。除了家里的事要操心,还有农村一大堆想都想不到的乱七八糟的事,你不看见还好,看见了就心烦。这不,上个星期天,我们回老家,看见小徐的老娘一条秋裤竟然补了十二个补丁。今天和你出来逛街,主要想买的就是这件衣服。竺雨青这下找到了感觉,买什么买,旧衣服不多得是,我们家的,公公婆婆的,我可以收一大堆,都还好好的只是式样过了时,丢了也怪可惜的。只要你不嫌弃,我都拿来给你。李杏梅说,好啊好啊,这太好了,你真是我亲亲的姊妹。李杏梅的这句话让两个人缱绻了好半天。再一次见面的时候,竺雨青发现自己婆婆的一条裤子居然穿在怀了孕的李杏梅身上。李杏梅说,雨青,你看这条裤子真好,要不然,我又要花钱去做大腰的孕妇裤。竺雨青宽厚地一笑,心里想,真是人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哇。
竺雨青请假在家休息准备生孩子的时候,公司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机构改革。所谓机构改革最终的目的就是裁员。裁员的顺序也千篇一律,上面的往中层削,中层的往底层削,底层的则裁回家。许家一共有三个人在公司上班,这件事对许家来说怎么都是一件大事。许健的父亲特别为此开了一个家庭会议。说是家庭会议,主要是许健父亲一个人在分析形势作出决定。许健的父亲说,看样子,这次改革仅仅是个开头,公司其实三角债缠身,各种弊病积重难返,不是仅靠裁几个人能解决得了根本问题的,与其在公司等死,还不如自己干。我的观点,可以由许健先行停薪留职,充分利用公司扶持下岗人员的优惠政策,出面把我们自已的药店先办起来。雨青先请假在家生孩子,身体恢复后再和许健一起干。反正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迟干不如早干,等到别人要下水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上岸了。一家人都觉得许健的父亲说得很有道理,不大一会儿就统一了意见。
等到竺雨青结束女儿许小青的哺乳期后,许家开办的全福堂药店已经颇显规模。许健的父亲确实是行家里手,眼光独到。他把药店的地址选在市中心广场的对面,旁边的一条路上就是市长途汽车站。这样,这里就成了市内人流和市外人流的交汇处,生意哪有不好的道理。他本人做了一生的业务员,制药厂和医院的关系都很熟,利用公家的关系网,有时甚至利用公家的资金做过几单大生意,药店最初的积累就起来了。然后的任务是婆婆管后勤,竺雨青守店,老头儿带着许健满世界跑,到处熟悉业务。等到全福堂的营业全面走上正轨的时候,医药公司最严酷的改革到来了。财产彻底清算,职工集体买断工龄,企业整体拍卖给外地来的老板。一天吃晚饭的时候,老头儿又把一家人召集起来。老头儿说,我老了,公司让我退休了,好在药店已经办起来了,健儿,雨青,你们的事业总算有了一点铺垫。今后,能不能坚持下去,能不能得到自己的幸福,就要靠你们自己了。我和你妈,如果说还有任务的话,就是帮你们照看照看孩子了。老头儿一边说,一边把坐在怀里的孙女举起来,乖孙女,你说是不是啊。老头儿的话让许健和竺雨青听得不住点头。
生意就这样做起来了。许健主外,到厂家或一级批发站进货,到有关系的医院诊所去送货。竺雨青主内,照顾整个药店。其实她真正的职责就是收钱。卖药的服务员有两个,但只能卖药。竺雨青的手可真是个聚宝盆,钱就这样一笔一笔地汇聚拢来。有了钱好哇,除了好办事,还能时刻同潮流接轨。生意人对于流行潮永远是敏感的。店里先是添了一辆摩托车。然后是呼机,又变为手机,然后是换代。后来摩托车也换了代,变成了一辆二手的桑塔纳。有了车绝对是一个里程碑。有了车的人的胆气豪,有了车的人腰也感觉粗了一倍。有了车以后,生意也就不那么难了,其实不必紧张,只要抓住人,抓准时机就行了。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竺雨青开始喜欢看光景。她坐在全福堂里,一身时髦打扮。高高的收银台让她能把门前繁华的马路和对面阔大的广场一览无余。马路上车水马龙,广场上熙熙攘攘。