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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世界的客观性
第三世界,确切些说,属于第三世界的客体,柏拉图发现的那些客观的形式或理念,往往被误解为主观观念或思想过程,即误解为精神状态,误解为属于第二世界而不是属于第三世界的客体。
这种错误由来已久。它始于柏拉图本人。因为柏拉图虽清楚认识到他的理念具有第三世界的性质,看来他尚未意识到第三世界不仅包括象数目7或数目77这些一般概念,而且还包括数学的真理或命题,①如命题“7乘11等于77”,甚至包括错误的命题,如“7乘11等于66”,此外还包括一切非数学的命题或理论。
① 在柏拉图看来,真理和命题(往往)不是第三世界的观念,而是精神活动(如理解相似性之类概念这种精神活动,见《泰阿泰德篇》,186A)——这种论点好象是在《泰阿泰德篇》189Ef.提出来的。柏拉图在这里说:“思想是灵魂关于任何客体的自言自语。”比较《智者篇》,265E—264B,这里他特别强调了不出声的话语(对的与错的),肯定、否定、意见。但是《斐德罗篇》247D到249B处写道:真理是灵魂所把握的第三世界的居民之一。
看来这是最先由斯多葛派发现的,这占派创立了一种奇妙的语言哲学。他们认识到,人类语言属于所有三个世界。②就语言由物理作用或物理符号组成这一点来说,它属于第一世界。就它表示一种主观的或心理的状态而言,或者就把握或理解语言能在我们主观状态中引起变化这一点而言,③它属于第二世界。就语言包括信息而言,就其述说或描写事情或者传达别人可以接收的任何意思或任何有意义的消息,或者同意或反对别人意见这一点而言,它又属于第三世界。理论或命题或陈述是最重要的第三世界的语言实体。
② 斯多葛派是唯物主义者:他们把灵魂看成身体的一部分,把灵魂跟“生命的呼吸”等同起来(第欧根尼·拉尔修,vi,156f.)。他们把推理能力描述成身体的“领导部分”(塞克斯都,《反对科学家》Vii;39ff.)。然而这种理论可以解释为身心二元论的一种特殊形式,因为它提出了解决身心问题的一种特殊方法。如果我们在这两个世界(或者说第一世界的两个部分)加上“已说过的”内容,我们就得出斯多葛派关于第三世界的说法。
③ 关于精神状态(诸如善、真)的概念看来是斯多葛派提出的。当然,它被解释为呼吸的,因而也就是身体的一种状态,比较塞克斯都上述引文。
如果我们说,“我看到了写在纸莎草纸上的东西”,或者“我看到了刻在青铜上的东西”,我们说的是属于第一世界的语言实体,因为我们的着眼点并不在于我们能够读这些话。如果我们说,“演说的激情与说服力给我极其深刻的印象”,或者“与其说这是一个声明,不如说是发泄愤怒”,我们说的是属于第二世界的语言实体。如果我们说,“但是詹姆斯今天说的与约翰昨天说的正好相反”,或者“从詹姆斯说的可以清楚看到,约翰错了”,或者我们谈到柏拉图主义,或者谈到量子论,这时我们说的是某种客观的含意,说的是某种客观的逻辑内容,也就是说,我们说的是通过说或写而传达的信息的第三世界的意义。
是斯多葛派最先在我们此时此刻所说的(第三世界)客观逻辑内容与我们此时此刻谈论的客体之间划了一条重要的界线。这些客体反过来又可能属于三个世界中的任何一个世界。首先,我们可以谈论物理世界(无论物理现象还是物理状态);其次,我们可以谈论我们主观的精神状态(包括我们对一个理论的掌握),第三,我们可以谈论某些理论的内容,比如某些算术命题及这些命题的真假。
只要我们谈到第三世界意义上的语言,我认为最好想法避免“表达”和“交流”这类术语,因为“表达”和“交流”实质上是心理学术语,而这些术语的主观的或个人的含义在某种场合是危险的,在这种场合极其容易把第三世界的思想内容解释成第二世界的思想过程。
