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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寻-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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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开盒盖,静静看着里面的东西,有些迟疑地,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摩着,这个动作,好像被他反复做过不下千百回了,说不出的小心爱护,仿佛它是从自己心口挖出来的一般,宝贵异常。

封衣遥低着头,浓浓的乌发流散,宛如垂下两痕墨帘,遮住那脸上的神情。他只是很静很静地抱着檀木小匣,寂寞亦如伶仃倦怠的蝶,守着生命中那朵唯一的花,一旦失去,自己也将慢慢地死去了

对了,就是在七年前吧?

——将来我若能出人头地,一定会让你跟伯母过上好日子,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少年通红着脸,仿佛发下天地间最美的誓言。

只是只是

犹言在耳,

物是人非。

身体剧烈地颤栗,封衣遥忽然吃吃地笑起来,仿佛一生从未听过这么好笑的事,笑得肩膀发抖,胸口狂震,连喘带咳,声音几乎变了调,半晌也停不下来,不得已,用手捂住脸,那口中发出恣意的笑声,才逐渐变得低低续续,尔后,一点点没了声,只剩一阵死寂,闷得快要窒息。

他保持着姿势,覆在面庞上的手指,却是坏了似的,颤抖不能自已,恍惚间,一丝凉凉的东西从指缝间坠落,快得宛如幻觉,唯独檀木小匣上,多了些湿润的印记。

30不忘

“师妹。”祈云修看到她朝窗外伸出一只手。

花以怜吓了一跳,正要接住的红梅花瓣错过指尖,半空旋舞着,飘落地上。

祈云修好奇地向外张望几眼,清和淡润的声音里,无故多了一抹春絮般的温柔:“在做什么呢?”

花以怜把手收回,仿佛有些窘迫,只抿着嘴摇头,也不说。

祈云修知她近日来心情不错,开口道:“师妹,恭喜你这次,终于为伯母报了仇。”

按照孟湘环的计策,玉晶姬老奸巨猾,猜忌心重,不易对付,万长年又常常足不出户,不便下手,只有百笑南贪恋女色这一点,倒让人有机可乘,遂在宴会上,花以怜混入舞姬当中,由孟湘环支开玉晶姬与万长年后,再向百笑南出手,而祈云修乔装成玉晶姬送来的婢女,当众奉上毒酒,事后,花以怜同众人一样陷入昏迷,如此一来,便让人以为是祈云修下的毒手,而玉晶姬也为此摆脱不了嫌疑。

花以怜闻言,摇摇头,不以为然:“死掉一个人,对西月宫来讲不过是牛毛而已,而他们夺走的,却是我们全村人的性命!”

不敢直视她寒澈如潭的眼眸,祈云修目光错闪,有些吞吐:“但是这次,也多亏了那家伙的帮忙”

花以怜冷哼:“这两日不见他的踪影,谁知道又安了什么鬼心肠!”

祈云修暗急,干脆问:“师妹,那你会不会杀了他?”

花以怜瞅他神情竟带几分担忧,瞬刻恍悟,自己师兄是天生的软性子善心肠,别人对他稍稍一好,就狠不下心了。轻吁一声:“此人是敌非友,心思比肠子绕的弯还多,实在不得不防,虽说这几次有他相助,但无非是受了我们的要挟,况且,我总觉得他另有目的”

对于这个人,祈云修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想的:“或许,他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坏”

花以怜娇躯一颤,回想对方做出的各种轻佻言行,自己师兄又是个心莹如玉的人,忙拉住他的衣袖:“师兄,此人心术不正,花言巧语,你可不要轻易信他!”

