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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览群书2004年第09期-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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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小强:社会达尔文主义可以讲“已经发生的事情”,但是我们如何来反思“已经发生的事情”呢?
  陈明:人性。每个人在别人的事情上都是主持公道的。这是超越的希望所在。
  高小强:如果建立在完全功利的基础上,除了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丛林规则,还有什么规则呢?如果社会达尔文主义就是现实的规则,那么,我可以拿来持守它吗?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第二个是,你所举的例子,把文化当作杯子一样的东西,可以吗?如果可以,那当然好了。但是文化本身是很复杂的,这个也是你自己承认的,可以用杯子来代表吗?
  陈明:我不否认有人在持守什么,不否认其所持守的意义。但是,我不愿做同样的事。对于儒学振兴来说,好比要建一个房子。别人做别人认为重要的,而我只做我认为重要的。
  高小强:你自已说立场很重要。那么,你的立场的基础在哪里?在你所说的文化传统中,你的立场又处于什么地位?你所批评的学者和你的立场相比,他们处在什么地位?如果他们的立场并非是主流,又是从何而来的?你一直在用事实反驳一个道理,你在强调事实的时候,理已经被悬搁了。
  陈明:我正是从实用主义的立场,回应当今社会对儒家的期待。
  丁元军:你说的第三条道路是否也会用一种宏大叙事的方式来表达呢?而你是否也会因此而没有悲剧感呢?
  陈明:我只是反对在半路上把目标遗失。就像过江一样,对岸是我们的目标。我们不能留恋江心的风景,而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不仅要求知,还要求用。
  高小强:你真正的立场不是实用主义。“不实用,毋宁死”才是你的立场。在这个立场上,你就不可能走到道。
  陈明:重要的不是道,而是对道的寻找。道在周公那里是礼乐,孔子那里是仁,孟子那里是仁义,荀子那里是礼法,董仲舒那里是天,朱子那里是理,阳明那里是良知。如果你的思想不能对当下所需的文化功能有所承担,谁又会相信你所说的道呢?
  丁元军:按照你的思路来说的话,孔子的时代也是霸道的时代,为何不变鲁为齐?而是要变齐为鲁呢?“天理和良知”难道就只是一种生存策略吗?
  陈明:变鲁为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出这种逻辑的。嫌“生存策略”不好,那就叫生存智慧吧。
  高小强:你用实用主义来反省,用的是人的局限性,理性。在事实那里,是以实用为标准的,是否理想主义比实用主义更有局限性?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陈明:孔子是为万世立法。我只是我,做我能做和愿做的事而已。圣人不会太多,也不必太多。就像猴子变人一样,圣人是特定时代才能成就的。今天,我一看别人扮圣贤,就忍不住要发笑。
  黄玉顺:我来简单说两句。可能诸位对陈明的思想不够了解。我用他自己的说法来介绍一下吧。他这个“实用主义”不是一个好的表达。他最近的一个重要的新提法,他刚才也提到的,是:“即用建体,即用证体。”“体用”这一对范畴是我们一直在共同使用的。现在首先要来清晰一下这对范畴。这是中国传统上一对很基本的范畴。自思孟以来,基本上就被表达为“明体达用”的思路。简单说,有一个先行的东西,它是一个形而上学的本体建构,是一切的开始。但是陈明恰恰不承认这样一个先验的设定。他不会承认的是:有一个现成地摆在那里的、或者是自己首先去设定的东西,然后认为这就是“本”或者说“体”。他认为,“体”的设定必须从生存层面的“用”出发。
  熊林:你一直说你办《原道》是一种“玩”,但是十年办《原道》也是玩吗?这十年的艰难你也和我们表达过,难道就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吗?要我来看的话,这确实是你的自谦之辞吧。
  陈明:不是自谦,是自嘲。如果我真的如同别人说的那样把自己设想得很崇高,那么这个社会是不是也太黑暗了:做一件崇高的事情为什么这么难?除了自嘲还能做什么?
  熊林:你的自嘲,是一种张力的产物。同别人的狂热是一致的。用和体之间有一种遥不可及的距离。
  陈明:这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黄玉顺: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你如何才认为自己是儒学?
