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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连内心上也起了相当的反应;这个解释虽似有些理,但深秋的天气我们决非出生第一次过到,何以往年毫无影响,独自今年突然有起这种感觉来呢?而且这种感觉的刺激性非常的尖锐,竟使我们终日惴惴然,好象大患难,大恐怖不久便要临头的样子。然而各人也只是这样暗暗担心而已,谁也不敢在言语上有所表示。
直到这件事发生,我们才知道我们的心悸竟是最灵验的预兆!
这件呈究竟如何开场的呢?我到事后才追忆出来。
上苑里的花木中,木兰(即玉兰)原算不得什么奇异的名种,但也有好几十株培植着,每逢初夏时,总得开放出许多花朵来;只因它们并不没有怎样的特色,所以我们也向不注意。到了深秋时节,我们是更不会轻易向它们看一眼了;但事后想来,我们每天总得在园内来来往往地游玩好半晌,既有了那样的奇事,何以竟会一个人都看不见呢?老实说:如其不是宫内有着这么一个“万事必报太后”的习惯,我们或者始终不会知道咧!原来宫内有一种习惯,无论一件怎样琐细的事,看来分明是一毫不值注意的,都是启奏太后;因为太后的心思似乎有些和别人不同,伊往往要把一件偶尔发生的极微细的事情看得十分重大。
天气已是深秋了,突然在某一株玉兰树上开出了了朵鲜花来,我们都不曾注意到,但终于给一个当园丁的太监首先发现了;他知道这是一件非报告不可的事情,但他同时却又捏着一大把冷汗,险些吓得不敢去报告。因为他们当太监的人地位既低,知识又浅,怎能预先料到这个消息奏上去之后,对于他们自己将发生什么影响呢,也许碰得不巧,竟会教他糊里糊涂地受一场大罪,而实际上他自己却没有半些错处;侍到太后后来再醒悟,也来不及了。可是利害虽难预料,这件事却无论如何总得去奏明的。(这引起情形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这个园丁经过了好半晌的迟疑,便决意把这件异事先去告诉那总管太监李莲英。
“不知道老佛爷今天可高兴不高兴?”他先向李莲英试探着。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啊?告诉你:今天伊老人家正在最不高兴的头上呢!”李莲英很倨傲地说道:“如其你有什么事情要启奏的话,谁也保不定伊着恼不着恼。”
“你说的是对的,我也不知道我去把这件事情奏明之后,挨打还是挨骂,但我总不敢不奏啊!”那园丁哭伤着脸说道:“如其我今天不去奏明,明天给伊老家自己发现了,那我的脑袋可还保得住吗!”
“哼!倒真有你的!可是你上去回明之后,说不定就会把伊老人家弄恼了,那你的头还是免不掉要斩下来的!”李莲贡仿佛是很得意似的冷笑着。这个人原是一个心肠最毒,毫无人性的东西,他仗着太后的宠信,哪里肯把这些小太监当做人。每次逢到哪一个太监或宫女触怒了太后,给太后吩咐拖出去拷打的时候,李莲英老是露出一种心中暗快的神色;如其太后要把什么人押去砍头,他就格外的高兴了。“如今你就先告诉我,你要打算去奏明的是什么事情啊?”
其时那园丁已是吓得面无人色了,他听李莲英的口气不对,很想就此缩住了嘴,不再说下去了;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已经说得太多了,绝对不用再想缩回去了。即使他真个就此缩住不说,李莲英也一定会用私刑来拷打他,逼他说出真情来。
于是那园丁便硬着头皮,在极度恐慌的情绪中,战战兢地说道:“有一……一……枝玉兰……兰花开……了!”
“在这种快将交冬的深秋里,玉兰还会开花吗?”连李莲英也觉得诧异起来了。“这是哪儿来的话。在好几个月之前,所有的玉兰花不是全都枯谢了吗?怎么又会开起来了呢?”
“这……这……这是真的!果然……然有一株木……木兰……花开了!”
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啊“便是很怪异的!可说是我生平所不曾听到过的奇闻啊!”
“实在是……是很诧……异的!并且……且……且还是……是一种不……不祥之兆咧!”
“你这话我可不又不懂了!怎么是不祥呢?”
