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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你和我们的世界更接近
象冈察洛夫一样,契诃夫 (1860—1904),这位十九世纪俄国文学的最后一个巨匠,也曾到过中国。
契诃夫对中国抱有极大的兴趣。1890年,在前往沙俄最大的苦役场——萨哈林岛调查囚犯的监禁生活时,契诃夫路经我国黑龙江,记下了他当时对中国的印象。匆匆过客,浮光掠影。不过这也许就是一种预兆:在他身后八十九年间,他的作品长驱直入中国腹地,为大江南北的中国读者所接受、熟悉。
兼短篇小说巨匠和戏剧革新大师于一身的契诃夫,对于我国小说创作和戏剧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种影响既复杂又微妙。
跨越世纪,走近我们——契诃夫到中国
契诃夫属于最早一批被介绍到中国的俄国作家。
1907年,吴梼从日文翻译了契诃夫的小说《黑衣修士》。1910年,包天笑又将契诃夫的小说《六号室》(即《第六病室》)译介给中国读者,但包氏译文有许多夸张的引申,而这正是契诃夫故意不说,留有回味余地的一贯风格,也是他作品的思想价值和文学价值的独特体现。与此同时,契诃夫的两个短篇《戚施》和《塞外》被鲁迅与胞弟周作人收入他们合译的《域外小说集》,但该集上下两册仅卖出二十本,其影响可想而知。从晚清到民国初年,译成中文的契诃夫短篇作品还有:《庄中》、《生计》、《写真帖》。这时期,契诃夫作品的单行译本有两种,但这些译作都影响极小。这与“五四”以前的俄国文学译介在翻译文学中地位较低是一致的。“五四”以前,我国译者只对契诃夫作品中的短篇小说感兴趣,对他的剧作却冷落一旁。这种现象普遍存在于当时翻译界对俄国作家作品的选择译介中。
契诃夫的作品被大量翻译介绍过来是在二十年代初。
1919年,沈颖发表了契诃夫《神学院学生》的译文。1920年,天津《新社会》连载契诃夫《唉,众人》的译文、《解放与改造》发表契诃夫戏剧《熊》的译文;同年,《小说月报》和《东方杂志》也发表几部契诃夫的译作,它们是 《戏言》、《犯罪》、《赌胜》和《阴雨》。
1921年,契诃夫的照片第一次在中国出现。《小说月报》的《俄国文学研究》号外不仅刊载了他的照片和传记,而且还有他的译作——王统照译的《异邦》和邓演存译的《一夕谈》(《静诺奇卡》)。在这直接从俄文翻译俄国文学作品的丰收年里,俄国戏剧翻译异军突起,打破了译坛小说一统天下的格局。郑振铎将耿济之译的《伊凡诺夫》、《万尼亚舅舅》、《樱桃园》和他本人译的《海鸥》一并收入他编的《俄国戏曲集》。至此,契诃夫五个多幕剧中的四个都被介绍给了中国读者。
1923年,耿济之、耿勉之合译的《柴霍甫短篇小说集》出版,这是最早的一个契诃夫小说集,收入七篇短篇小说。1924年,瞿秋白译自俄文的《好人》发表。
1925—1927年间,北京出版了曹靖华译的契诃夫另一个多幕剧《三姊妹》和独幕剧 《蠢货》、《求婚》、《婚礼》和《纪念日》。这样,契诃夫的五部著名多幕剧全被翻译了过来,而且马上就有重版本出现,不止一次被搬上舞台。
契诃夫的作品被介绍到中国之后,翻译数量和种类直线上升,越来越受到重视。在1917—1927年的十年间,单行本的俄国文学作品有六十五种,其中契诃夫十种,仅次于托尔斯泰(十二种)。二十年代以后,契诃夫作品的发行量愈发长盛不衰。