  陈明:“圣人之所以为法”是最重要的。儒学的真谛在此,在这个意义上,我是。
  高小强:黄老师所说的“体用”,是在中国哲学意义上才有的范畴。什么是先验的原则?是否为一物的起点?所谓“即用建体,即用证体”,今天复兴一个文化传统,过去的一切圣人在心中有地位,体在过去的一切圣人心中都有地位,他们的体一定是要进入到今天的生活的,要是没有去证体,则体是没有的。
  陈明:我不预设道或体的绝对性和普遍有效性,尽管我愿意承认自己愿意它是有效的。但你们的说法是不是过于乐观了呢?
  丁元军:如果没有一种体用论先行成立的话,你的“即用建体,即用证体”怎么可能?按照你的思路,是“以用灭体”。
  黄玉顺:很多时候的发生争论其实只是表面的,实质是背后的许多感悟性的东西不同,它们在支撑着我们的争论;但我们都没有谈出来。就陈明而言,他有一种和钱穆的勾联。就是一种关怀,一种焦虑,一种民族文化生命。不过是表达过于直白而已。所以陈明的“体”可以类似于钱穆的“民族文化生命”,可以表达为需要。
  陈明:这里的体不是实体,而是原则。我的原则是最有效、实用就可以了。比如说人权高于主权这样的东西,非常美妙动听,但如果它意味着要我同意台湾独立或美国军队进来,那再美再妙也不能信了。像葵花宝典那样的东西,说是能成为天下第一,你能照着去练吗?
  晚上,四川大学逸夫会议中心
  黄玉顺教授叫我来讲讲关于《原道》的一些事情。就我个人来看,确实没有什么好讲的。学界和媒体说我们《原道》做了什么,其实并没有。不过是“文化”话题太热门了,稍有响动,就会被放大。大家都知道的,二十世纪以来中国思想上三个大的路向,就是马克思主义,西化派,还有就是文化保守主义。虽然被称为是三足鼎立的格局,事实上,文化保守主义这一足是跛的,至少在大陆没有得到很好发育。不过,我们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文化保守主义会成为其他二足立足的平台。
  今年下半年将有一个会,主题是“宪政的传统资源”。这是自由主义者们和文化保守主义之间的一个良性对话。组织者是一些自由主义者。我一直在问他们两个问题。第一,是他们对传统的尊重究竟是出于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哈耶克的书主张尊重传统?如果是这样的话,假如有一天有一个其他什么“克”出来另说一套,是不是又会改弦更张重反传统呢?当然,现在的状况毕竟叫人鼓舞。只要他们开始走向传统,必定有一天会弄假成真又半信半疑变为全心全意的。我对他们的真诚有这个信心,对我们的传统更有这个信心。第二,是他们怎么看待美国的利益。有些自由主义者因为认为美国是自由卫士,而把美国的利益就看作是全人类的利益,也就看作是中国的利益。由爱自由而乌托邦化美国,妖魔化传统。不过最近我听到这样一句令人高兴的话:也许有一天,美国人会发现中国的自由主义者们才是他们最可怕的敌人。
  今天就只是随便谈谈一点关于《原道》的事情。现在一些人说,《原道》是中国大陆文化保守主义的一面旗帜。其实没有他们所说的那回事。我在谈论《原道》的时候,不会采用一种宏大叙事的方式。在实际上,《原道》的个人色彩很浓厚。并没有大家所夸赞的旗帜一样的地位。
  1989年以后,我的很多同学都下海经商。由于大家毕竟是知识分子出身,所以就提议办一个刊物。1993年,恰好我博士毕业不久,就牵头做这个事情。一个朋友出资5000元,买了一个书号。他相当董事长吧,我就像是总经理这样一个角色。我向一些学者联系约稿,比如李泽厚、庞朴,还有我的导师余敦康等人。但是,文章收集回来以后,董事长觉得这些稿件的风格和他心里设想的不一样。他所期望的并不是现在大家看到的《原道》这种性质的刊物,而是近似于“新湘评论”之类的东西。于是,就决定退出。面对这种情况,一方面是书号如果不用,就要作废。另一方面,那些老先生我怎么交差?就这样,我和刘乐贤等几个朋友就决定先把第一辑推出来再说。没有想到学界、媒体反响强烈,有人说我暴得大名。今年是《原道》十周年。这十年以来,我们《原道》的发展很困难,最好的描述就是不绝若线:没有资助,没有政策空间——出版社不愿出,个人受到打压。不过或许是天不忍丧斯文,好歹走到了今天。