“因……为,因……为……在……几个……个月之前,它们所开……开的花是名……名份……上应开的花……花,所在是开得……开得很多的;而如今呢,却只有……有一株树上……上开花,开的花……花又只一朵。你……你……你老人家可明白吗?一株已开过许多日子花的树……树上,重复又……又孤零零地开……开出一朵花来,这就不免,不免带些……妖……妖……妖……气了!”
说到这个妖字,那园丁的声音已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楚了。
李莲英问明了这事的原委,也立即感觉到踌躇起来,他就默默地盘算着:因为他已相信那园丁的话是对的了,在深秋的时候,孤零零地开出一朵玉兰花来,的确是一种不祥的妖异;可是他又知道太后是一个迷信最深的人,平时那样的注意着选吉日,挑吉时,恨不得处处看见喜字寿字,时时听到祝文或颂语,象这样显然预示不祥的消息传去给伊听了,真不知要引起伊多少的烦恼咧!于是轮到李莲英自己弹琵琶了;然而他毕竟是一个工于手段的老奸巨猾,稍稍踌躇了一会,便已胸有成竹了。
“既是真有这样的奇事,我当然要给你转奏老佛爷的!”他向那园丁说道:“此刻没有你的事了,快回去小心侍候着吧!侍太后要问你,我再派人来传唤就是啦!”
这还是早上八九点钟咧!太后还在梳妆更衣,快要准备出去上朝了,我也在旁随侍着,突然李莲英匆匆地走进来了,我们这许多人便一齐旋过头去,将我们的视线集中在他的脸上;他那一张阴沉奸恶的鬼脸原是顶可厌的,而且是终年不变的,从没有什么喜怒的表示,使人家一些不能窥见他的心事。唯有在旁人给太后诃责或拷打,甚至流徙,绞决,斩首的当儿,他那脸上才有一丝笑容,原来他是天下第一个幸灾乐祸的东西,好象除此以外,便无一足以动他的心了。所以他的脸上是从没有什么表情的。可是这一天,他却毕竟也受了那朵玉兰花的刺激,在脸上很显明地露出了一种惊疑慌张的神色,使人们个个都觉得诧异起来。
太后自然也瞧到李莲英那副尴尬相儿了,并且伊也知道事情必然不妙,因就跟着变了颜色;本来这一天的早上,伊老人家的心思原不甚安静,举止也非常的暴躁,我猜伊收上必然早就有什么幻觉在扰骚着了,及至伊一见李莲英的神气,便立刻象触电似的浑身着麻起来,惟恐伊所忧虑着的祸事真要实现了。
李莲英却还力自镇定,依旧慢慢地把双膝跪将下去,向太后照例的叩头请安;我因为一向知道他是太后最宠信的一个人,权势之大,无论谁都比上,所以也不免很有几分畏惧他,正象我们畏惧毒蛇恶蝎一样,此刻我就全神绸注地看着他。我一瞧见他脸上所堆的那一副奸笑,——这是太后所看不见的,因为他的脑袋正垂得很低。——我就知道他又将施展故技了,那就是极力的假装谨愿之态。
“老佛爷!奴才有事启奏。”他故意用着最和婉的音调说。
“又是什么事啊?”从伊的声音里听来,我们知道伊老人家已是焦灼慌乱级了,一方面固然是来不及的要知道李莲英所带来的是什么消息,一方面却又惟恐将听到什么不幸的事件,恨不得教李莲英不要再说下去。
“奴才要启奏的是一个大吉大利的好消息!”李莲英偏又扭捏着,不就直说:“真是一个亘古希逢的祥瑞之兆。依奴才看来,不久快要有天大的喜事来了!”
“快说出实话来,谁耐烦听你这些废话?”太后实在是不能再忍耐了。
“教老佛爷欢喜!我们园里的玉兰花树今儿又开起花来了。”
我那时正站在太后的近身,很清楚地瞧见伊听了李莲英的话,双肩便突然一耸,差不多就要把身体从座上跳起来的样子,我不由也连带的吃了一惊;因为我虽然知道深秋不是应开玉兰花的季节,但我却不懂得什么是祥兆,什么是凶兆,所在太后那样的大受震惊,直使我有些莫名其妙。于是我就屏声息气地用心听着。
“怎样?那些玉兰树竟又开起花来了吗?”太后透着一种不常有的慌乱之态问道:“快把详细的情形说将出来!我瞧你这样吞吞吐吐的分明还不曾完全把实话说出来咧!如今给我快说!快说!”
