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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衣遥老实回答:“柴房。”
玄纱女子翠眉一凝,环顾四周,又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声音动听悦耳,恍若笳声在暮色里萦回,但又似乎蕴含着无上威慑,入耳惊心。
封衣遥只得交待道:“我上山打水,见你在岸边昏迷不醒,便将你背回柴房。”
对方有相救之恩,若是他人得知,定会一改态度,表示感激,然而玄纱女子面无表情,甚至眉间隐现一抹杀机:“适才我睁眼之前,你要做什么?”那目光幽幽,仿佛千钧融雪覆来,只一直视,便让人无所遁形。
她态度冰冷异常,使得封衣遥微微怔愣,最后低头一叹,如实坦白:“我见你昏睡不醒,想来是哪里受了伤,正想为你包扎”
玄纱女子冷哼:“你如若对我做出轻薄之举,我必会让你尝尽二十四道人间酷刑,从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辈子不得解脱!”
封衣遥本对她有救命之恩,岂料现在她非但无一句谢言,反倒出口毒辣,用心险恶,封衣遥不禁胸涌忿怒,可惜眼前人武功高强,又扣住他脉门要穴,浑身只觉软麻无力,恐怕稍有反抗,便会命丧当场,只能睁大一双黑眸使劲瞪去。
玄纱女子见状,翘起艳容上那对弯眉,神色间美如水雾诡花,妖媚而蕴满阴毒:“若换从前,我早已挖掉你的双眼”忽然脸色苍白,吐出一口鲜血,横身倒下。
封衣遥因她松手,身体顿感自由,下意识要去查看她的情况,玄纱女子却手抚胸口,有气无力地道:“你若再敢碰我我不止会挖掉你的眼珠还要震掉你双臂,砍断你双足 ”
封衣遥浓眉一蹙,不禁站起身:“我本是好心救你,谁知你醒来却一再恶言要挟,如今你伤势恶化,生命堪忧,自该想办法解救,为何还要满口恶毒,激人怒火!”
玄纱女子虚弱喘息,惨白近若透明的绝艳脸容上浮现冷笑:“那些牛鼻子老道竟敢暗算于我,待我恢复功力必定将他们置于死地!”
她年纪轻轻,雪肤花貌,但张口言辞,却极尽冷酷残忍,且口吻又透着藐视一切的傲然,似久居高处才应有的姿态,封衣遥暗自猜测她究竟是何身份。
“罢了”她忽然长吁一声,仿若一瞬间想明,“你扶我起来。”
封衣遥怔目,却是原地不动。
玄纱女子美眸斜睇,轻波幽光好比不易抓住的月色,在暗间华闪消逝,语气放缓不少:“我身受极重的内伤,现在别说江湖平庸之辈,就是你这等手无寸铁,又不懂武功的人,此刻想杀我也是易如反掌,你若后悔救我,现在大可把我丢到荒山野岭,自生自灭”言讫痛苦地闭上眼眸,显然现在多说一句,予她来讲已是艰难。
封衣遥心地善良,凝视她愈发苍白的脸色,终于不忍道:“我既然救了你,自然不会半途而废。”伸手从后托住她两肩,轻轻扶起,而玄纱女子虚弱无力,在他怀中半倚半靠,芳躯温软柔似无骨,一股幽冷体香自软纱下传来,直闻得封衣遥浑不自在,自小大到,他只与小怜最为亲近,但小怜还是个三尺童儿,与在他年岁之上的女子如此接触,还属头一回。
封衣遥白皙玉秀的脸孔上逝过一抹尴尬薄红,待扶她坐起,立即松开手。
玄纱女子好似察觉到他的不自在,瞥去一眼,又闭合,缓缓道:“我身上有个装满丹药的玉瓶,你取出倒入一粒,喂我服下。”
她语气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仿佛世人都该听从她的差遣一般。
封衣遥欲言又止,只得依言探入她怀中,果然摸出一枚玉瓶,倒出丹丸,递她唇边:“你、你吃吧。”
玄纱女子再次睁眸,见他撇过面庞,不敢投来一眼,捏着丹丸的手指微微作抖,立即得知眼前人,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冷言开口:“靠近一些。”
封衣遥只好又把手往前伸了伸,感觉指尖被一点柔软触碰,那是对方的唇,似幽幽的雪,淡淡残冷。
服下丹丸不久,玄纱女子的呼吸逐渐匀畅,脸色转粉,显然是药效起了作用。
她轻然掀眸,直直注视着封衣遥,仿佛将那容貌身影封入一片深暗的潭湖中,启唇吐字:“就连我最亲信的属下,也不曾这般亲近过我的身体。”言下之意,就是他应为适才举动,感到莫大荣幸。
封衣遥几乎无言以诉,此女性情孤僻冷傲,即使生命垂危下,也要摆出一副万人之上,唯我独尊的姿态来,不由得摇摇头,告诉她现下处境:“我虽救下你,但这里并非我一人居住,我的义父与两个兄弟并不知情,如果被他们知道,只怕绝不会留你在此”
“你的义父?”玄纱女子出声问。
封衣遥点头:“我自小便是孤儿,被义父收养,但他脾气暴躁如果知道我私下将你藏匿在柴房,恐怕会引来他一场怒火。”
玄纱女子闻言冷笑:“你是怕因我的关系,被你义父责罚?”
