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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2005-06-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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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人类是何等热爱”。其实,做艳体与热爱人类、严肃生活丝毫也不矛盾。中国诗歌长河中,艳体在六朝风靡一时,在晚唐又异峰突起,蔚为大观,入宋以后,此番内容遁入长短句,而涉及醇酒妇人者代不乏人。这些诗大体上情调缠绵,趣味隽永,弥漫留恋人生的情味,就是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李后主的“奴为出来难”也颇有可取之处,当中,有诗人的向往、寄托、苦闷、理想贯穿。在郁达夫来说,这类诗正是他心底情愫的率真流露,未可厚非,谈不上什么“伪装”、“应付”。达夫的苦闷,正是当时青年的代表,正是时代病态的象征。一九三五年,郑振铎荐他任暨南大学教席,遭教育部长王世杰以“颓废文人”理由驳复。王世杰是站在舒服的位置上,戴着有色眼镜来衡量中青年知识分子,把他们的苦闷加以夸张曲解,这即是官僚的可恶了。
    达夫除了做诗填词,聊以寄慨,又能有什么作为呢?像文天祥那样顶天立地的汉子,尚曾纵情声妓,但其趣味和贾似道的红妆画舫想来有本质悬殊吧。所以同样是醇酒妇人,殃民祸国的在其中做他们全无心肝的美梦,而在野的末路文人却在其中梦想黄脓虞夏的黄金时代。说达夫是无行文人,实则他正是一把辛酸泪,无处可挥呢!达夫的旧诗,可以说近绍龚自珍、黄仲则、苏曼殊,口吻、神情、风调、气质,均有逼肖之处。其诗情绪的调子,是自伤自怜,敏感绝望之中,又含有敢于自决、书剑飘零的袅袅悲慨,以及于醇酒妇人的人生消遣中寻绎出来的无尽感喟。他幼年失怙,这“幼稚的悲哀,建设了他的忧郁性基础”(钱杏邨语)。而其弱冠以后,生事丛脞,所遇多悲,行藏颇似下却相印兵符以后的信陵君,“与宾客为长夜之饮,多近妇女,日夜为乐,惟恐不及”,那真是“英雄无用处,酒色了残春”。以表面的行乐图来预示人生无量的悲哀啊!
    《毁家诗纪》十九首并词一首,是达夫组诗里最为沉痛哀绝的一组,其哀能伤人,不能不令人从头寒到脚跟。秋风萧萧,胸臆催败,真如古乐府所云:“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达夫先生的婚姻,才子佳人,众所瞩目;他的婚变,更是一大新闻,为师友摅泪、仇家所笑。达夫以满腔的赤子之心待人,可以说一片天真,一片大义,一片血诚,这种不设防的性格,正为嗜血的阴谋分子所求之不得。当其应福建省主席陈仪之邀南下公干时,早已觊觎一旁的浙江教育厅长许绍棣百般使诈,遂同王映霞有染,且由暗修栈道而至公然无所顾忌起来。早先鲁迅尝作《阻郁达夫移家杭州》谓“钱王登遐仍如在,伍相随波不可寻”,又说“何似举家游旷远,风波浩荡足行吟”,暗示他提防杭州不良官僚的窥视和高压。达夫终于不听而行,及事发,已噬脐莫及。两年后作《回忆鲁迅》痛云:“我因不听他的忠告,终于搬到杭州去住了。结果竟是不出他之所料,被一位党部的先生弄得家破人亡。”《毁家诗纪》第一首是七绝:“离家三日是元宵,灯火高楼夜寂寥。转眼榕城春欲暮,杜鹃声里过花朝。”其始去也,心则坦然无虑,景则春花欲燃,人心景物纯然本真,恰好衬出后来的种种不堪。这组诗几乎每首都有作者原注,来应证诗中的故实。
    第三首原注说:“盖我亦深知许厅长为我的好友,又为浙省教育界领袖,料他乘人之危,占人之妻等事,决不会做。”自第三首以后,一变平和安详为绝叫哀痛:
    寒风阵阵雨潇潇,
    千里行人去路遥。
    不是有家归不得,
    鸣鸠已占凤凰巢。
                   ——(其四)
    就在这个人生活风雨飘摇的情境之中,达夫仍以抗战大义为重,赴前线视察劳军,所以如“水井沟头血战酣”、“戎马间关为国谋”、“满怀遗憾看吴钩”等都是记录战场实景和心境感受。及返后方,又跌入哀痛的深渊,“州似琵琶人别抱”(其七),“贫贱原知是祸胎,苏秦初不慕颜回……水覆金盆收米勺,香残心篆看全灰……”(其十二),“急管繁弦唱渭城,愁如大海酒边生……禅心已似冬枯木,忍再拖泥带水行”(其十五)。
    十九首以外,《贺新郎》词一首,最见其澜翻之愁怀:
    忧患余生矣!纵齐倾钱塘潮水,奇羞难洗。欲返江东无面目,曳尾涂中当死。耻说与,衡门墙茨。亲见桑中遗芍药,学青盲,假作痴聋耳。姑忍辱,毋多事。
    匈奴未灭家何恃?且由他,莺莺燕燕,私欢弥子。留取吴钩拼大敌,宝剑岂能轻试?歼小丑,自然容易。别有戴天仇恨在,国倘亡,妻妾宁非妓?先逐寇,再驱雉。
    此阕长短句,原注云:“许君究竟是我的朋友,他奸淫了我的妻子,自然比敌寇来奸淫要强得多,并且大难当前,这些个人小事,亦只能暂时搁起,要紧的,还是在为我们的民族复仇!”
