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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珍娜问道。
“怀亚特。”
“嗨,怀亚特。你为什么老是绕着地毯行走呢?”
“我喜欢环绕着物体行走。那样做会让我觉得很高兴。”
“唔,你心里感到很焦虑,对不对?”珍娜说。“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焦虑哦。”
“没错,我心里感到很焦虑。”
“绕着地毯行走,观察地毯上的图案,可以缓解你内心的焦虑感,对不对?”
“你说得对。”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感到焦虑吗?”
“因为我不认识你呀!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怀亚特一面回答珍娜,一面仔细观察地毯边缘上编织的花饰。“对我来说,吃一碗麦片粥、在碎石路上走一段路,完全是相同的一件事情……除了一点:走路并不能喂饱你的肚子。”
“唔。”珍娜点点头,沉吟半晌,思索着这个挺奇特的逻辑。“这么说来,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啰?”她并不感到诧异。第一次露面的分身,通常都没有掌握基本的背景资料。
“我不知道你是谁。”
“怀亚特,你不妨试一试,看看你能不能从内部取得必要的资料——看看你心灵中,是不是有人能够告诉你,我究竟是谁。”
怀亚特不吭声了,只顾绕着地毯行走。“我不晓得。”内心深处,我和我的那群分身都试着跟怀亚特交谈,把资料传送给他,但他不是充耳不闻,就是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你知道这会儿你人在什么地方吗?”珍娜询问怀亚特。
“不知道。我只晓得这会儿我是在一间屋子中的一个房间里头。”
“没错。更准确地说,这是一间诊所,它坐落在一栋以前曾经是住家的办公大楼里头。我的名字叫珍娜·蔡斯。”她慢慢地说。眼睛跟随怀亚特绕着地毯打转了半天,珍娜感到有点头晕了。“我是心理学家,目前担任卡姆的治疗专家。怀亚特,你知不知道今年是哪一年?”
“1964年。”怀亚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怎么会突然长得那么高呢?那我现在一定是踩着高跷或穿着5英寸高跟鞋。再不然,就是中了你的魔法,个子才会突然变得这么高。”
“怀亚特,我没对你施展魔法呀!你知道卡姆是谁吗?”
怀亚特继续绕着地毯行走。他一面踱步,一面仔细观察这块蓝白相间的地毯上编织的复杂图纹。“我突然长大啦,脚上穿着一双大号鞋子。”
“对啊!能不能请你暂时停止踱步,坐下来歇息几分钟?”珍娜央求他。
怀亚特停住脚步。“好吧!我是不是应该坐在地板上?”
“你想坐在地板上,就坐在地板上吧。你也可以坐在椅子上。”
“好吧。”怀亚特在躺椅上坐下来。他仰起脸庞,望着天花板四周装饰着的白色花冠式的线脚,好一会儿,他缓缓转动他的头颅,测两只眼珠一动不动。望到天花板下、墙壁上开着的两个窗子时,他反复观察它们那长方形的结构和造型。“你的天花板不够方正。”他告诉珍娜。“你的房间不够方正。墙上那几幅版画挂得歪歪斜斜的,不够直。”
珍娜忍不住笑起来。“你的眼光很锐利哦!这是一栋老房子。”她坐在一旁瞅着怀亚特。怀亚特面无表情地继续观察着窗子的轮廓,从一个窗子浏览到另一个窗子。“怀亚特,可不可以拜托你,别只顾观察我的房间了!跟我谈谈好不好?”她停顿一会儿,又赶紧补上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不介意。”怀亚特停下来,不再转动他那颗头颅。他那两只眼睛的焦点这会儿集中在珍娜书桌旁悬挂着的一幅版画上。画中描绘的是河畔风光。
“怀亚特?”
“嗯?”
“今年并不是1964年。”
“不是吗?”