三十年代,赵景深从英文译出八集《柴霍甫短篇杰作集》。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除小说和剧本外,契诃夫的传记、札记、日记及通信集也被大量译介到中国。他的一些重要作品有好几个译本,如《宝贝儿》、《万卡》、《第六病室》、《套中人》、《一个小公务员的死》、《草原》、《樱桃园》等。四十年代,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都在中国名重一时。比较系统全面译介俄国名家名作成为许多译者的心愿,普希金、莱蒙托夫、奥斯特洛夫斯基、冈察洛夫、契诃夫等作家的选集都被列入出版计划,但只有《契诃夫戏剧选集》出齐了六种译作。这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伴随着这些译作,四十年代涌现的一批文学、外语造诣均深的契诃夫译者逐渐为中国读者熟悉,象汝龙、曹靖华、焦菊隐、丽尼、满涛等人。直到新中国成立前,契诃夫的中文译者阵容相当强大,其中不少人是当时文坛上的知名作家、评论家——鲁迅、周作人、包天笑、徐志摩、傅斯年、王统照、瞿秋白、郑振铎……
四、五十年代是我国译介契诃夫的高峰时期。1950—1958年上海推出汝龙译自英文的二十七集《契诃夫小说集》,该集收入契诃夫中、短篇小说二百二十篇。
六、七十年代,我国大陆的俄国文学翻译跌入低谷。契诃夫也象其他俄国作家一样被打入冷宫。
八十年代,俄国文学翻译重新回到正轨上来。上海译文出版社以建国以来的最大规模,根据俄文十二卷本《契诃夫文集》,推出十二卷《契诃夫文集》中译本。这是自契诃夫作品被介绍进入中国之后,八十多年来最有连续性、质量最精的契诃夫作品中译本。
通观契诃夫的创作,他的一些在中国版本最多的作品是《樱桃园》、《伊凡诺夫》、《三姊妹》、《万尼亚舅舅》、《万卡》、《套中人》、《第六病室》、《一个小公务员的死》、《变色龙》。其中,《一个小公务员的死》、《变色龙》这两部被列入世界短篇名著行列的作品,更为中国读者熟知、喜爱。上述作品在一般中国读者中享有较高的知名度不是偶然的。它们最为突出地代表了契诃夫作品反映的“为人生”主题,因此中国新文学对他作品的介绍有意识地偏向他这些暴露社会黑暗、反映“小人物”生活的作品,而他的一些思想较为复杂但表现内容十分深厚、艺术上颇为精巧的作品却少为人所重视,评论很少提及,象《带狗的女人》、《带阁楼的房子》、《醋栗》等。
你从哪里来,契诃夫?
我国翻译契诃夫作品极多,对他的评论也相当多。
契诃夫作品最早引起中国读者注意的,不是他那种独特的语言艺术,而是他的题材、主题和人物。从中国新文学认识契诃夫之日起,它就领悟到,契诃夫的现实主义,有别于托尔斯泰的现实主义,也不同于屠格涅夫的现实主义,他的现实主义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紧贴生活是他创作的最大特色。俄国文学现实主义“为人生而艺术”的特点,正是中国新文学对契诃夫和其他俄国作家情有独钟的原因。
1909年,周树人 (鲁迅)、周作人兄弟指出,契诃夫与俄国“自然派”作家不同,他既对现世悲观,又对未来满怀希望。这种理解虽然不免带有社会历史的色彩,但清楚地表明,契诃夫作品中紧贴生活的东西会与开始关注人生问题的“五四”新文学发生契合。
二十年代前后,以徐志摩为代表的从文学审美价值角度评价契诃夫作品的评论出现,但属少数;以从“为人生”的意义来理解、论说契诃夫作品的评论仍占主导地位。张友松的观点代表了这时期契诃夫评论的主流观点。他认为,有人指出契诃夫的作品太琐碎、太灰色,但人生本身正是如此琐碎,如此灰色,所以契诃夫作品就是人生本来面目的写照。
二、三十年代,中国文坛上的文学研究会、创造社等所有流派的文学主张都围绕着“为人生”的中心。即使是以施蛰存、穆时英、杜衡等人为代表的现代主义心理分析流派,也把贴紧生活当做必不可少的创作原则。
进入四十年代,中国新文学“为人生”的潮流日渐浩荡,介绍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品仍是重点。契诃夫作品的翻译、评介扶摇直上。与二、三十年代所不同的是,许多评论家开始关注隐含在契诃夫作品灰暗忧郁氛围底下的亮色。许多作家也准确地品味出契诃夫小说的独特韵味:情节平淡无奇,但越是细嚼,越能尝到其中苦辣相间的况味,它使人微笑、使人哀伤。这些作家向契诃夫学习,写自己身边熟悉的生活,写病态社会中沉浮于黑暗污流中的各种灰色的小人物,暴露他们庸俗、虚伪的灵魂,传达出自己对新生活的憧憬。这一倾向体现在这个时期的一大批小说里:叶紫的 《丰收》、萧红的《生死场》、张天翼的《清明时节》、老舍的《我这一辈子》等。