    细揣其遣词用意,绝似猛虎坐深林大泉之畔,自舔其创,情绪是哀嚎之后又继以惨笑的。这组诗亦可说处理的是复杂的灵魂问题,自然显示其渊深来。达夫深得陆军二级上将陈仪(公洽)器重,邀为福建省公报室主任,留其在闽久居。又得戴笠尊敬——1936年2月14日记:“谈到十点多钟,发雨农先生信,谢伊又送贵妃酒来。”和军界老人蒋百里是朋友(见1936年3月8日日记),甚至和日人松井石根大将亦有往还(见1936年3月5日、6日日记)。其胸中不平事,不难以剑消之,也即“歼小丑,自然容易”之意。然值彼国事蜩螗之际,他时以为念的是“大醉三千日,微吟又十年。只愁亡国后,营墓更无田”。“万一国破家亡后,对花洒泪岂成诗”。像达夫先生这样顶天立地的血性男儿,那些鼠窃狗偷的不良官僚又怎能理解他于万一呢?他的生活固然不免灰颓气象,而赴汤蹈火求取光明的意念,却一刻也没有停顿过。
    香港文学名家梁锡华先生有感于现代文学家命运之扑朔迷离,论周作人,论朱自清,俱即小见大,见微知著,尤其论郁达夫,直发人之未发。在《曰忠曰奸》一文中,尝谓“最叫人意乱情迷的是郁达夫了,说他左,他有时资产加封建;说他右,他又歌颂过普罗和革命,他忠奸飘忽,如今一缕亡魂倒也吃得开,海内海外到处都是不愁香火的”,过人的观察,思想的闪光,随笔迤逦,不请自出。
    郁达夫曾对徐志摩说“I am a writer; not a fighter.”(我是作家,而非战士。)〔1〕他自己说“因为我是一个小资产阶级出身的人,我对他们说,分传单这类事我是不能做的”。1930年11月,他果然被“左联”四次全代会决议开除,这自然是极左青年的所作所为,鲁迅知道此事后极不以为然,并认为“极左最容易变右”〔2〕。
    他为现代书局选介麦绥莱勒的木刻《我的忏悔》,写文道“书中主角,终究是一位小市民之子,信仰不坚,主义不定,自满有革命的热忱,却缺少贯彻到底的毅力”,也不难看出他的心情犹疑。
    1935年春,郁达夫对时局的观感是这样:“中国的现状,同南宋当时实在还是一样,外患的迭来,朝廷的蒙昧,百姓的无智,志士的悲哽,在这中华民国的二十四年,和孝宗的乾道淳熙,的确也没有什么绝大的差别。”(《寂寞的春朝》)他这种对现实的观感和概括,不啻是理解他诗思内蕴的绝好注脚。丧乱之余,诗情惨淡,征诸诗史,莫不如是。民国社会,九派横流,政见歧出,风雨鸡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值彼极不安、极沉闷的时代,达夫在其诗中表现的,是一种极端的厌世和千缠万绕的人生留恋,二者矛盾纠结,辗转复辗转。求其诗思安和之篇,什不得其一,表面上酒色征逐,骨子里万难解脱,莫为百年之计,而但思偷一日之安。那种“诗可以怨”的情思气象,潜伏在文辞承转之间,真正是意悲而远,惊心动魄。
    男种秧田女摘茶,
    乡村五月苦生涯。
    先从水旱愁天意,
    更怕秋来赋再加。
              ——1935年,《沪杭车窗即景》
    作者自注:“这是前日从上海回杭州,在车中看见了田间男女农民劳作之后,想出来的诗句。世界上的百姓,恐怕没有一个比中国人更吃苦的。”
    主旨在抒情,而情中之景也萧条得可想。关心民瘼的痛烈心境,郁然楮墨内外,这和纯写景的田园诗,在心境和着眼点上是有本质不同的。
    他诗中非常有力、非常沉痛的社会批评,真有令人拍案长喟的。像《杂感八首》中的句子:“方知竖子成名易,闻说英雄蹈海多。”“将军原是山中盗……民生凋敝苦逢迎。”“忍说神州似漏舟,达官各为己身谋。……中原衮衮诸公贵,亦识人间羞耻否?”世道浇漓,人心太坏,满心眼里是官和钱,达夫的愤懑,实在是有激使然。在苦境里无从挣扎物伤其类的人,于一读之下,不免要为他的忉怛巨痛而同声一哭了。今天的文化人,也许更会感同身受的罢?
