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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毋相忘-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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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已能看见村子,炊烟袅袅,犬吠声声,一派舒心惬意的田园诗意。
  张氏在屋外等了许久,见姐弟二人驾着牛车回来,大大舒了口气,一面又奇道,“哪里来的牛?”
  德沛大声道,“自然是买的!”兴冲冲将车上东西卸下,将牛拉到凉棚下牵好,又张罗拿芦苇扎的薕子把两只鸡圈起来,喂了食,还抽了干草做了只窝,只等着明早好捡蛋。
  毋望将剩下的十四两七钱银子给了张氏,提了郑连生给的包袱到叔叔跟前回话,把当珠子的经过种种说了一遍,听得张氏只顾抽气儿,“还是春姐儿有见识,亏得到别处问了价,若一气儿找了郑连生,岂不白扔了十二两!”
  毋望福身道,“婶子说得极是,只是也怪不得郑先生,他又不是掌柜,做不得主,可恶的是那典当师傅。”
  张氏应道,“竟要坑那许多,真真黑了心肝!”
  刘宏道,“可曾替我过郑先生?他家里也不宽裕,竟还想着接济我。”又长叹一声,“当年富贵时宾朋满天下,孰不知贫贱之交才是真心待你的!”
  毋望点头称是,瞧着刘宏精神头仍是不济,心中十分担忧,轻声道,“叔叔明日便去城里罢,早些治好了腿才是正经,总这样拖着多早晚才是头!”
  刘宏闷声道,“看不看还有甚么,不如拿了斧子来自己坎,还省些诊金。”
  毋望看他烦闷,忙宽慰道,“我今日打听到一位大夫,卸甲之前在太医院供职,医计甚高,或者他有别的法子治叔叔的,不论如何总要试试的。”
  刘宏还是摇头,张氏对毋望无奈道,“这一日劳心劳力也该乏了,你且回去休息罢,我再同他说说。”
  毋望道是便退出来,却见德沛拿草席摊在凉棚前,坐在上头眼巴巴的看着那头牛。毋望道,“又出什么幺蛾子?”
  德沛抬眼嘻嘻笑道,“我今晚就睡这里,怕有人偷牛!明日我找章家哥哥替我搭个好好的牛棚,要有门有锁的,这样才能放心。”
  这孩子心思甚是缜密,她竟没想到要防贼,于是赞道,“我家沛哥儿真是长大了!只一条,外头可凉,仔细冻着。”
  德沛道,“我省得。对了,前日文家哥哥问你可是许了人家,后一日便听见文妈妈和齐妈妈大吵起来,只因齐家的狗咬了文家的鸡仔,文妈妈便夹枪带棍的骂,后来我隐隐听得齐妈妈说什么俊哥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毋望吃了一惊,猛想起了文俊那张憨实又不太憨实,斯文又不太斯文的脸,顿时脑中嗡嗡作响。她抚了抚胸斥道,“你一个男孩儿家的说甚么家长里短!看好你的牛罢,过两日买对鹅回来,若有生人便会叫的!”
  德沛面上一红,闷声应是。
  毋望回到房里倒在床上,看着石青色的帐顶愣愣出神,她八岁那年与叔叔一家发配到此地时,头一个认识的就是文俊,文俊的爹是当地的里正,要落户必然得找他,那时文俊十一岁,下了学坐在院子里吟诗,什么“闲来无妄想,静里多情况”,又是什么“乱纷纷世事不欲听,倒大来耳根清净”,一双眼睛却总往门外瞅,突地看到毋望,立时扔了圣贤书跑来只顾与她搭讪,那时毋望刚没了爹妈没了家,哪里有心思听他胡扯,只觉得耳边聒噪,便不客气道,“你可知与人方便,救人危患,休趋富汉欺穷汉?你自去读书,我们不是来找你的,莫要盘根问底!”谁知就这一句,那文俊便整纠缠了她四年,每日学堂里归来只顾追在她后头跑,究其根底大概是文俊认识的女孩儿大抵不识字,毋望的出口成章令他大大的刮目相看,更要紧的是她说的那句他竟不知出处,着实比他还高明些,他爹爹和老师平日教导他要多多结交良师益友,于是乎,他更是巴巴的送上门讨嫌,直到他考童试未过,他爹一怒将他禁了足,毋望的世界才清净了一二年,方才猛不丁听德沛提起他,真是唬了她一大跳,这阎王怎又打听起她来,莫不是不安什么好心?苦闷了一会子,眼皮子开始打架,翻个身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毋望忙起身梳洗,收拾停当出门,德沛已将牛牵出去放了,婶子笑容满面的捧了碗蛋羹,看见她便道,“那两只鸡很是争气,今早果然捡了两个蛋,我给你叔叔蒸了一个,还有一个在灶上,你去吃了罢。”
  毋望忙道,“我不吃,留给沛哥儿吃。”
  张氏笑笑,掀了帘子进屋去了。
  毋望乘着风清气爽,把昨日买的绷架子搬到院子里的树荫底下,绷紧了缎子的绣底,调匀了呼吸,着手给绣品描底。
  齐氏领了裴家公子来时,恰见那春姐儿在画梅花报春图齐氏回头轻声道,“那便是春君。”
  裴公子颔首,再细看,只见她穿着淡绿的交颈长袖短衣,低着头,露出粉藕似的脖子,月华裙上挂一宫绦长长垂在地上,素手纤纤,笔下红梅点点,在这大好春光里,美得似一副画,裴臻不禁有些看痴了。这样姿容的妙人儿哪里得见过,若真有姻缘,岂不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么!当下喜不自胜。
  齐氏见他那样,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抬腿进了院子,高声道,“春姐儿在绣花呐!”
