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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负手-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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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了见识,对年逾四十其貌不扬的汪一凡不由的要高看一眼了。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称心如意。
    惟一令大家扫兴的是潮水方过,水边即有浮尸被赶潮头鱼的渔民打捞上岸报官。有知情者就说这是官家在盐官镇举办祭海弄潮的仪式造的孽,这些都是不留神真祭了海神爷的弄潮儿。
    二十三 
    范西屏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感觉到身体极度虚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但听得耳边有一个女孩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呀,他总算活转来了。
    旁边又一个妇人的声音叹息般地连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女孩的声音渐渐清晰了:来,喝点汤。
    口中便感到有温热的汤水流进,喝了几口姜汤,眼睛也慢慢睁开了。正在喂他喝汤的女孩笑着唤她的母亲,那个妇人凑过来看看,口中喃喃道还真活过来了,这孩子,你还真命大福大呀,你是哪儿人哪?
    从这母女俩的口中,他知道这里是杭州近郊,在钱塘江南岸。昨天在潮水中挣扎了近一个时辰,被救上岸来,直昏睡了一整天。幸亏这母女俩悉心照料,还叫了郎中诊治,这才捡了小命一条。
    又睡了两天,西屏才能起来走动。这几日已和女孩混得很熟络,知她叫柳莺,母亲人们都叫她柳娘。柳娘已连夜为西屏赶制了一套衣裤,他穿起来很合身。柳莺就笑道:那天从潮水里漂到岸边时你可差不多什么也没穿哪。
    柳娘就嗔怪柳莺不懂事,女孩子家怎么可以这么胡乱说话。
    西屏见柳莺一派天真倒也不以为意,便把那天当弄潮儿发生意外的故事述说了一遍。柳娘听得心惊肉跳,只是一个劲地念阿弥陀佛。
    西屏无意中问柳莺她的父亲因何总没见,谁知一句平常至极的话倒惹动了这母女俩一番心事。
    原来柳娘出身乐籍,年轻时有一个扬州客商常来杭州做生意,他们在欢场上认识了,那时候柳娘入行不久,为这个客商动了真情。那客商也被单纯美貌的柳娘迷得神魂颠倒,遂花了上千两银子把柳娘赎了身,在杭州买了宅子养了起来。谁知好景不长,没多久客商因事要回扬州,这一去竟从此杳无音讯!
    柳娘一段时间茶饭不思,终日以泪洗面,几至崩溃。等到发现已有孕在身,方才挣扎起来,谋划生计。因衣食无着,遂卖了宅子,到江边寻了所旧屋,每日里在江边浣纱为生,百般艰辛地把柳莺扶养长大,自己也落下了病根,逢阴雨天就会腰酸背疼。
    西屏听罢疑道:扬州又不是天涯海角,不信这么一个人就找他不着?
    这一说却唤起了自己的心事,原来西屏的父亲自武原镇的那个山神庙失踪后却也是至今没有下落,念及此,西屏的心里顿时一阵翻腾。
    柳娘见西屏发怔,不知他的心念已转到另外的事情上,只顺着自己的话头说道:就算找到他又有什么用,你现在年纪还小不会明白,天下最无用的就是一个情字,说有便有了,说无便无了,如何当得准。再者我们这种才脱了贱籍的人家,又不能堂而皇之地强要人家认了我们母女。要怪只能怪我们的命不好吧。说着说着动了伤心事,不由得哽咽且连咳带喘起来。柳莺忙着去给娘捶背。
    原来自雍正登基后,因成全新科状元刘墨林的一段姻缘,一句话使天下贱民脱籍改变了命运,耕读渔樵皆无禁忌。但贱籍出身的人若是一年半载就想在人前挺直腰杆那也是千难万难。
    柳莺从小没读过书,只是母亲教过一些粗浅的文字入门知识。但她天分很高,听来的古记儿马上就能转述给别人听;但凡听过的俚曲乡戏,也都是过耳不忘,学唱起来,也像模像样。她平时的玩伴也多是与她家相类家庭的女孩儿,这范西屏虽是略小她一点,可言谈之间文质彬彬,绝无惯常所见公子哥儿们轻薄调笑之语,不知不觉间就有什么话都爱跟他说了。
    背着柳娘,西屏问柳莺:眼见你娘的身体这么病骨支离,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办呢?你有没有其他亲戚了?
    柳莺却是第一次被人问到这样的问题,静默了半晌道:没有,我不怕,我随我娘去!说着眼圈已是红了。
    西屏本来将养几日也是要回海宁去的了,但这母女俩一番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可是,身无分文的他又拿什么去报人家的如此大恩呢?
