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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锦绣江南,自侯景乱起,百姓流亡,广受屠害,又值旱蝗天灾,纷纷窜入山谷、河湖之中,采食草根、野菜、树叶为食,“所在皆尽,死者蔽野。富室无食,皆鸟面鹄形,衣罗绮,怀珠玉,俯伏床纬,待命听终。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而且,东晋渡江以来,三吴之地最为富庶,兵乱之间,民间财产皆被贼兵、政府兵抢掠一空,尤其是侯景贼军,“掠金帛既尽,乃掠人而食之,或卖于北境,遗民殆尽矣”。
镇兵出身的侯景本性残暴,他在石头城内放置一个大石碓,凡有他认为“犯法”的人,皆扔入石碓内,用铁杵慢慢捣成肉酱。平时,他“以身作则”之余,常常告诫诸将:“破栅平城,一定要尽杀其人,以使天下知道我的威名。”由此,诸贼将攻城陷地后,焚掠一空,杀人如草芥,“以资戏笑”。也正是由于侯景贼军的残暴,“百姓虽死,终不附之”。
侯景贼将于庆进攻豫章,守城的梁将侯瑱抵挡一阵,力屈不敌,便开城投降。被押送建康后,侯景认为侯瑱和他同姓,“待之甚厚,留其妻子及弟为质”,任命侯瑱为湘州刺史,派他和贼将于庆一起外出略地。这侯景也真没文化,他本是羯族,侯瑱是汉族,甭说五百年前,五千年前也不是一家人。
眼瞅着属下诸将节节顺利,侯景一高兴,自己派人写诏,封自己为“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诏书送至简文帝处盖玺画押,吓了这位囚徒皇帝一大跳:“将军乃有宇宙之号乎?”所以,马季相声中“宇宙牌香烟”不是原创,一千四百年前的侯景已经注册使用了。
由于侯景贼将贼兵皆四出攻城略地,建康空虚,梁武帝的孙子南康王萧会理就与在京城的柳敬礼、西乡侯萧劝等人秘谋举事,想起兵诛杀侯景首席军师王伟,并先派六弟萧义理出城至长庐招兵。萧义理出城,一下子就召集一千多散落的军士。可恨的是,被侯景勒死的一直想当皇帝的临贺王萧正德的侄子萧贲得知宗室密谋反侯景,立刻跑到王伟处告密。王伟马上派重兵逮捕了萧会理、柳敬礼诸人,加以斩首。事起仓猝,萧义理也在奔亡途中被左右杀掉。萧会理、萧义理两兄弟皆梁宗室青年才俊,死年皆二十出头。柳敬礼是见死不救的柳仲礼的亲弟,当初随其兄入城见侯景前,就曾劝其兄:“侯景来会,我抱住他,大哥你拔刀杀之,敬礼我死亦无恨。”侯景、柳仲礼两人饮酒,柳敬礼是一直给大哥使眼色让他动手,但这位大都督怯懦生悔,未能成功。至此,柳敬礼再谋不成,终于遇害。父子兄弟,一支血脉,人品德性如此不同,令人感思叹惋。至于告密的宗室萧贲等人,侯景“赐”这几个王八蛋也姓侯。天大的笑话,堂堂萧家皇种,竟从贼姓。
萧会理谋泄后,侯景怀疑简文帝萧纲事前知道并参予此事,对老丈人起了杀心。简文帝也知自己命不得久,指着自己所住的寝殿对侍臣说:“庞涓当死此下。”
公元551年4月,贼将任约进攻失利,向建康告急,侯景自己率军西上。临行,他把太子萧大器作为人质与自己同行,派王伟留守建康。
侯景此次出军,开阵就不利。西阳一役,梁将徐文盛打得侯景败遁,贼将库狄式和也被梁军射杀。
侯景虽败,并不慌乱,听闻江夏空虚,便使贼将任约、宋子仙率精骑四百偷袭。在江夏的郢州刺史萧方诸才十五岁,是湘东王萧绎的爱子。萧方诸完全是个无赖少年,天天饮酒赌博,没事就让其副手鲍泉趴在地上当马,他骑在上面满大厅转。贼军入城时,萧方诸正坐在鲍泉肚子上,用五彩线绕鲍泉的胡子给他“扎小辫”。听见外面贼兵叫喊,鲍泉一个鲤鱼打挺窜入床下,萧方诸又惊又吓,连忙向闯入的贼将宋子仙跪拜。宋子仙往床下俯窥,看见一个五彩大胡子的家伙正偷眼往外望,当时吓一大跳,以为是妖怪。惊定之后,把两人抓起,全都执送建康。刚刚取胜的徐文盛梁军听闻江夏失守,“众惧而溃”,徐文盛等数人败归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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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徒横虐 恶贯满盈(3)
虽取江夏,侯景丧钟已经响起,此次胜利,是这位贼头一生运命中的“回光返照”了。
湘东王萧绎闻知爱子被擒,比亲爹武帝死要急多了,悲痛之下,他以王僧辩为大都督,率巴州刺史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龛、宣州刺史王琳、郴州刺史裴之横东上迎击侯景。诸军进至巴陵(湖南岳阳),闻知郢州已陷,就留戍巴陵,萧绎派人送信给王僧辩,嘱咐说:“贼既乘胜,必将西下,不劳远击。但守巴陵,以逸待劳,无虑不克。”同时,萧绎又下命另外两将分别率兵前往巴陵,与王僧辩合军。
侯景这边,也分兵遣将。他派宋子仙将兵一万为前锋,直杀巴陵;派任约率军,直击江陵。侯景自己率水陆大军随宋子仙之后,也直赴巴陵。由于来势凶猛,“缘江戍逻,望风请服”,侯景非常得意。
王僧辩说:“乘城固守,偃旗息鼓,安若无人。”
侯景自我感觉特好,他遣先头小队先过江,至巴陵城下,仰头向城上喝问:“城内谁是主将?”