我们在沙汀的名篇《在其香居茶馆里》能够看到作家的成熟的写实本领。小说在描写地方乡绅时,始终避免直接触及人物的心理活动,甚至在高潮处,也听不到人物滔滔不绝的表白,见不到一个夸张的词句,依然是冷静的描绘、客观的叙说。作品字里行间透出作者那平静而苦涩的微笑。从沙汀笔下那些麻木不仁的看客们身上,社会愚昧昏暗的死态一览无余。读者在契诃夫描写外省生活的小说里也能找出类似的感觉。
总之,中国现代作家、评论家们的目光大多投在契诃夫创作第二阶段反映当时社会思潮的作品上。只有少数人能透过“无情地暴露旧社会”这一表层,悟到契诃夫世界的深层内涵。
平平淡淡才是真——叶绍钧与契诃夫
在对外来作家影响的接受上,叶绍钧比较倾向于俄国的契诃夫和法国的莫泊桑。
叶绍钧很早就表述过与契诃夫相近的观点:纵然事实浅显平凡,我们若能观察得精密、透彻,就会发现它的深浓和非同一般。叶绍钧的小说,越到后来,朴实、冷隽、自然的风格越加显著。象短篇集《线下》、《城中》,它们没有去刻意追求情节的曲折新奇,而是着重再现生活本身,揭示出人物的内心世界及精神风貌,很少主观感兴因素,客观写实色彩浓厚。
《潘先生在难中》是为人熟知的优秀短篇。它生动地塑造了军阀混战年代里的一个卑怯自私、苟且偷安的知识分子形象。潘先生为了躲避战乱和失业的危机,想方设法适应多变的环境。稍遇危难,他就六神无主,一旦暂获安宁,立刻又忘乎所以地高兴起来。为了保存自己,他别无原则。这位永远在庸俗猥琐的生活中腾挪的潘先生,时而让我们忍俊不禁,时而让读者同情感叹,时而又让人摇头生厌。叶绍钧传达给读者的这种感受,通过的正是客观描述一件接一件的琐碎而真实的事实。这些世俗画面太平凡,平凡得让人窒息。读者从头至尾捕捉不到任何作者对人物的主观评价。这样的作品很难引起我们对情节的好奇心,但是透过作者呈现的一个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可悲可怜的凡人形象,人们会发现,市民阶层的庸俗习气构筑了生活的悲剧,在悲剧下面笼罩着的是人类常见的生存形态:人没有甘愿庸俗的。不合理的世态、生活的重压很容易使人萎缩、使人变得庸俗和鄙陋。
契诃夫就是善于在平凡生活中提炼主题,让文学象生活本身那样自自然然、平平直直。在作品中,契诃夫把自己深深地埋藏起来。他只让事情本身启动读者的思绪,而自己则象一个看客,同读者一道观望人生舞台上的万千景象。这种平平淡淡、从从容容的“冷处理”所达到的艺术效果相当强烈。比起颇具大河奔流气势的托尔斯泰,契诃夫更象地表下面的潜流。
在对平凡生活的择取上,叶绍钧没有象契诃夫那样,把自己的笔伸向更广泛的领域,而是专注和执著于特定的题材——表现小知识分子的灰色人生。这样做使叶绍钧达到了大部分同代作家难以达到的深度,同时也不可避免地陷入视野狭窄的境地(直到《倪焕之》出现)。因此,叶绍钧作品缺乏鲜明的社会背景和时代气息。
读契诃夫晚期的作品,我们能明显感到,作家将笔触伸向农村生活和工厂生活的纠葛与矛盾,涉及到重大的社会问题,社会内容更加丰富。象《套中人》、《醋栗》、《姚尼奇》、《农民》、《我的一生》等就代表了这一倾向。
随着社会浪潮的推动和对生活理解的逐渐加深,叶绍钧在艺术风格上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特别爱用讽刺手法。除上面提及的《潘先生在难中》外,《校长》、《外国旗》、《搭班子》等都展示了作者出色的讽刺才能。小知识分子的空有理想而又顾虑重重,苟安心理,奴才性等又酸又臭的东西,被叶绍钧刻划得生动真切。这无疑也是得益于契诃夫的。
契诃夫有的作品集轻松诙谐和尖刻辛辣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