“不是。你不妨向内心中的伙伴们打听一下,今年究竟是19 x x年。”
怀亚特坐在躺椅上,一动也不动,脸上显露出专注的神情。“我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他说。“我确定今年是1964年。”
骤然间,怀亚特的身子剧烈地震颤起来,整个人往后一倾,压在椅背上,身体斜斜滑落下来,双脚依旧踩着地板,双手紧紧握着,放在胸膛上。轰然一声,另一个分身从我内心中窜出来了,只见他神色慌张,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嘴里不住地喘着气,仿佛胸膛上压着一根铁条似的。
珍娜倏地坐直身子,全神贯注地瞅着这个突然冒出的分身。“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珍娜看到的只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孔,她听到的只是一阵阵急促、沉重的喘息声。
“你到底怎么了?”珍娜又追问一句。这回她感到有点不耐烦了。
他喘个不停——痛苦地、一点一点地把空气吸入鼻孔中。“嗬……嗬。我不能够……嗬嗬……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够呼吸呢?”
“拜托……嗬嗬……放开我!拜托……嗬……让我……走吧。”
珍娜可一点都不惊慌,她坐在一旁观察。她知道,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叫做“发泄”——藉由语言或动作将压抑在内心中的不愉快经历表达出来,以缓解心理紧张。没有经验的治疗专家会以为那是癫痫发作。珍娜知道我不会窒息,她也晓得我的神志还算清楚——至少在这一刻。但是,这会儿坐在她面前那张躺椅上的人(不管那是谁)显然并不是活在眼前这一刻。他或她是活在过去——我的过去。
珍娜问道:“你是怀亚特吗?我是在跟怀亚特说话吗?”
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把头摇了两下。
“你到底是谁?”
他喘着气回答:“莫……嗬嗬……扎特。”
“莫扎特?你的名字叫做莫扎特?”
“是——的!嗬嗬……”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卡在气管上似的。
“莫扎特,你听我说!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我的名字叫珍娜·蔡斯。我会帮助你的。仔细听我的声音,全神贯注听我说话。”
“蓝色……嗬嗬……套装。”
“蓝色的套装?谁穿蓝色的套装啊?”
没有回应。珍娜只听到嘶哑刺耳的喘息声。
“莫扎特,你听我说!现在不会有人伤害你。”
“内裤……在……嗬嗬,··…我脸上……嗬嗬嗬。”莫扎特扯他那尖尖细细的小嗓门,只顾拼命喘气。
“莫扎特,抬起头来看看正前方!”珍娜的口气十分坚定、沉稳。“把你那双眼睛的焦点集中在正前方的东西上。仔细瞧瞧,这会儿有没有一件内裤覆盖在你脸上?没有!你脸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现在把手举起来,摸摸你自己的嘴巴。你嘴巴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别怕,举起你的手来啊,仔细摸摸你那张嘴巴。”
“我没法子……嗬嗬……移动我的手……嗬嗬。”莫扎特喘着气,两只手臂紧紧贴着胸膛。
珍娜决定放手一搏,让莫扎特尽情演示出他的受虐经过;两三分钟后她再介人,也还来得及。珍娜调整坐姿,倾身向前。“你为什么没法子移动你的手呢?”
“我……嗬嗬……就是没法子移动我的手。”
“为什么呢?”珍娜追问。
“嗬嗬——”莫扎特喘着气说,几乎呛了起来。“她抓住我的手,不让我的手举起来。”
“谁抓住你的手?”
“她……嗬嗬……一个女的……嗬嗬。”
“哪个女的?”
莫扎特喘得越发激烈了,上气不接下气。
珍娜继续追问。“你知道那个女的是谁吗?”
