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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了。
祭天对于中国官僚来说,具有特殊意义。它表明统治者上承天心宽容以涵育万民的地位。废除祭天典礼的危险在于,万一遇上荒年,老百姓一定会怪罪政府。因此,内务总长朱启钤告诉外国人:“祭祀并不能一定保证丰收,但无论如何,却可以减轻政府的责任。”当统治者面对上天的时候,他是百姓的代表;而当他面对百姓的时候,却成为上天的代表。这种特殊位置,使统治者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必承担责任。
从另一个意义上看,祭天和祭孔所产生的气氛,使人们怀念起在天子脚下的生活。在北京的外国人听到了一些窃窃私语:“这件事意味着袁氏正在趋于僭取帝位。”[美]保罗·S·芮恩施《一个美国外交官使华记》。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当袁世凯发现北方官僚士绅对恢复祭天祭孔坦然接受时,他要彻底复辟帝制的信心更足了。
每个到过北京的人都会觉得这里的居民有一种保守倾向。他们对旧礼仪、旧文化、旧的生活方式特别偏爱。北京的深宅大院和紫禁城的基本结构大致相仿;几乎所有的商店门口,都悬挂着古色古香的横匾;人们玩古董成风,以经营古董字画的琉璃厂终年生意兴隆。北京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大心理,处处想显示与天子同住一城的荣幸。如果由于民国而使皇上登基、出巡、圣诞、祭祀这些盛大典礼不复再见,他们会觉得生活变得单调和寂寞难耐。
北京是前清遗老遗少麋集之地。由于溥仪逊帝仍然住在紫禁城里,维持着一个小朝廷的形式,这给他们带来了无限的希望。
一切从西方来的现代观念,都让他们寝席难安。1913年,在一群遗老的倡导下,以“尊孔读经”为宗旨的孔社,在北京成立,各界名流100多人加入;不久,另一个以著名保皇领袖康有为为会长的孔道会,也在北京成立,两百多名学者文人列名会籍。一时间,旧文化复兴的声浪甚嚣尘上。同年的大成节,一班故老遗民在山东曲阜召开全国孔教大会,把一场“光复故物”的闹剧,推向高潮。
尊孔读经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提出来,就有特定的含义。袁世凯提倡尊孔读经,显然是为了给这个政权寻找合法性的资源。
虽然袁世凯当上了民国政府的大总统,但在北京,几乎没有人相信这是长久的。尤其是当前清隆裕太后去世后,袁世凯下令全国下半旗志哀,文武官员服丧27天,并在太和殿举行国民哀悼大会。与此同时,早已停工的光绪陵墓也开始复工营建。
这年的冬天,这项在“共和国家”里为皇帝大建陵墓的工程,终于完成。光绪和隆裕入土为安,各地的孤臣孽子,又复倾巢而出,前往拜祭。虽然大雪弥天,仍跪起丹墀之下,不敢忘敬,一派犬马恋主之象。
前清的遗老遗少,不禁喜形于色,也许大总统很快就会“还政于清”了,甚至在紫禁城里的逊帝溥仪,也抱着同样的梦想。
1914年是北京的复辟年。2月3日,袁世凯下令停办各地方自治会。2月28日,下令解散各省省议会。接着又恢复了三卿士大夫的官秩,并拟规复王侯五等,其理由是民国既是五族共和,其他四族都有王侯,汉族不能独无。又设立清史馆,擢用前清旧臣。一位前清遗老写了篇《共和解》的文章,劝袁世凯把政权交还清室。袁世凯不仅没有责备他,还请他到北京做参议。人们额手相庆,大清帝国就要东山再起了!
