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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段。回想鸦片战争以来列强的侵凌、掠夺、侮辱、改朝换代的动荡、此起彼伏的战乱,以及以各种堂而皇之的名义加诸中国人民头上的痛苦,真令人欲哭无泪!
近百年来无数人都提过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中国的近邻日本,号称与中国“同文同种”,它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完成“明治维新”,而我们播下的龙种,却往往收获跳蚤?为什么辛亥革命后几乎众望所归的美国共和制模式,在中国搞不下去?为什么中国非要“行秦政制”不可?在这个为中国政治制度脱胎换骨的大手术中,究竟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什么当历史一再出现可供选择的十字路口时,我们却一再错失良机?以致后人在读史写史之际,恒怀“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之叹。究竟是医生一时失手的医疗事故?还是病人体质和病理变化的必然结果?
有人归咎于同盟会的软弱,有人归咎于袁世凯窃国,有人归咎于国民党背叛了孙文,有人归咎于蒋介石独裁。其实,凡此种种,都是“果”,而不是 “因”。重新审视中国近代史,撇开纷繁的党派之争,透过表象寻找出更本质的文化根源,不难发现,地缘文化在中国历史走向中,所起的深刻影响。
推翻帝制的革命开始于南方,也必将完成于南方。尽管在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漫长的岁月,但是,由于南方远离中国政治、文化中心,由于南方呼吸着大海的空气,由于这种种人文环境的原因,反而使南方获得了较大的自由——包括思想的自由和行动的自由。
在中国近代史上,所有对社会发生深刻影响的政治运动,如果是发源于南方,或由南方人领导的,对中国社会的进步几乎都有着积极的作用。像戊戌政变、辛亥革命、北伐战争。而如果源自北方,则对现代文明多带有破坏性的色彩,如义和团运动。
太平天囯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例子,它本身没有多大的进步性,但它对削弱朝廷控制南方的能力,破坏现存的政府组织,起到了空前巨大的作用。辛亥革命前10年,南方的革命运动,基本上是沿着太平天国的发展路线由南向北蔓延的:由两广而两湖而江浙而及于全国,这不能不说是太平天囯的功绩。
由于镇压太平天囯的力量并非来自北方,而是两位南方的文官——曾国藩和李鸿章,他们和太平天国作战的目的,与其说是为了维护朝廷的天威,不如说是为了保护桑梓。因此,太平天国的失败,并没有带来动乱过后通常会出现的黑暗和恐怖时期,相反,由于这批南方官员的崛起,把富国强兵的梦想付诸实行,开创了中国近代史上最辉煌的工业革命——洋务新政。
义和团是一场带有浓厚北方色彩的大规模社会动乱。它的政治口号是“扶清灭洋”,幻想恢复九州一轨、天下同风的天朝旧梦,以为只要把洋人赶尽杀绝,天下就可享太平了。义和团运动从表到里、自始至终,都交织着谶纬图说和奉天承运的梦呓,成为皇权政治的回光返照。
然而,在知识分子的心目中,北方仍然是中国政治、文化的中心,是实现治国平天下理想的必经之路。清末,大批知识分子从南方和江、浙北上办学,利用朝廷举办新政的机会,推行新式教育。北方因此风气渐开,各种新思想蓬勃兴起,并以天子脚下,光被四表的地位,竟形成登高一呼,天下响应的大势。
北方成为各种新思潮的汇聚地。北方文化之所以对全国有巨大的辐射力,实与皇权政治有莫大的关系。一旦北方不再作为中国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的地位也将随之消失。国民政府奠都南京之后,北京(北平)便开始了它近几百年来最沉闷的一段历史。
北方的新思想、新文化,就像坐在巨人肩膀上一样,坐在皇权政治的肩膀上,使它得以高瞻远瞩,耳鼻灵敏,当月晕础润之际,能够发现社会即将出现的变革。它可以为这种变革催产,但它却不可能成为身体力行的实践者。
第一批的实践者产生在中国的南部和东部。
近代史上开政治改革先河的一次宫廷政变——戊戌变法,是南方人干的;奠定中国现代工业基础的洋务运动也是南方人(包括少数长期在南方做官的北方人)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帝制,也是南方人首先揭竿而起的;最成功的一次军事北伐,打破了北方官僚集团的统治,也是南方人充当先锋;第一次尝试改变中国农村社会结构的土地革命,也是南方人干的。而真正具有现代意义的金融体系和商业体系,则是在东部上海建立的。他们前赴后继,锲而不舍,把中国这个古老的帝国硬拉进了20世纪的国际舞台。
西北似乎是一片被忘却的文化遗址。当世界已经进入民主时代,西北人好像还流连于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之下,缅怀着盛唐的繁华。西北有过最辉煌的历史,但现在却成了全国最原始、最落后的地方。历史和现实的对照,难免使西北对现代文明产生怀疑和排斥的心理。而作为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西北的沉默和凝固正是它具有对抗的天赋力量的象征。