封衣遥本是一番好心提醒,但对方似乎总愿把事物都往人性最坏一方想去,无奈解释:“我被责罚并不要急,但你一弱女子,又身负重伤,我义父若不肯留你,你又该何去何从?”
他明亮黑纯的眼眸里,闪动出毫无掩饰的深切担忧,像倏忽而来的一抹绿殷春意,刮进对方冰寒的眸底。他的担忧,是来自那天生纯软善良的性子,对于遭遇困难的人,都会竭尽所能施手相助,并不包含其他情感。
玄纱女子深深望后,微一眯眸,却是寒芒大盛:“那么届时,我便杀了他们!”
封衣遥大惊:“你这女子,怎的心肠如此歹毒,实在辜负你这娇如春花的容貌!”
玄纱女子不为所动,依旧冷冷地笑:“这世上敢对我出言放肆的人,你倒是头一个。”
封衣遥只在意道:“你究竟会不会伤害他们?”
玄纱女子朱唇像两片盛开的花瓣,轻启吐息:“只要他们不干扰我,我自不会出手。”
封衣遥想事以至此,总不能再将对方轰走,仔细一付,倒觉也好:“这柴房平时只有我会出入,你躲在草垛后不出声或是随意走动,想来也不会被人发觉。”
玄纱女子却不再理睬,落下眼帘,开始运气调息,任他自言自语。
封衣遥不由得闭上嘴,觉她性情实在阴冷古怪,暗叹一声,转身离开。
斜日偏西,胭脂红辉,斜斜浅浅地透过柴房小窗,洒在矮矮堆起的草垛上。
小门被推开,封衣遥拿着食物前来,却见玄纱女子依然闭目而坐,一动不动,神姿宛如入定。他呼唤几声,玄纱女子也未睁眼望来,通过之前交谈,封衣遥依稀了解到对方的性情,不敢随意触碰她,只好将食物摆放旁边,自己跟着坐下。
干完一天的活,只觉手脚酸麻,他倚靠着草垛而坐,不薄不厚的粗衣,却显出清瘦修长的身姿,橘红光辉映照在俊秀的侧面,宛然一痕绝美的朱砂烙印。
过去半个时辰,玄纱女子始终静坐不动,那张迷惑人心的倾世容貌在满身黑纱衬托下,更显雪白妖魅,封衣遥注目过去,内心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想到了另一张纯真灿烂的脸庞,等将来他的小怜长大,也定是位如花似玉的美貌少女。
想此,他眉眼一片清澈柔和,含着迫不及待的喜悦。
恰好这刻,玄纱女子徐徐睁开双目,冷不丁吐出句:“你在笑什么?”
3萌芽
封衣遥从思绪中省神,接触上她冷若玄冰的眼神,表情有些慌怔地道:“你、你醒了。”
玄纱女子冷哼:“我身受内伤,如不及时运气疗息,只怕性命难保。”
还好刚才没有打扰她,封衣遥闻言一喜:“这么说来,你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
玄纱女子看着他一脸放下心的关怀神情,竟觉几分刺眼,移目旁边,只瞧面前摆放着一碗稀粥,一碟咸菜以及两个馒头,眉尖蓦如针刺般高高耸起:“这是什么?”
封衣遥连忙解释:“我想你一日未食,总该是饿了。”
孰料玄纱女子一挥衣袖,仿佛看到什么脏污杂秽,神色显得厌恶至极:“我岂能用这等粗陋食物,拿走!”
封衣遥一愣:“你”
玄纱女子道:“我的话从不说第二遍,难道你没有听清?”
封衣遥气得俊容涨红:“我好心省下饭菜让你食用,你既不吃,又何必出言侮辱!”
玄纱女子眼角斜斜睨来,波华流转,映得满室媚色生辉,尽处却凝聚讥诮:“怎么,你平日便吃这种东西?”