  现在回头来看,当时命名为《原道》,是出于我对当时学界一些状况的不满。当时北大有《原学》,主要的特色在于朴学方面;另外还有《学人》,主要的特色在于学术史方面。还有什么《中国书评》等等,都以所谓纯学术为标榜。再就是有些左派希望借所谓国学抵制和平演变。我认为,儒学不仅需要“原学”,也需要“原道”。八十年代的启蒙话语需要扬弃,但启蒙情怀则需要继承;我将其命名为《原道》,就是希望能够较乾嘉诸老更上—层。
  今天,那些刊物或者曲终人散,或者鸡变凤凰。而《原道》还是老样子。它的工作目标就是传统文化的目标,传统的命运怎样,它的命运也就怎样。《原道》努力表述的,第一是对传统正面的理解和认识;其次是强调思想性强调经世致用,面对现实的。现在《原道》受到包括知识界、传媒等的某种关注,原因应该就在这里。很多年轻的知识分子都义务参与到《原道》的工作中来了,网站、丛书都在很好的运作之中,在这个意义上讲,《原道》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个人色彩浓厚的作坊了。我们有一个希望,就是再花十年时间,发展培育出一个可以叫大陆新儒家的原道学派。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是谁?对这些问题的解答构成一个民族文化的基本规定性。曾几何时我们是有着一套完整言说的。晚清以来,文化话语的权威性丧失了。一个方面是政府不能有效调动民众适应变化了的世界,另外一方面是西方用坚船利炮为自己的文明作证,此外还有意识形态对传统的覆盖和妖魔化,以及社会组织形式的变迁。用余英时的话来说,我们的民族魂不附体。将来会怎样,我个人比较悲观。因为这不仅取决于我们的努力,也取决于天数。
  这一年来我到人大、南开演讲,谈的都是保守主义在当代思想版图中的位置,它的左邻右舍,这样一个外部问题。这些我讲过好多次,也写成了文章,就不讲了……我认为,保守主义首先可以起到一个基础作用。像儒学,它在知识形态上是复合的,有结构的,跟火药一样。简单地作哲学、宗教或伦理学的解读,就像把它理解为硫磺、木炭一样,是一种不当化约。同时,儒学作为历史上主干的文化系统,它像一座完整的大桥,有一组桥墩,承担着政治建构、文化认同、社会组织、身心安顿等系统性功能。如果仅仅从某一个角度出发对儒学整体否定或肯定过度,往往会遮蔽问题的其他方面,妨碍整个系统的调整改进。如果这次演讲能把这一观念介绍给大家,我就非常满意了。
  最近会有一次文化保守主义的聚会。康晓光提出,要将儒教立为国教,用“仁政”理论来为执政党提供新的合法性论证。这种意义上的儒学,事实上就是我们所说的“策论”。我觉得可以作为一种尝试,董仲舒、戴季陶都是我非常佩服的人物。但是,对其前景或后果我持一种比较审慎的态度,无论在可能性还是效果上,都不敢太乐观。蒋庆谈政治儒学,实际上就是公羊学。他提出:以中国解释中国。头一个中国是汉代公羊学内部的家法。用来应对眼下,这是不行的,至少是不够的。不过这一观点是有针对性的,是针对当前学术界“汉话胡说”的现状,他的意思在于提出应该“汉话汉说”。不过,他这里的两个汉都是古代的汉。在我看来,“汉话汉说”,前面的那个“汉”是古代之汉,即古代思想文本,后面一个则应是现代之汉,是我们自己。它的意思就是要通过我们的意志诉求、生存情景来解说古代的汉,就是要即用证体、即用建体。
  这实际是一个继承和发展的问题。对儒学,继承和信仰是很重要的,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理性的去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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