“回太后!奴才怎敢不说实话!委实全是真的!方才有一个园丁来说,那里确有一朵玉兰花已经开放了。……”
“只是一朵吗?”
“是的!老佛爷!据说那是这园内的一棵最老的玉兰树,今儿已有一朵极完整的鲜花盛放着了。这真是亘古希逢的奇事,可不必再用奴才饶舌,谁也能知道是大吉大利的祥瑞了!”
李莲英尽是满口的嚷着“吉利”,“祥瑞”,可是我们的太后却已早就惊呆了;伊的脸色霎时便变成灰白,心里似乎想说什么话,却只见伊的嘴唇在那里不住的张合半晌不听见有什么声音发出来。在这四五分钟的时间内,伊的年龄竟象寒暑表一般的突然增加了十来岁的光景。我们还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伊那按在前胸上的只手的五个指头因受惊过度以而在索索地抖着轲是我们那一班侍候伊的人除掉李莲英以外,谁都不明白是什么缘故,更不知道应该如何给伊劝解,便只能让伊一个独自默默地忧虑着伊自己理想听之任之快要临头的大祸了。
“胡说!”隔了好一会,伊才托儿所着说道:“不许胡说!这分明是一个坏透了的凶兆,你想瞒过谁?你自己分明知道是凶兆,为什么还要颠倒过来说么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哼!除非是三岁的小孩子才会当它是吉兆!”
太后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很低,但语气是非常愤懑激烈,说完又发狠把右手向外一挥,意思就是教李莲英立刻走出去。李莲英也巴不得如此,方可少挨几许无谓的叱咤,便忙着嗑过头走出去了。
于是太后便回过头来,向我说道:
“你不笑我们没胆量!这朵花的确开得带些妖气,说不定就有什么祸事要临到我们身上,或我们的国家的头上来了!”伊用着一种耳语似的声音,向我说着;态度是依旧非常郑重,两道眉毛差不多要打成一个结子了。
我那时听伊那样的轻轻的说着,不觉也逐渐相信起来了。我自己原是绝对不信什么吉兆凶兆的,伊的话也并不能改变我的信仰,只因我追随伊老人家已有了这么许多的日子,早就深深地体验到伊所拥着的权势是如何的伟大了;伊既已拥着这样大的权势,又复如此深切的迷信着吉兆和凶兆,那末为了那一朵玉兰花而使伊自己去制造出一个祸患来,岂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太后是因迷信预兆而忧虑有祸患临头,我乃是因迷信伊老人家的权势而惟恐真有什么祸患;虽然同样是忧虑,但心理是各别的。
“有一件事你可还记得吗?几年之前,”太后为着要坚我的信心,并说明伊自己的忧虑决非无谓的忧虑起见,又继续给我说道:“突然有一天的傍晚,天上起了一层血一般的红云,几乎把京城附近几百里地方全罩住了,当时大家就觉得很惊慌,后来不是又在天上发现了一颗慧星吗?因此人心分外慌乱,到处可以听到许多谣言,因为俗语称慧星为扫帚星,乃是一个最不祥的星象,再加上又有满天的红云,那是更非好兆了;我们自然也很忧虑,惟恐将有什么祸患发生。然而任你事事谨慎,政不妄举,那一年终于教我们让日本打了一个大败仗,丧师失地不算,且又赔了不少的银子出去,红云和慧星的凶兆,毕竟是应验了。如今这一朵不该而开的木兰花,真不知道又要把我们怎样作弄咧!”
伊说的时候真有万分诚恳的态度,人只要见了伊这种态度,便不由他不信了。但迷信最深的还是伊老人家自己。伊从得到了李莲英的报告之后,只见伊忽而起立,忽而走向窗前去,忽而抚然长叹,忽而连连顿足,险些连穿戴衣冠,准备上朝的耐心也没有了;大家又不敢催促,幸而伊还能竭力自制,终于象每天一样的穿齐了全副的盛装。
“快上紧些,别再耽待了!”最后,伊反颠倒的催促起我们来了。“无论这预兆如何不利,现在我们必须马上出去!我想今天的早朝上,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至少是一个恶消息。说不定此刻庆顺(即军机大臣庆亲王)那老头儿的袖子里,已有一封于我们大大不利的奏章藏着了。”
伊这种极端武断的预测原是事理所不许的,我当时也未尝就敢相信,可是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