有趣的是,斯多葛派不仅把第三世界理论从柏拉图的理念扩展到理论或命题。除了声明或宣言这类第三世界的语言实体,他们还把问题、辩论、辩论性的探讨包括在内,此外甚至包括命令、劝告、祈祷、条约,当然也包括诗歌和故事。他们还把个人对真理性的陈述与理论或命题的真理性区别开来,即与第三世界谓语“客观上是真的”所适用的理论或命题的真理性区别开来。
4.作为人工产物的第三世界
我们大体上可以把哲学家分为两派。第一派包括柏拉图等;他们承认一个自主的第三世界,并且把它看成超人的、神性的和永恒的世界。第二派包括洛克、穆勒、狄尔泰、科林伍德等:他们认为语言及其所“表达”和“传递”的东西是人造的,并因而把一切语言的东西归属于第一和第二世界,他们反对存在第三世界的任何说法。有趣的是:人文科学的多数学者属于否认第三世界存在的这第二派。
第一派即柏拉图主义者所依据的事实是:我们可以谈论永恒的真理:一个命题或者永真,或者永假。有一点看来是决定性的:永恒的真理在人类存在以前就必须是真的。因此,它们不可能是我们所创造的。
第二派学者同意说永恒的真理不可能是我们自己所创造的;然而他们由此得出结论:永恒的真理不可能是“实在的”——“实在的”不过是我们对谓语“真的”的一种用法;并且事实上,至少在一定的上下文里,我们把“真的”用作超脱时间意义的谓语。他们可能争辩说,这种用法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虽然彼得的父亲保罗可能在一段时间比彼得重,一年后又比彼得轻,然而两块金属就绝不会如此,因为一块总是本来的一磅重而另一块总是本来的两磅重。在这里谓语“本来的”在跟其他词连用的情况下起着与谓语“真的”相同的作用;事实上,我们可以用“真的”代替“本来的”。然而谁也不会否认重量可以是人为的,这些哲学家可能会指出这点。
我认为可以持与上述两派哲学家都不同的一种观点。我以为,在承认第三世界是实在的或者(可以说是)自主的的同时还可以承认第三世界是人类活动的产物。人们甚至可以承认,第三世界是人造的,同时又明明是超乎人类的。①它超越了自己的创造者。
① 第三世界(按照我对这个术语的理解)虽然是人造的,但是其内容是虚的而不是实的思想客体,而且无数虚的客体中只有一定数量确能变成实的思想客体,在这方面和在这个意义上,第三世界却又是超人类的。然而我们必须提防把这些思想客体解释成超人类意识的思想,比如象亚里土多德、普罗提诺和黑格尔所做的那样。关于真理的超人类性质,见我的《猜想与反驳》1963年版第29页以下。
第三世界并非虚构,而是“现实地”存在着,只要我们考虑到它通过第二世界对第一世界所产生的巨大作用,就能清楚这一点。人们只要想一想电力的输送或原子理论对我们无机界和有机界的影响,或者想一想经济理论对决定造一只小船还是一架飞机的影响就够了。
根据我在这里所阐述的观点,第三世界(人类语言是它的一部分)是人类的产物,正如蜂蜜是蜜蜂的产物,蜘蛛网是蜘蛛的产物一样。象代码一样(也象蜂蜜一样),人类语言,以及第三世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人类活动无计划的产物,①虽说它们可用来解决生物学问题或者其他问题。
① 见卡尔·比勒关于人类语言的低级功能与高级功能的理论和我对这一理论的发挥,载于我的《猜想与反驳》(1963年版,第134页以下和295页),还可参见我写的《关于云和钟》(见后面第6章),还可参见弗。阿。海耶克写的《哲学研究》、《政治与经济》(1967年版),特别是第3、4、6章。简单说,比勒指出,动物语言与人类语言是相似的,就二者经常用来表达(有机体状况的特征)和交流(信息)而言。然而人类语言又有不同,因为它另外还有一种高级功能:它可以用来描述。我已说过还有另外一些高级功能,特别是具有决定意义的那种功能,即辩论或批判的功能。
重要的是,这种理论强调指出;低级功能是经常存在的。'所以罗宾·乔治·科林伍德在其《艺术原理》(1938年版,第262页以下)中对阿·理查兹的语言理论——《文学批评原理》(第2版,1926年)的批评没有触及比勒的那种理论。'