“嗬嗬嗬。”莫扎特一面喘气一面流下眼泪来。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开始扭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咿咿唔唔的声音。他恨不得扯起嗓门尖叫一声,但嘴巴却被一个身穿蓝色衣裳、幽灵般站在他眼前的女人捂住了。
现在应该介入了!珍娜心想。她柔声说:“莫扎特,仔细听我的声音。全神贯注听我说话。我会帮助你的。你能够移动你的手。现在并没有人抓住你的手。瞧瞧你那双手!”莫扎特停止扭动他的身体,慢吞吞地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头来看看自己那双手。
“看到没?”珍娜问道。“有没有人抓住你的手啊?没有!现在留心听我的指示。试着把你那双紧紧握着的手松开来,然后举起你的手,摸摸你自己的嘴巴。”莫扎特遵照珍娜的指示,慢慢举起手来,一边喘气一边把手背伸到嘴巴上,碰了碰他的嘴唇。“莫扎特,我没骗你吧?你脸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莫扎特那双年轻清纯的眼睛,不再流露出恐惧的神情了。珍娜平静地说:“你现在可以放松心情好好呼吸了。不管是谁阻止你呼吸,她现在已经走了。”莫扎特的身体渐渐放松,呼吸变得比较顺畅,不再那么急促、沉重。他一步一步地摆脱了那个身穿蓝色裙装的女人。
珍娜等待了一会才说:“莫扎特,你能不能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呢?”
他转过头来,望了珍娜一眼,然后开始合上眼皮。看来他想睡觉了。
“你能不能再跟我讲讲话?现在先别睡着哦!”珍娜说。莫扎特勉强睁开眼睛。他觉得自己的眼皮沉沉的,一点都不听使唤。
“莫扎特,别害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珍娜安慰他。“那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现在早已经过去啦!刚才,你只不过是重新经历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现在你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了。”珍娜笑眯眯地瞅着莫扎特,柔声地说道,“你现在安全啦。”
莫扎特合上眼皮闭起眼睛,睡着了。
珍娜松了一口气,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望了望我那瘫软在躺椅上的身躯。“卡姆,你听到我的声音吗?”有如旋风一般,我的灵魂开始盘旋下降,穿过一条阴暗、弯曲的隧道,坠落在一个灯光柔和的房间——这会儿,我的身体正安详地躺在那儿的一张白色大床上,头下枕着好几只毛绒绒的橘黄色枕头。一根手指伸过来,轻轻地敲了敲我的胸膛,一下、两下。“卡姆,你听到我的声音吗?”恍恍惚惚中我感觉到有人触摸我的胸膛,然后听到了那一声声轻柔的呼唤:“卡姆,卡姆。”我试图睁开眼睛,仔细看看呼唤我的人究竟是谁,但一时间却无法集中眼睛的焦点。
“我听得见你的声音。”我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却十分遥远。“谁在呼唤我的名字?”
“珍娜在呼唤你。我是珍娜啊!”珍娜的声音从窗口随风飘送进来。这间乡村小屋的窗台上,摆放着一个热腾腾、刚刚烘焙好的蓝草莓馅饼,正在那里凉着。
“珍娜?”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窗台上的馅饼散发出浓郁醉人的香气,我贪婪地闻着。“珍娜”这个名字听起来挺熟悉的。
“卡姆!”珍娜又叫了一声,这回可有点不耐烦了。突然,我发现窗台上的馅饼飘浮起来,冉冉上升,飘飞出窗子,穿越一块苍翠的牧草地进入一座幽暗的树林。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卡姆!”我的名字。她在呼唤我的名字。
“我听得见你的声音。”我觉得我的喉头开始颤动起来。“我正在努力,想把我的眼睛睁开来。”
“卡姆,你的眼睛是睁着的呀!现在你试一下,把眼睛的焦点集中在我的脸上。”这回,珍娜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就在身边。床上摆着的那几只毛绒绒的枕头忽然开始收缩,渐渐退隐,终于消失无踪,接着我就发现这会儿我正躺在珍娜的诊所里,脸颊紧紧贴着她那张躺椅的皮面。集中焦点。集中焦点。集中焦点。终于,我看见珍娜的脸庞斜斜显现在我眼前。她的脸庞可不是斜斜的哦……你是躺着看她呀。对!我干嘛要躺着呢?
我扯起嗓门大声问道:“我为什么要躺着呢?”
“你为什么不坐起来呢?”珍娜反问我。
慢慢地,我开始撑起身子来。我看见珍娜渐渐变得垂直起来。我终于坐直身子,正眼面对珍娜。
“我们两个现在都变得垂直了!”我使劲甩了甩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向你那群分身打听吧。”
我皱起眉头,瞪着她。“你为什么不干脆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