    二十四 
    西屏蓦地想到家中还有那些金瓜子,另外还有应征弄潮儿签生死状得来的十两纹银,顿时有了主意,便告辞了柳家母女。柳莺依依不舍地沿着江堤一路往东,直把西屏送出很远。
    柳莺临别时问:你会再到杭州看我们吗?
    西屏点头道:当然会。
    柳莺忽然说:其实你最好别来了。
    见西屏不解,她解释道:我们这种人家都是叫人瞧不起的,你是正正派派的读书人,跟我们家来往没的坏了名声。
    西屏哼了一声:你父亲那样的人才叫人瞧不起。
    柳莺马上嚷了起来:不准你骂我的父亲!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要是找到他,会当面骂他!但就是不准你骂他。
    西屏向柳莺扬了扬手臂,猛一转身快步走上了官道。
    二叔一家人见西屏被大潮卷走失踪几天后突然好好地回来了,俱各吃了一惊。原来县衙已将他归为弄潮儿中十几个死亡者名单中,集中做了衣冠冢下了葬!而且大潮来的当晚西屏家的老屋因忙乱中无人看管,被窃贼光顾,也不知道被偷走了些什么。第二天报了官,伯屏兄弟俩证明听张二爷等人说过,大潮来的头一天,三弟在茶楼下棋受了赏,赏的是一把难得一见的金瓜子!但窃案至今未破,因知道范西屏得了赏且第二天中午就被大潮水卷走的人太多了。
    范子杰陪着西屏回到老屋,邻人们闻讯都相跟着来看这个死里逃生的传奇人物。这几天众口相传这孩子的故事,传得越来越离谱,说他原是天上的弈仙,所以一生下来就会下围棋;又说他既然是仙,那天在人山人海间公然见官不跪也就稀松平常,连四阿哥弘历都拿他没办法,遑论巡抚河督之辈了;观潮客中有人顺应众愿改口说大潮那天,就看见他一个人在潮头游走,大笑不止,连背后的彩色旗帜都没有被水沾湿!说得活灵活现,不由人不信。
    西屏等进得屋来,屋里的东西还是原样,只是不见了当时随手放在条案抽屉中的银两和那一小把金瓜子。西屏已是预先知道了这个结果,也就不甚惊讶。当下团揖一周感谢大家的关爱,众邻人便散了去,民间的传奇于是又有了续篇,而且更加光怪陆离。
    二娘由如屏陪了来,又欢喜地掉了一阵泪。
    如屏说:你被大潮卷走那天下午施襄夏和让你九子下棋的那个人找到我们家打听你的下落。衣冠冢落葬那天他们也去了,年轻些的那个还掉了泪呢,我都看见了,好多人背后都笑话他。
    西屏脑海里出现了那对比较特别的眼睛。
    还有,大家知道了但都不敢说,其实给你打赏的那个半大孩子就是当今皇上的第四子,四阿哥弘历。听大哥他们说,就是因为你签了生死状当弄潮儿,那天祭海弄潮仪式后,他很不高兴,据说把巡抚朱大人和河督齐大人搞得下不来台。朱大人也后悔,说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再说后来有一批秀才联名撰文要求废止这一陋习,动静闹得也挺大,可能从此以后海宁再不允许组织祭海弄潮的仪式了。
    难怪他旁边的人反复示意下棋不能赢他。西屏想到此一节,不由得打内心十分佩服弘历小小年纪却有如此的气度和雅量。
    次日上午,西屏经过一个不眠之夜后,作出了决定,便收拾了一下随身衣物,打了个简单的小包袱,带上那副父亲留给他的围棋和那几本棋谱,到二叔家辞别。二叔一家人再度吃了一惊,问他有什么打算,西屏也不详说,只是说有一件未了之事要到杭州去办。二叔沉吟片刻后,知道西屏是已下了决心的,便嘱他若有难处,可去找大姐嫚屏帮助。西屏点头答应,背上包袱,穿过熟悉的街市,沿着官道朝杭州方向走去。
    观潮轩二楼西窗边,黄老怪张二爷等一干人边叹息边议论着,目送着他的瘦小的身形渐行渐远。
    二十五 
    西屏还记得那个烧饼铺子。中午时分他感到饥肠辘辘,昨天从杭州回来经过这个小镇时也在那里买过烧饼。
    烧饼铺子这时没什么生意,伙计坐在那里没精打采地和人闲磕牙。西屏打开小包袱,拿出围棋,摆了个死活题。伙计见状走过来问:干什么呢,小家伙?