“王领军。”
又问:“何不赶紧投降?”
王僧辩挺幽默,他本人凭城答言:“如果大军直向荆州,此城应该不是障碍。”
侯景的小分队轻骑驰去。不久,数马骑拥着一名儒官打扮人至城下,城上人仔细一看,原来是江夏城破时被抓住的梁朝官员王峋,其弟王琳正在巴陵协同王僧辩守城。王峋此来,是受逼来说降王琳。
王琳闻讯,纵马上城,对王峋大喝道:“兄长你受王命讨贼,被俘不能死节,自己不惭,反而来为贼做说客!”言毕,搭箭当头射向王峋。“(王)峋惭而退”。
侯景自率大军继至,立刻挥军百道攻城。巴陵梁兵士气旺盛,鼓躁呐喊,矢下如雨,迎接贼兵。数轮进攻后,侯景贼兵死伤甚众,不得不停止攻城。
王僧辩乘胜又遣轻兵出战,“凡十余战,皆捷”。至此,终于出现一支真正能与侯景相抗的官军,不仅能守,还能转守为攻。由于战事激烈,不得有误,侯景亲自披甲持剑,于城下督战;王僧辩也不示弱,身披官绶,乘肩舆,排列鼓吹仪仗,全套行头,不紧不慢地绕城巡视,指挥若定。侯景仰望,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北人老乡王僧辩的勇猛与镇定。
相持数日,天气渐热。江南六月天,已经是湿热气候。侯景大军昼夜进攻巴陵,死伤无数,仍然看不见一点守兵松动的迹象。不久,贼兵军粮吃尽,死尸天热烘熏,疾疫四起,营中病死的倒比城下被打死的还多。
这里两边相持,湘东王萧绎又遣晋州梁将胡僧佑率兵赴援。临行,萧绎告诫他,“贼军如果与我们进行水战,一定要以大舰出逼,必定取胜。如果对方要与我们陆上交战,不要理他们,径直驾船驶往巴陵。”
侯景闻讯,立派任约率五千锐卒在中路准备迎击胡僧佑的梁朝援军。胡僧佑不与任约正面照面,率军从旁边小路疾驰而去。任约得意,认定胡僧佑胆怯,快马加鞭,在芊口追及梁军,举刀向胡僧佑高喊:“吴儿,早点投降吧,逃能逃到哪里?”