    侏儒处处乘肥马,
    博士年年伴瘦羊。
    薄有文章惊海内,
    竟无馔粥润诗肠。
    ……
    升斗微名成底事,
    词人身世太凄凉。
              ——1926年,《和冯白桦重至五羊城原韵》

    达夫《谈诗》一文,神情口吻间,掩不住他对旧诗的酷嗜。其于旧诗审美三昧,技法及文体生命,又往往一语道着,对今人的创作鉴赏,洵有药石之效。“旧诗的一种意境……如沉着,如冲澹,如典雅高古,如含蓄,如疏野清奇,如委曲、飘逸、流动之类的神趣,新诗里要少得多”。“旧诗各体之中,古诗要讲神韵意境,律诗要讲气魄对仗,做诗的秘诀,新诗方面我不晓得,旧诗方面于前人许多摘句图、声调谱、诗话诗说之外,我觉得有一种法子,最为巧妙,其一是辞断意连,其二是粗细对称”。他举了龚自珍诗为例,又举杜甫《咏怀古迹·明妃村》为例,以首句粗雄阔大来对次句的细微小景,次第缀之,“像大建筑物上的小雕刻”,他把这项解悟告之美学家邓叔存,对方“钦佩到了极顶”。实则明人李梦阳《御选唐宋诗醇》引,已申发此意,“迭景者意必二,阔大者半必细,此最律诗三昧”,并以杜诗《登兖州城楼》来说明“前景寓目,后景感怀,前半阔大,后半工细”。达夫的律诗亦多合这种美学观念。如《月夜怀刘大杰》:“青山难望海云堆,戎马仓皇事更哀。托翅南荒人万里,伤心故国梦千回。书来细诵诗三首,醉后犹斟酒一杯。今夜月明清似水,悄无人处上高台。”其颔联和颈联之关系,就是在大小远近的对比中,取得郁郁累累的效果。
    达夫中年以后所作,律诗典重苍凉,绝句浑凝疏宕,表情达意,确有博约之功。仿佛老木而披风霜,匕首而经药淬,遣词达意,洵入游刃有余之境界。一般说,诗语可以入词,词语不可入诗,词(长短句,诗余)语可以入曲,曲语不可入词。达夫诗作,偶也不妨稍杂词语而转增风神韵味,这自然是老手的练达,却也不乏性灵者器识的高迈,此又非枯槁闲寂之辈所可解会。苏雪林论郁达夫小说略带点偏见,但谓“说来说去,他的文字只是缺乏气和力”〔3〕倒也有相当的眼光。在他的旧体诗,反而能避乏气乏力之弊。
    苏雪林对郁达夫持论近苛,谓其文有多种不堪,其叙事则为啰嗦。即以此论成立,他的作品仍强过今人百倍,盖其时时不忘以学问、练达、洒脱来节制,故其放任之处也能时时警觉而随处加以挽救,这样反而形成一种张力,较之今世文学家更有上等谏果长久回甘之效。他的旧体诗,更臻渲染入骨、跌宕生动之极,兼以心思词藻,沉雄俊逸,放笔使气之余而能顿挫收蓄,故有长言咏叹之妙。钱锺书先生《谈艺录》尝指出龚自珍等清季名诗人屡遭后人仿袭,“定庵之诗,清末以来,为人挦扯殆尽”,又说“然窃定盦诗者,定谳自(蒋)子潇始,《新民丛报》及南社诸作者,特从犯耳”。郁达夫、张恨水先生于旧体诗创作均极自负,都爱诵定盦、仲则之诗,但他们却能避开晚清名诗人于前人爱之深而“顺手牵羊”的毛病,采百花之蜜,酿成自家风味。民国以降,旧诗晚色褪尽,说一句无奈的话,自老一代千秋万岁之后,恐怕是广陵散绝了!
    (张恨水:《剪愁集》,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年出版;《郁达夫诗全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年出版)
注释:
    〔1〕赵家璧:《书比人寿长》,香港三联1988年版,第77页。
    〔2〕《冯雪峰谈左联》,《新文学史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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