    西屏笑道:帮你卖烧饼。
    旁边走来几个闲汉瞧热闹,有人惊道:我知道这是围棋,开当铺的王老爷会下!
    另外几个就撺掇他去找王老爷。镇子很小,王老爷一会儿还真给找来了。见是半大不小一个孩子,有点生气:干嘛这是?
    西屏见他要走忙道:一看这位老爷你就是行家,俗话说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这是做个死活题,就当玩了,来试试?
    怎么个说法?王老爷被一通高帽子抬得有点发喘。
    赢了输了就一个烧饼,值个什么!西屏说着冲那伙计挤了挤眼。
    伙计见还真给他卖烧饼,来了劲了:王老爷,就露一手吧,我这赶紧再烤一炉给你们备着。
    王老爷拿了拿势子:赶紧的给腾个方桌,有在地上玩这个的吗,又不是泥巴斗方!
    泥巴斗方是农人在秧田边坎上玩的一种棋,用泥巴临时搓,下完了往田里一撸就得。西屏也知道,就应声附合。伙计乐呵呵真腾了张小方桌,大家轰的一下围了一个紧。
    王老爷试解了一题,一会儿执黑,一会儿执白,算下来共是输了五个烧饼。西屏已是饿急了的,顺手抄了一个先吃着。伙计见他吃得直噎,又给他来了碗白开水。
    王老爷面子上有点下不来,便道:不跟你解这题了,下一盘,若是你能赢,给你一两银子!老爷我没那么多闲功夫,就一盘!
    西屏道:可是我要是输了只能给你这四个烧饼啦。
    不是还有这副围棋嘛。
    原来这王老爷是当铺朝奉出身,专一识得旧货所值,故一眼就瞄上了这副上好的云子,他略作掂量就知道光那紫檀木的棋盒也就不止这个价。西屏因见他死活题功夫也就一般,故沉吟片刻也就咬牙答应了。
    猜先后王老爷执白先行。几手棋一下西屏放了心,原来就他那水平让他四个子也是轻松的。因急着赶路,只好不讲风度痛下杀手把白棋一块该补不补的棋做成盘角曲四,净死的棋。可王老爷不知道盘角曲四是死棋,还认认真真换一个角飞挂,西屏只好点醒他这是块死棋,意思是这块棋若是死了,白棋既无实地又无外势,后面也就用不着再下了。王老爷胀红了脸不相信。西屏只好一步步演示给他看,什么叫盘角曲四,劫尽棋亡。
    王老爷终于明白了,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但并无投子认输的表示,依然认真地在寻找可以扳回局势的招数,或者说,在期待着黑棋出现可以导致翻盘的错招。西屏只好耐下心来,一直下到收完最后一个官子。经过数子,黑胜了二十个子,王老爷到这时才知道自己是真的输了。
    这一两银子的棋对范西屏来说,解了一时燃眉之急,但对他以后对行棋的调子和下棋的心态起到了难以估量的负面作用,这一点,西屏是完全没有料到的。他只是美滋滋地一口气吃了三只烧饼,收拾起棋具,准备继续赶路。
    难得一遇知音的王老爷说:你这孩子是哪儿人,再要路过这就来找我下棋。
    西屏说是从盐官镇来的,要到杭州去。
    王老爷眼睛一亮道:盐官镇?!都说盐官镇有个弈仙一生下来就会下棋,是真的么?
    二十六 
    徐星友与程兰如已在吴山一家茶楼上纹枰大战数日了。
    吴山是西湖南山延伸的山脉,春秋时是吴国的南界,由紫阳、云居、金地、清平、玄莲、七宝、石佛、宝月、骆驼、蛾眉等十几个山头形成的弧形丘冈,总称吴山。杭州人俗称之为城隍山。这一带的茶楼比较多,但江湖汇观楼的名声比之其他茶楼又要高出一筹。但看大门上这副对联就不同一般:八百里湖山,知是何年图画;十万家烟火,尽归此处楼台。
    这是山阴人、青藤道人徐文长留下的墨宝。晚年他贫病交集时曾在这一带寓居,屡番自戕而未成,但留下的文字一百三十年后读来却依然气贯长虹。作为其乡党,俞长侯提议徐程之战在这里进行也是颇有一番深意的。
    徐星友致仕后苦研棋艺,棋力大涨,但离一流水平还差得很远。因久闻国手黄龙士威名,不惜重金请至家中,因黄龙士比徐星友还要年轻几岁,恐其不耐与下手周旋,遂不惜密寻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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