  毋望闻言忙起身一福,道,“齐婶子来了!”却见她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小厮打扮,肩上背着药箱,另一个风度翩翩,眉目清朗,只道是齐氏请来的郎中,谁知齐氏扔来的一句话把她震得天旋地转——“这位是裴家相公,叫裴臻,先前同你婶子提起过的。裴公子是大夫,听说你叔叔伤不轻特来替他诊治,快快喊你婶子出来罢。”
  毋望又羞又恼,面上又不好发作,应了声便进屋寻张氏。刘宏听了狠狠瞪张氏一眼,低斥道,“看你做的好事!如今别人寻上门来了!快打发了他,说我不用他瞧!”
  张氏也急出了一脑门子汗,直说道,“原也没有这样的理,才说了媒就巴巴的跑来,我倒要问问齐氏,她这是作贱我们家呢,安的甚么心!”就要出去哄人。
  那齐氏素来是个大嘴巴,得罪了怕要生事端,毋望思忖了道,“不如请他瞧瞧罢,诊金照给,叔叔的腿总要治的,齐婶子那里也好交代,待人走了婶子就同她说,咱们小门小户高攀不上,叫他另寻佳偶。”
  刘宏权衡后允了,张氏出去引人,毋望亦步亦趋地跟着,出了门槛便转回自己房里,再不露面了。
  裴臻见了刘宏先是深深一揖,只道,“先生恕晚辈冒昧了,此番前来不为别的,有个同年病了,去那里探望,路过这里给我舅母送些东西,听舅母说先生伤得甚重,晚辈恰巧略通医理,便想尽尽绵薄之力,一来是精进医术,二来医者父母心,便是不相识的也要帮上一把的。”言之凿凿,形容不卑不抗,刘宏张氏听了,面上方有些笑意,遂只将他当寻常的大夫,这般那般将这月余的症状俱同他讲了,裴臻把了脉,又掀开被子细瞧,刘宏的病腿肿胀如桶,破损之处的皮肉有些溃烂,其状真真惨不忍睹,齐氏瞧了吓得倒退几步,直呼造孽造孽!
  裴臻面色如常,问道,“先生可怕疼?”
  刘宏苦笑道,“如今都疼惯了,还怕什么。”
  裴臻示意小厮将药箱打开,又吩咐张氏点了油灯,取出一根银针在火上烤着,边道,“今日先医一条腿罢,怕先生疼得受不住。我先以三棱针直刺血肿处达骨膜为度,因日久了,需加拔火罐,待瘀血流出后再行手法整复,以夹板固定,静观几日,若得好转再治另一条腿。”
  张氏喜道,“不用锯腿了么?”
  裴臻微微一笑,露出一排齐整的牙齿,笃定道,“截肢是下策,我以前曾遇过同样的病况,是靠的这个法子。”
  那相毋望在房里坐着,担心叔叔的伤,又因治病的人身份特别,不好在跟前侯着,正心烦意乱,突听得刘宏一声痛呼,直唬得她魂飞天外,像只没头苍蝇在屋内团团乱转。刘宏喊了约摸有一柱香的时间,后来再听不见什么了,毋望才瘫坐下来,摸摸脸,竟是满头大汗。
  裴臻取了纸笔,写了张接骨汤的方子,又说了这几日需注意的事项,便拱手告辞,张氏送到院外要付诊金,那裴臻推辞了一番,叫小厮收下了,复骑上了马,绝尘而去。
  张氏原以为他要纳毋望,诊金断然不会收,没曾想他这般爽利,暗暗长出了一口气,顿觉轻松。转念又想,莫不是没瞧上?怎的无半分留恋之意?自家侄女长得如此相貌,那小子竟这般有眼无珠,气煞她也!