祈云修见她黛眉微颦,忧色浓重,既显紧张又流露关切,不知怎的,心头仿佛涂上一层浓浓糖浆般的甜,这段时日的相处,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比以往更加亲近了,总能感受到她不由自主的关怀。

一时间,情难以控,祈云修欣喜万分地覆上她伸来的青葱玉手,恨不得一辈子不放开,绝尘清雅的容颜上柔情似水,简直颠倒众生:“你别担心,如果他真敢暗中耍诈,我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花以怜素手被他握得紧紧的,指尖抽动两下,竟没有抽动,粉脸便不自在地微微发红,说不出个羞赧还是无措。

想眼前这个人,肯弃自身安危不顾,陪她上刀山下火海,出生入死,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而这份情感里,却又包含更多的愧疚。

花以怜略偏过头,外面飘来的红梅花瓣漫天翩跹,像是受到某种召唤般,视线总会被吸引住。

她望得出神,联想到之前的举动,祈云修恍悟过来,微微一笑:“师妹,你很喜欢梅花吗?”

“嗯”花以怜声音低低絮絮的,神思竟有点恍惚,“以前小时候我在山上,也与人共同栽植过一株红梅”

是的,红梅

这里种的,也是红色的梅花。

从浮香阁飘来的,而那个人也姓封。

有什么很强烈的念头,要从头脑里迸出一样,可又害怕去想,恍若繁杂的丝缕揉到一处,纷乱如麻,头都有些痛。

花以怜惶惶然地抬首,窗台积累了不少花瓣,祈云修正挑拈起一朵完整的梅瓣,往她头上戴去——

雪肤玉貌,朱辉花光,她本就生的美丽,两厢映照下,越觉容仪耀华,内洁外莹,绝丽天成,一双秋水潋滟的寒眸,似凛似艳,宛如欲冷还香的雪酒,直望得人神迷意醉。

祈云修本要收回的手,莫名就停滞在她的耳畔,呆呆看着——那嫣香柔软的唇瓣,怎就红得如此动人?心底仿佛有把火烧似的,又热又烫,一股陌生而激烈的东西,冲击着大脑,祈云修的神智好似被混碎片刻,紧张的、迫切的脸红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只是呆注她,六神无主一般。

“我出去走走”花以怜立即低下头,与他擦肩而过,快得近慌的脚步,像在刻意逃避着什么。

祈云修恍惚着从梦里醒来,手臂从半空落下,回首凝视她匆匆消失的背影,一张精致秀雅的脸容,宛若被雨水湮湿了绝美的画幅,一点点,隐现出哀伤与失落

怎么嘴里,就有了苦涩的味道。

**

花以怜一口气走出老远,才放慢脚步,脑际忽而浮现祈云修明湛然柔软的眼眸,忽而浮现儿时那人温存疼惜的微笑,她按住胸口的如意锁片,似乎辗转千百,思来念去,最后握紧的,依旧是那念念不忘的情。

铮铮悦耳的曲声入耳,花以怜不知不觉走到后园的花苑里,四面回廊悬挂着纱帘,微风吹拂,袅娜飘扬,便有几分云山雾罩的意境,霜儿手抱琵琶续续弹,孟湘环眼含醉笑,歪坐在六角亭内,鹊儿偎他怀里且嗔且媚,举着酒壶从眼前晃来晃去,助兴还是劝酒呢,也说不清怎地个意思,但不可置否,却是好一幅风流旖旎的光景。

这家伙花以怜暗暗蹙眉,两三日不曾露面,原来是躲在这里倚翠偎红。

孟湘环有所察觉地望来,发现花以怜一身素白衣裳夹在纱帘中,不仔细瞧,还真的难以分辨,微眯了两下眼,方笑:“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该不会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花以怜想到半空时常飘来的梅花,以及那梅花的主人,心里头便像落下一场怪病,明知不是,却又让人疯狂地想,抑或怯怕着,不敢弄个水落石出,结果也就是愁肠百转,欲言又止,把自己搅得不无纠结。

最终,她眼帘一落,便任何情绪也没有了,走上前:“ 你这几日在做什么?”