封衣遥遏制不住地颤抖,秀美生白的脸庞上虽浮现愠怒,但也难掩因窘迫而生的红晕,如此看去,倒别有一番青涩俊俏。要知道,为避免他人起疑,他自己只吃个半饱,将节省下来的饭菜偷偷拿给她,谁知对方非但不领情,反而挑三拣四,嫌弃膳食粗陋不堪。
玄纱女子似看出他内心隐藏着无比委屈,偏偏不发一言,任他独生闷气。
封衣遥一咬唇:“你、你当真不吃?”
玄纱女子缓缓吐字:“日后你只需取来清露与水果给我服用便是。”
她口吻冷傲,吩咐得理所当然,封衣遥被激得胸口剧烈起伏,偏偏又毫无办法,尽管他与言行素来粗野的江满共处同一屋檐下,但并未耳濡目染,外加天性温纯,根本不会对人生出怨怼之心。
他舍不得将饭食丢弃,干脆坐下来,左右手各拿起一个馒头,低头大快朵颐,玄纱女子唇角勾起讥诮的笑容,再次合眸,运气调息。
当只剩一碗稀粥时,封衣遥动作停顿,转念一想,或许此人性情生来就是如此,孤傲自负,不通情理,又何必与她计较呢。说不定待自己离开,她腹觉饥饿也就吃了。
遂留下那碗稀粥,合门离开。
第二日清晨,封衣遥发现稀粥依然原封不动地摆放地上,便按照她之前所言,取来清露与野果放置旁边。
一连过去五日,封衣遥早晚都会送来食物,而玄纱女子始终闭目静坐,甚少有开口说话的时候。白驹过隙,流沙难挽,半月时光,弹指即过,封衣遥发现玄纱女子的脸色有着日复一日的变化,已由虚色苍白转为红润娇艳,望之如谷涧的袅袅春华画卷,撩得人心波荡漾,但往后时日,她的神情却愈发凝重,双目紧闭,翠眉揪拢,眉宇上方笼罩一团白气,碎珠大小的汗水簌簌滚落,好似十分痛苦,却一直趺坐未醒。
封衣遥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她已完全不知身外之事,随意一个举动,都可害她真气岔乱,走火入魔。
不过对方之前早有交代,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叫醒他,封衣遥心中谨记,是以见她如此神情,也不敢打扰半分。
而玄纱女子偶尔调息醒来,看到的是少年清瘦孤寂的身影,面颊胳膊总会出现不大不小的伤口,但那眼神,却是一如往昔的清明温和,像雪里折光明镜,深深刺入她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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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柴在火堆中噼啪作响,衬得气氛温暖而安静。
王氏身上披肩单衣,坐在床头仔细做着手中绣工,不时轻咳几声。
“娘!”花以怜从外间跑进来,见她咳嗽,忙止住话音,到桌前端杯清水过去。随即发现她手中绣的不是以往送到绣庄的图样,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奇怪地问,“娘,你在绣什么呢?”
王氏微笑着回答:“江家人曾拜托我替他们做几双新袜,不巧前段日子我病得厉害,如今抽得出空闲,就赶紧做了。”
花以怜嘴巴一瘪,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干嘛要管那个江醉鬼!他总是打衣遥哥哥,我最讨厌他了!”
王氏知道她与衣遥自小感情深厚。衣遥那孩子单纯善良,明辨是非,凡事先人后己,自己生病期间得到他不少照顾,而江满脾气暴躁,动辄就打他撒气是常有的事,尽管心里也替这孩子心疼,但她毕竟作为外人,委实插不上话。
“可怜了衣遥,自小无父无母,如果当初能被一户好人家收养”王氏惋惜地叹息一声,又道,“怜儿,江家人并没有为难过我们,今后在外人面前,讲话不可这般无礼。”
江满是个粗人,但对花家母女的态度却格外不错。虽说王氏早年丧夫,可容貌标致姣秀,生来又有一副巧手。江满的媳妇早年弃家不归,他常在王氏面前套近乎,心中作何打算,王氏岂会不知,因两家住得极近,关系不可闹僵,王氏表面上做得客客气气,态度也一直不冷不淡。除了衣遥,不与江家其他人多做接触。
花以怜乖巧懂事,听母亲如此说,不敢再吐诉心中怒气,水眸眨动,犹若两泓滢滢清湖在月夜里流闪耀亮,小小年岁,已有了几分清丽美韵:“娘,那等你做好,我替你送到江家。”
王氏摸摸她的头,稍后见女儿满怀心事地垂落眉眼,模样欲言又止,不禁问:“怜儿来找娘什么事?”
花以怜仿若不胜娇羞一般,揪着裙边,原地忸怩下,半晌,才把饰物从袖内掏出,腼腆的声音中又混合着些许期盼:“娘,我给衣遥哥哥绣了枚荷包娘替我看看,绣的好不好?”
粉底红花,迎雪招展,一针一线朴素细致,显然花了不少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