除了季节的变换,树枝青了,树叶黄了;除了天气的不同,刮风了,下雨了,竺雨青眼中的风景总是大同小异。远处的风景总有模糊不清的时候。进入店里的顾客,竺雨青却能够瞧个真真切切。白天,药店里人来人往,真正来买药的却不多,大多数人只是到店里来看一看。竺雨青要求服务员一律微笑着为他们服务。她想得通,她收获的是人气、信誉和形象。没准有朝一日这些人就真成了你的顾客,给你带来滚滚财源。到了晚上,进出店门的不多了,但进来的必定是顾客,他们有的是家里人等着服药,这种人一进门就报上药名,数量,然后付钱拿药结账走人。还有的一进店,眼神就睃来睃去,最后总要在性药柜前站下来。神你油或者是金枪不倒丸,竺雨青热情地上前向他们推荐,效果不错呢。看见漂亮的女老板亲自上阵卖药,客人就暧昧地说,你不会骗我吧。说完还淫邪地看一看竺雨青。用了的都说好,竺雨青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她不能得罪他们,他们是她的财神爷呢。他们买性药从不还价,哪怕明知道高出价值十倍。对于他们污辱性的表情,竺雨青想得通。生活嘛,首先是要生存,然后才是尊严。
竺雨青就这样觉得自己看穿了一切。把——切看穿之后就感到索然无味了,无可无不可的,整天百无聊赖。
热包子嘞热馒头。一天午后,竺雨青又在收银台上漫无目的地看光景的时候,一个端着一大筐吃食的瘦小女人在药店门口一闪而过。像一个人,李杏梅。竺雨青从高高的收银台上一跃而下,差一点崴了脚。跑到门口叫住那个女人,不是,不是李杏梅。但李杏梅这三个字浮出脑海后,就像鱼儿上了鱼钩,挣也挣不脱。逛街,淡笑,悄悄话,所有的场景都奔来眼底。李杏梅呀,这么多年了,如今你生活得怎么样,今天你到底在干什么呢。
要找到生活在同一城市里的熟人其实是非常容易的。竺雨青只打了两个电话就找到了李杏梅。一个打给仍然在原公司上班的同事,在她那里得到了李杏梅家的电话号码,再一个电话打到李杏梅的家,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喂,是我呀,我是雨青,竺雨青呐,你是杏梅吗?
雨青啊,我是杏梅。
杏梅啊,你个死丫头,这几年都跑到那里去了,面也不照一个,想死我了。
我……我……。
别说了,限你明日午时三刻到我的店里来,我要见你。
竺雨青放下电话依然兴奋不已。李杏梅,李杏梅现在是什么样子呢?她一下子就把李杏梅和公司的破产倒闭联系在一起。不消说,李杏梅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磨难,家里的负担那么重,丈夫小徐又只是个中学老师,再加上一个孩子。竺雨青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李杏梅的情形。那是在医院,李杏梅生了孩子。竺雨青走进病房的时候,她正忙着给孩子用奶瓶喂奶,旧衣服拆成的尿布片围绕在她和孩子周围。短暂的问候以后,李杏梅就哭丧着脸指着怀中的儿子说,他爸爸还要翻字典给他起名字,我看干脆叫徐大嘴算了。一天到晚就晓得吃,我又没有奶,只能吃奶粉,为难死我了。竺雨青听了忙从口袋里掏出叁佰元来递给李杏梅,就当是我给小侄儿买了几筒奶粉吧。李杏梅推辞着,脸上满是感激之情。哭丧着脸的李杏梅和感激的李杏梅在竺雨青面前交替出现,竺雨青就摇了摇头。还不知道李杏梅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摆小摊子,擦皮鞋,还是沿街叫卖盐茶鸡蛋?竺雨青甚至还想到,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以把店里的服务员辞退一个,让李杏梅来药店里上班,也算是自己再真心真意地帮她一回。
第二天中午,李杏梅并没有按时赴约。吃过午饭,竺雨青就躺在店堂内的竹椅上闭目养神。这段时间是店里顾客最少的时间,竺雨青通常都要利用这段时间休息一会儿。闭上眼,竺雨青就把昨天那个赤脚穿布鞋端着个筲箕叫卖馒头包子的女人和哭丧着脸给孩子喂奶的李杏梅混淆不清了。太阳西斜以后,门口出现了一个斜长的影子,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