共产党进入西北,在和蒋介石的斗争中,便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与此同时,为了应付未来和日本的战争,蒋介石又对东部集团进行了破坏性的改组,为政府在抗战爆发后,迁都重庆,赢得了生存的条件。
但蒋介石的政府,是以东部的利益集团为依托的,一旦把这个基础破坏了,即使在抗战八年期间,仍能苟延残喘于西南的崇山峻岭之中,但当民族战争告一段落,国共两党重燃战火以后,当年饮鸩止渴的恶果便马上显露出来了。在短短三年之内,国民党政府土崩瓦解,败如山倒,实在并不仅仅因为军事指挥上的失当。
对中国现代史起着决定性作用的两件事情,一是共产党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建立了陕甘宁根据地,二是西安事变。都和西北有着直接的关系。
南方开始革命,东部紧紧跟上,北方摇旗呐喊,西北固守观望。这竟成了近现代中国社会变迁的一种格局。革命能否成功,最后将取决于西北的向背。变革的浪潮席卷着南方和东南沿海,这只是一个开头,它最终能否冲破黄土高原的阻隔,使西北接受并追随这种变革,才是成败的关键。当我们回顾1911年至 1937年这段历史,镜头最后定格在茫茫大西北,再重读李白的诗篇:“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令人不禁感慨万千,历史是会重演的,因为历史并不会消失。回首前尘,中国社会转型的来龙去脉,不仅有迹可寻,而且历历在目,因果分明,直教人一读一惊心。
天不变,道亦不变。
跋
1985年我在花城出版社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历史小说《军阀》,内容是反映民国初年南北政治的嬗变。在那以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国在辛亥革命后,不能完成从帝制向民主政制的转变?为什么我们无法照搬西方的民主政制?为什么美国的独立战争、南北战争可以孕育出华盛顿、林肯这样的人物,而我们却冒出个袁世凯,以及大大小小的一堆军阀?为什么我们一次次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总是跳蚤?莫非这片土地真的与别不同?辛亥革命并未能推翻两千多年的“秦政制”,宗法专制的道统依然坚固,“民国”只是作为“帝国”的变种,继续传承;为什么日本这样一个蕞尔小国,明治维新后能够迅速崛起,而中国一个泱泱大国,在辛亥革命后却陷入了漫长的战乱?我们究竟迷失在哪里?为什么当历史一再出现可供选择的十字路口时,我们却一再错失良机?
这些疑问,在《军阀》一书中没有回答,但它在我脑海中深深扎下了根。1980年代末,我写过一系列短文,试图把社会政治文化形成与演变的原因,与地理、气候、文化背景、族群心理,甚至生理原因联系起来考虑。
1995年,我和花城出版社编辑林青华谈到这些想法,他非常感兴趣,建议我写成一部小说,作为《军阀》的续篇,这就是我写《草莽中国》的缘起。林青华还提议我以民国初年的中国外交为题材,再写一部小说,与《军阀》、《草莽中国》合成完整的“民初政治三部曲”。他的构思很吸引人,我亦跃跃欲试,可惜最后出于各种原因,只写成《草莽中国》,而未能完成三部曲,而林青华也离开了出版社,到大学任教去了。
我深信《草莽中国》所提出地缘文化、区域文化对近百年中国革命性质的重大影响,对近代中国社会转型的深远影响,是有一定研究价值的,所以不太希望以小说形式来写,但林青华非常热心地想促成“三部曲”这个大计划,力劝我写成小说,我尊重他的意见,结果就有了1996年花城版的历史小说《草莽中国》。它是我在《军阀》之后对中国问题苦苦思索十年的一个小结。
2006年,我接到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社科图书中心李黎明的电话,他说计划重版《草莽中国》。我非常吃惊居然还有人关注这部书,而尤使我兴奋的是,他也认为小说体裁所特有的野史、猎奇色彩,难免会减弱作品的思想分量,他建议不如以史料为依据,秉笔直书。这与我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我们几乎没有作太多商量,便取得了很好的默契。
非常感谢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给我这个重新修订《草莽中国》的机会,对史料进行了重新梳理、补充、订正,于是有了现在这部《大国的迷失》。尽管原来的《草莽中国》也没有虚构的情节,但修订后,抛弃了小说形式,删除了大量无关宏旨的描写,使脉络更加清晰,而读者亦可以排阖直入,直捣核心。
这十年来,史界对这段历史的研究,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展,更多的史料也已公之于世。但我依然毫不怀疑,本书所提出的地缘政治问题,对中国的昨天、今天与明天,仍然是一个值得关注与思考的重大课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