【贰】袁世凯帝制自为,在官僚集团中丧失了道德基础;南方骂他出卖共和,北方骂他出卖清室,他是被南方的护国军和北方的前清遗民合力打倒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是1915年全国形势的真实写照。
帝制运动的兴衰,在国际上和日本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1914年日本对德国宣战,旋即以武力攻占青岛。1915年1月18日,日本驻华公使打破国际惯例,向袁世凯直接面递二十一条要求文件(内容见本书第二章),并婉转暗示:“若开诚交涉,则日本希望贵总统再高升一步。”白蕉《袁世凯与中华民国》。《近代稗海》(第三辑),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袁世凯一则以惊,一则以喜。外交部的官员主张屈从。梁士诒说:“这么重大的事件,总得交涉交涉吧?”在袁授意之下,他在上海的御用喉舌《亚细亚报》,含含糊糊,披露了日本向中国提出蛮横无理的要求,立即触发全国反日浪潮。袁世凯即以此作为筹码,经过一番拖延与还价,终于同意除第五号“容日后协商”外,其余全部照单签收。而作为报酬,日本暗示支持袁世凯复辟帝制和代平内乱。
政治不外乎交易。袁世凯私心以为,在这场交易中,只要能助他登上九五之尊,便物有所值了。
从暗杀宋教仁,解散国民党,到祭天祀孔,大事复旧,直至解散国会,恢复帝制的叫嚣,简直风靡整个北方官场。报纸上倡议复辟、抨击共和的文章,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著名政客杨度谈及共和制对军队的影响,他说:“当君主时代,当兵者之常曰:‘食皇家饷,为皇家出力耳。’今忽去其有形之皇室,代以无形之国家,彼不知国家为何物,无可指实,以维系其心。”杨度《君宪救国论》。《近代稗海》(第三辑),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对于带兵出身的袁世凯来说,这番话真是说到他的肺腑里了。军队必须效忠于个人,而不是效忠于抽象的概念,这是中国军队建军的伦理基础,决不能废弃。
纵观北方的整个政治环境,根本不会接受一位真正推行民主政治的领袖。所有复辟帝制的舆论,并不是袁氏一个人造出来的,他是被这股潮流推着往前走。作为一位资深的北方官僚,袁氏也不会接受民主政治的概念,他不知道什么叫民主,但他深知什么叫君主皇权。
5月1日,“新约法”公布。该约法恒被史家认为是袁氏恢复帝制的先声,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法律,因此在民国宪政史上,往往弃而不论。但细细揣摸这个约法,却可以看出在“民主”名义之下,袁氏如何为自己的独裁统治,寻找合法性依据。他的手法,亦常被后来的统治者所沿袭。
新约法号称集世界各先进国家的宪法精华,熔于一炉。大总统只对国民负责(即行政元首不受议会监督)是学美国的;大总统总揽统治权,统帅全国军队,掌握宣战、媾和大权、颁布与法律有同等效力的命令是学日本的;大总统经参政院同意,有权解散立法院是学法国的;人民自由权利统受议院法律限制则是学英国的。总之,各取所需,为我所用,务求把大总统的权力扩大到最大,把国民的权力缩小到最小。无论你批评他哪一条,他都可以振振有词地反驳,这是学民主宪政国家的。
然而,学美国的总统制,却不学美国的总统选举方法。经梁士诒提议,参政院在8月通过修改“总统选举法”,规定总统任期为10年,连任无限制,即终身总统;总统继任之人,由现任总统预先书名,藏之金匮石室,且无亲属限制。这与世袭总统无异。“政治改革”改到这一步,总统与皇帝,也仅是一个名称的区别而已。
既然如此,袁世凯为什么非要复辟帝制不可呢?原因在于,在共和政体下,他总觉得政权的合法性,不断受到质疑,以致纲纪废弛,人心涣散,这是因为在新的价值体系中,缺少一个全体人民共同认可的合法性象征符号。
袁自己玩不转国会、政党、司法独立、民主、自由这些概念,也认定全国人民都和他一样玩不转,最后只能用皇权来填补被淘空的政治权威。
在外人看来,袁世凯人前人后,一再声明自己不当皇帝,并用“一部廿四史,不知从何说起”来回答人们的质疑,但恢复帝制的浪潮,却又铺天盖地,滚滚而来,难免使人猜想,袁是准备帮助清室复辟。于是,聚居在青岛、大连租界的前清遗老们,个个咸鱼翻生,弹冠相庆,忙着把昔日的朝衣顶戴翻出来晒太阳。