关于有意识的人类行动的无意识后果所具有的意义,见海耶克的上引著作第100页,特别是注12。至于语言的起源,(我想)正是海耶克最先把我的注意力引到笛卡儿的《方法谈》第2节的一段话:笛卡儿这里把“国王的大路”的发展与改善描写成使用这些大路的无意识后果。这种理论可以用来说明语言的发展。我在《历史决定论的贫困》(1944年版,1957年版,第65页)(发表在1942、1952年出版的海耶克的《科学的反革命》之后,但写成于1942年以前)以一定的篇幅讨论过有意识行为的无意识后果问题:在一个脚注里提到休谟,提到“达尔文主义者对无计划习俗的工具性质……所做的解释”;我还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1945年版,特别是第ii卷,第14章,第93—98页,以及第323页以下的注11)(我感谢海耶克的批评,《哲学研究》第100页注12)讨论过这个问题。还可参见我(1967年在阿坶斯特丹作)的讲演“没有认识主体的认识论”,现在重印为本书第3章。
让我们看一看数的理论吧。我相信(我不象克罗尼克尔),甚至自然数也是人的创作,是人类浯言和人类思想的产物。然而有无数的自然数是人类从未读出来的,或者是计算机所无法应用的。这类自然数之间有无数个正确的方程式,也有无数个错误的方程式,它们都比我们确实能断定其正确或错误的方程式要多。
但更有趣的是:意外的新问题作为自然数序列的一种无意副产品出现了,比如未解决的素数理论问题(哥德巴赫猜想就是一例)。这些问题显然是自主的。它们决不是由我们制造的,宁可说它们是我们发现的,而且在这个意义上,它们是被发现以前就未被发现地存在着。此外,这些未解决的问题至少有一些是不可解决的。
在试图解决这些或其他问题时,我们可以发明新的理论。这些理论又是由我们制造的:它们是我们批判性与创造性的思维的产物,在思维中我们会从其他已有的第三世界理论得到很大帮助。但是在我们制造这些理论的时刻,它们产生出新的,无意识的或意外的问题,一些自主的问题,一些有待发现的问题。
这可以解释为什么第三世界就其起源来说是我们的产物,而就其所谓本体论地位来说是自主的。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能够对第三世界起作用,使之增添东西或助其成长,虽然谁也不能掌握这个世界的哪怕小小的一角。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为第三世界的成长做贡献,但我们几乎所有的贡献都是微不足道的。我们大家都想掌握这个世界,我们没有一个人能脱离它而存在,因为我们大家都使用语言,没有语言我们几乎就不成其为人。①然而第三世界已经发展到远非任何个人、甚至所有的人能够掌握的地步(例如,存在不可能解决的问题就说明这点)。它对我们所起的作用,比起我们对它所起的创造作用,已经变得更加重要了:更加关系到我们的成长,甚至关系到第三世界自己的成长。因为第三世界的成长几乎全部归功于一种反馈作用,归功于发现自主的问题这种需要,虽然其中有许多问题可能永远是我们掌握不了的,①而且发现新问题的这种刺激性的任务将永远存在,因为永远有无数的问题是没有发现的。尽管第三世界是自主的,也正因为它的自主性,独创性的工作永远有用武之地。
① 海伦·凯勒已经十分生动而又令人信服地描写过她戏剧性地发现的语言给人以人性的能力,我认为,在语言的特殊的造人功能中,辩论(或批判)的作用最重要,因为这是所谓的人类理性的基础。
① 因为可以证明:在整数算术中的所有真命题的(完整)系统是不可公理化的,而且本质上是不可解决的(A·塔尔斯基,A·莫斯托夫斯基,R。M。罗宾逊《不可解决的理论》,阿姆斯特丹,1953年版:特别是第60页以下注13)。因此,算术里总有无数未解决的问题。有趣的是,我们能对第三世界做出这样一些意外发现,它们大部分不依赖于我们的精神状态。 (这结论在很大程度上回到了库尔特·哥德尔的早期著作。)
5.关于理解的问题
对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