胡僧佑根本不搭理任约,仍旧狂驰而前。待得马队跑出贼军视线之外,胡僧佑悄悄引兵至赤沙亭,与信州刺史陆法和合军。这位陆法和当时以卜算准确闻名,兵将询问,他均表示此行可成大功。有这种心理暗示,梁朝兵将自然斗志昂扬。
任约五千精兵一路如过无人之境,说说笑笑,精神抖擞。刚刚到达赤亭,被埋伏在那里的胡、陆联军忽然横击。贼兵大溃,一千多人被杀,三千多人逃跑掉入江中淹死,任约本人也被生擒,囚送江陵。萧绎见任约勇将,“释而用之”。
巴陵城下围城的侯景听到任约败讯,“焚营宵遁”。逃跑路上,侯景安排仍旧井井有条:留丁和、宋子仙率两万兵守郢城;遣支化仁镇鲁山;范希荣镇江州;任延和守晋州。侯景安排妥当,自率数千兵马顺河而下。
兵败加气急败坏,侯景忙着逃走没怎么样。倒是镇守江夏的贼将丁和泄愤,把先前抓住的萧绎儿子萧方诸和鲍泉诸人押至江边,用大石头活活砸死,然后把尸体都扔入水中。这位萧方诸虽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调皮捣蛋,但自幼聪智博学,“明《老》、《易》,善谈玄,风采清越,辞辩锋生”,如果现在活着上“大专辩论会”,肯定是能拿冠军的主儿。至此,还没当上皇帝,萧绎已经损失了两个儿子。
萧绎没心思悲伤。他立刻对王僧辩、胡僧佑、陆法和等人加官晋爵。陆法和自告奋勇,带兵去峡口屯结大军以拦自蜀地而来的武陵王萧纪。王僧辩等人乘胜凭气,一举攻克象山,生俘贼将支化仁;接着,又把宋子仙等人包围在江夏城内。不久,宋子仙等人支持不住,表示要献城,求王僧辩放他们几个主将回建康。王僧辩假装答应,并准备一百多艘船。宋子仙等人信以为真,纷纷上船。将发之时,梁朝水军忽然进行包围,贼兵多被杀或溺死,宋子仙和丁和被生俘。这两人被押送江陵,立即被斩首。报应真快,刚刚杀掉萧方诸和鲍泉,自己就被对手抓住弄死。
侯景逃跑途中非常狼狈。梁朝豫州刺史荀朗忽出濡须邀击侯景,大破其后军船队,贼军船只首尾不接,互相失散。
太子萧大器眼看船外箭飞火起,心腹从人就劝他乘乱逃跑。萧大器品德很正,表示:“自国家丧败,志不图生。主上(其父简文帝)蒙尘,作臣子的我怎样逃走。如果我逃跑,不是避贼,而是叛父。”言发泪下,太子命人划船跟从贼军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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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徒横虐 恶贯满盈(4)
梁军一顺百顺。陈霸先在南康发兵,本来赣江多险滩,水军难度,岂料天降暴雨,江水暴涨,“三百里间,巨石皆没”,陈霸行乘风顺利,一下子就进至西昌。不久,陈霸先至巴陵,并送三十万石粮给已经杀至湓城的王僧辩一军。兵精粮足,王部梁军接连击败贼将于庆、范希荣、任延和等,屯军寻阳,准备诸军合集,一举破贼。
侯景跑还建康后,陆续收到诸将的败讯。不久,又得知先前投降的侯瑱又“反叛”,击走贼将于庆。侯景大怒,马上杀掉在建康作人质的侯瑱的儿子和兄弟。
本来,侯景攻克建康后,一直觉得梁人怯懦,易于攻取,尽取荆、襄之后,再平定中原,一步一个脚印,最后称帝。人算不如天算,巴陵一行,损兵折将,侯景十分郁闷。
心情不好,侯景天天大灌老酒,搂着溧阳公主在温柔乡中缠绵,过一天是一天。王伟当然是为自己的前程考虑,常常予以“忠谏”,侯景总把讲话内容泄露给溧阳公主,说王伟不让我整日和你缠在一起。公主也怒,常常向侯景说王伟坏话。天长日久,王伟怕侯景耳根子软,总听公主讲自己的坏话对自己不利,便不时劝侯景杀掉简文帝自立。巴陵败归,侯景爪牙多失,也“自恐不能久存,欲早登帝位”。
王伟出主意,“自古移鼎灭国,必先行废立,既示我们威权,又绝梁朝民望”。
侯景从之。他派人写“禅位诏”,逼简文帝签字,迎立已故昭明太子的孙子豫章王萧栋继位。萧栋一直被关押于建康某处小破房内,正与王妃一起从地里挖野菜吃,虎狼之兵突至,二话不说,拥上法架,抬起就走。萧栋以为要被拉去杀头,“不知所为,泣而升辇”。
侯景又下令,把建康城内太子萧大器、寻阳王萧大心、西阳王萧大钧等二十多个龙子凤孙全都杀掉,以除后患。同时,又下令其在京口、郢郡、会稽、姑孰的贼将遍杀当地宗室。
自被幽执以来,太子萧大器一直神色怡然,未尝向贼人低声下气过。其左右近侍劝他不要再“摆架子”,太子说:“贼人如果慑于礼义,我即使凌慢呵斥,他们也未必敢杀我;如果运命将去,虽一日百拜,也不得活。”太子又讲,“我必死于贼灭之前。各位叔父如能灭贼,贼会在败前杀我;如果不然,贼也会除我以图富贵。如此,怎能以必死之命为无益之愁乎?”果然,贼兵来杀,太子颜色不变,从容言道:“久知此事,嗟其晚耳!”刽子手上前要用衣带勒死太子,太子表示这东西杀不死人,命贼人取床上帐绳。贼人“听话”,以绳把太子勒死,时年二十八。
听闻侯景废简文帝,其党羽“太尉”郭元建从秦郡乘快马驰还,对侯景说:“我们挟天子,令诸侯,犹惧不济,怎可现在有废帝之举!主上(简文帝)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