然而,1915年12月以后,形势却急转直下,令那些望穿秋水的保皇派们大跌眼镜。19日,政事堂奏请设立大典筹备处;21日,袁世凯给19名官员封爵;31日,下令以明年(1916年)为洪宪元年,预备登极。
袁氏宣布帝制自为之后,北方的官僚集团始恍然大悟。原来袁世凯不是还政于清,而是自己当皇帝!国民对他的道德期许已完全落空,国家交付给他的政治责任也完全落空。无论在南方,还是在北方的审判台上,他都断然地从政治上和道德上,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对革命的南方而言,他出卖了中华民国,出卖了共和;对不忘故主的前清旧臣而言,他是篡位的奸臣贼子。
徐世昌
袁世凯把他的老朋友徐世昌从青岛请回北京,担任国务卿。徐世昌是天津人。1855年出生于河南省汲县,是一个世宦家庭。他27岁考中举人,四年后中进士,为翰林院庶吉士。帝制时代,他官至皇族内阁的协理大臣。在北洋集团的文职官僚中,他的名望最高,资历在袁世凯之上。
民国之后,徐世昌耻食周粟,一直与前清恭亲王、前清两江总督张人骏、兵部尚书吕海寰、邮传部尚书于式枚、两江总督周馥、东三省总督赵尔巽等一班孤臣孽子,在青岛过着半隐居的生活。青岛是效忠前清的宗社党大本营。徐世昌一再表示决“不入贰臣之传”,当他准备动身入京时,弟弟苦苦相劝:“你现在要做民国的官了,太后和皇上封你太傅衔太保,隆恩殊遇,满朝文武,能有几人?议和之际,你曲从袁谋,已为世人所不谅。今党人已败,你若再为袁效力,盖棺论定,将何以见先太后先皇于地下?”徐世昌默然不作一声,两兄弟相对哭泣。
入京后,袁世凯多次征询徐世昌对共和的意见,徐含糊其词,欲言又止。如果能够还政于清,他也许乐观厥成,但如果袁是想自己当皇帝,他就避之若浼了。
袁世凯摸不透徐的真实心思,还以为他是因为辈行较先,不愿称臣,所以申令封徐世昌、赵尔巽、李经羲、张謇为“嵩山四友”,给他一个大大的荣誉虚衔。徐世昌私下对朋友说:“嵩山四友者,永不叙用之别名也。”终不肯承受。当外间劝进之风愈刮愈烈时,徐索性托病请辞,归隐家中,自书“谈风月馆”一匾,悬于书斋,表示不问政治。
北方官僚以前清遗老居多,他们对袁世凯逼隆裕太后和宣统孤儿寡妇下台的恶行,记忆犹新,因此,对袁绝无好感。除非他还政于清,以赎前罪,否则和此人无话可说。因此,支持与反对帝制,都是一批南方人闹得最欢。替袁氏操办一切是梁士诒,全国请愿联合会在北京成立,把劝进闹剧推向高潮,梁士诒是领衔的发起人;内务总长朱启钤是贵州人,他对古建筑研究的贡献远比在政界大,这时也成了帝制的一个吹鼓手。
帝制派与共和派大打笔墨官司,正反两造的经典文章——杨度的《君宪救国论》和梁启超的《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都出自南方人的手笔。
杨度是湖南湘潭人,字皙子,号虎公,精通经史,早年在日本时与孙文私交甚笃,后来成为袁世凯身边的头号策士;梁启超是广东新会人,当年康梁变法的主角之一。两人都是当代文章巨擘,才名齐天。梁启超那篇《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雄文,高屋建瓴,痛快淋漓,猛烈批驳帝制主张。文章一出,全国轰动,为之洛阳纸贵。当时《亚细亚报》悬赏3000元,征文反驳梁启超,竟无人敢出头应征。
1915年10月的《字林西报》指出:“本报北京访函详论各省舆情,谓反对帝制最力者,仅为湘、鄂、粤、桂四省。”②白蕉《袁世凯与中华民国》。《近代稗海》(第三辑),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但不遗余力支持袁世凯搞帝制,上书劝进最卖力的,也是南方人。1915年8月,杨度(湖南籍)、孙毓筠(安徽籍)、李燮和(湖南籍)、严复(福建籍)、刘师培(江苏籍)、胡瑛(湖北籍)号称“六君子”,组织了恶名昭彰的筹安会,为袁世凯登极鸣锣开道。其中孙、李、胡、刘四人都是老同盟会员,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国际舆论的变化,诡谲莫测。9月6日,日本政府召见中国驻日公使,出乎意料地表示:“中国民主、君主,非日本所问;唯万一因此致乱,殊有碍难。”和谈判二十一条时的态度,竟截然不同。
一个月后,日本驻华代理公使,约同英国、俄国驻华公使,在北京拜会中国外交总长,提出三国共同的劝告:“中国近所进行改变国体之计划,今似已猛进……反对暗潮之烈,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