  一旁的齐氏拿肘顶顶张氏,笑道,“我那夫家的外甥如何?相貌人品都没得挑罢?”
  张氏敷衍道,“果然翩翩浊世佳公子,我家春姐儿是乡下的野丫头,怕是配不上这门贵婿的。”
  齐氏笑道,“你莫要自谦,春姐儿的样貌做派,恐怕大户人家的千金都赶不上,你没见我那外甥看得眼睛都直了!“见张氏不哼不哈,又道,“你可是为那诊金不痛快?裴臻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不想拿恩惠压你一头,却教你想岔了,你还以为人家图你那三钱银子不成!”
  这么一说,刹时把张氏刚刚的气愤变成了惶恐,如今当真是两头为难了,只得嗫嚅道,“怕是不成,我当家的不肯。”
  齐氏倒也不急,推说道,“来日方长,又不是今天就要订亲,等治好了腿再说。”施施然去了。
  裴臻的小厮看主子满面春风,又想起适才在刘家见着的姑娘,推想着公子爷好事将近了,奉承道,“刘姑娘当真天人之姿啊,竟比我们奶奶还强出三分去。”
  裴臻笑道,“你如今不怕你奶奶撕你的嘴了?”
  那小厮缩缩脖子不敢言语了,却听得裴臻低低吟道:“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第四章 章家哥哥
更新时间2011…6…3 20:26:56  字数:3658

 章家哥哥是好人,敦厚老实,虽不识字,却谦恭守礼,待人极是和气,毋望初来此地时与他并无往来,只是每日清早见他背着背篓从她家门前过,日子久了便会点头微笑,慢慢熟识起来了。在毋望看来,这世上似乎没有章家哥哥不会的事,他会修屋顶,会砌灶台,会打鱼,会种地,如今到了德沛这里竟还会搭牛棚,真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章家哥哥的爹给他取了个与他甚配的名字,叫章程,章程今年十七岁,前几年父母相继病死了,如今同她一样,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只是她尚有叔婶,章程却是孤苦伶仃一人,每日地里回来清锅冷灶,甚是可怜!也只因此,毋望待他分外亲近,越看他越喜欢,反观文俊,不事生产,只顾傻笑,十足的像个大倭瓜!每每此时文俊便嚷,“你如今才几岁,便想着找女婿!我都替你臊得慌!你是贪他那张脸还是甚么?若真要找女婿也不能找他这样的,无亲无眷,连个帮称的人都没有,只这一股子傻劲便能当饭吃了么?”
  听了这话,毋望直想拿扁担上去招呼,怒道,“我何尝要找章家哥哥作女婿了!你满脑子男盗女娼,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文俊说话素来刻薄,一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文人说的酸话,其实也不用太过理会,直接哄出去便得了。毋望想好了要这样做的,只可惜后来文俊被他爹禁了足,再没来过。
  眼看着章程给牛棚子盖了顶,又拿桩子将四个角拉住,装上厚厚的门板,落了锁,德沛前前后后转了几圈,夸道,“章家哥哥果然好手段,竟比河边铁生家花银子请工匠搭的还好!我妈说了,今晚定要留哥哥在家吃饭,好生谢谢哥哥!”
  章程腼腆一笑,擦了擦汗道,“这值什么,还要谢么!”
  毋望端了茶来与他喝,笑道,“我婶子到王屠户家割肉去了,还请章家哥哥赏脸。”
  章程见她脸颊晒得微红,皱皱眉道,“你站在日头底下作什么,仔细晒伤了。”
  毋望闻言心头一暖,面上更是发热,低头应了声,提着茶壶进屋去,坐在灶后愣愣发呆。
  其实嫁给章程也不错,他老实会疼人,家里有屋又有几亩薄田,上不用服侍公婆,下不用谦让小姑,只要两口子好,那日子不似蜜里调油么,不知谁家姑娘有这样好福气她不由又有些烦闷,章程没了爹妈,亲事自然也无人过问,不如自己同婶子说,就说她要嫁章程为妻?
  猛回过神来,毋望吓得直拍胸,复又吃吃笑起来,这样岂不真叫文俊说中了!自己贪章程的男色?
  “这丫头,拾着宝贝了不成!”张氏提了一刀肉放在砧板上,见她一人傻笑,便也跟着笑起来。
  毋望正正神色道,“没什么。婶子可曾看了我们的新牛棚?这下沛哥儿不必睡在外头了。”
  张氏也道,“可不是!他人还小,身子也弱,没的再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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