剪水秋瞳,清冽无双,仿佛处于红尘之外的雪水化成的眸子,光是望来,却比解酒药更容易让人清醒,孟湘环玩闹的兴致顿时败了个一干二净,挥了挥手,把二人摈退,苦笑着开口:“你别急,总得让我偷闲几天,再为你们办事的毕竟死的不是小人物,眼下宫中各处守备严密,操之过急的话,只怕会露出马脚”

花以怜情知他说的有理,只是这个人满腹鬼伎,不放在眼皮子下盯着,委实难安,话锋一转:“那名少女,被你安顿在哪里?”

当时祈云修乔装成对方的样子后,便有孟湘环派来的人手在外接应,把点中昏穴的少女暗中带走。现在百笑南一死,对方就成为关键人物,而花以怜始终不曾听他提及此事,忍不住询问。

孟湘环慢慢把酒斟满,凑在鼻尖闻了闻,紧接呼出一口长气,神情陶醉不是两三分,眸角噙笑弯起,似乎根本没听清她在问什么,将杯盏递到跟前:“三年一出的沉芳百里,最是珍贵难觅,要不要尝一尝?”

芳香浓馥,扑鼻而来,淡淡一闻,未饮先醉,果然是好酒。可惜花以怜不为所动,仿佛看穿他的伎俩,眼神直勾勾冰冷冷的,似要从那脸上戳出个洞。

孟湘环只好“唉”地一叹:“自然是到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什么?”花以怜微怔,尔后反应,“难道你”

孟湘环抚抚眉梢:“只怕现在,早已在黄泉路上了吧。”

花以怜气得一阵抖索:“当初你不是答应过我们,不会杀害她的性命吗?”

孟湘环满不在乎:“这世上,只有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

花以怜被激怒,冲上前:“怎说她也是无辜的,你究竟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孟湘环被她提拎衣襟,仰着头,黑发像流水从肩后垂泻下来,桃花脸容上无半分畏惧,只那笑容,透着点诡异。

花以怜莫名生出警惕,下意识去扣他手腕脉门,孰料孟湘环身形往后一倾,右手趁机缩回,花以怜忙中食两指齐并,斜上攻袭他的云门穴,但孟湘环左手搓开折扇,横架一扫,迫得她不得收回两指,转而踢出右脚,孟湘环见状,运提真气,飞身亭外。

“你”花以怜见他落定原地,洋洋得意地摇扇转身,震惊到花容失色,“你竟然怎么可能”

孟湘环挑着眉微笑:“许多事,时常让人难以预料。”

师兄的这套独门点穴手法,竟然已经被他破解开,花以怜极度震愕之后,不由得冷笑:“看来是我大意了,早知道你这个人没这么简单。”想他如今不受牵制,难怪有恃无恐,可形势对他们而言,却变得岌岌可危,花以怜目中寒光一凛,迅速抠紧袖中剑柄,带着玉石俱焚的用意。

孟湘环感觉出来:“哎,你误会了,我可不想跟你动手。”

花以怜怕他耍诈,不免担忧起祈云修的安危,声音就有些急躁:“你究竟想怎样?! ”

孟湘环笑了两声,不禁用扇子掩住半边脸,显露出一对狭长俏丽的凤眸,随着略微眯起,覆上一层神秘阴暗的色调,用彼此才能听到的嗓音道:“有没有兴趣,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花以怜一怔,凝眉不语。

孟湘环则慢慢绕回亭内,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担忧她会随时出手一样,中间隔着一张石桌,才放下心地讲:“眼下情势,对你们十分不利,所以,你们需要我的帮助。”

这点花以怜当然明白,沉默着,等待下文。

孟湘环抿动几下唇,似乎在整顿着措辞,稍后继续道:“我的意思是,要与西月宫作对,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但也不要干涉我的事。”

花以怜诧异,紧接又显得迷惑:“你究竟想做什么?”

孟湘环唇边笑容不变:“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花以怜像望着一只狡猾危险的动物:“你果然另有目的。”

孟湘环叹口气:“大家和平共处,不是很好么。”

花以怜暗付,黄鼠狼与鸡相处,能和谐得了么?

孟湘环知道一时半会消除不了她的戒心,无奈地摇摇头:“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太多了,我若有心害你们,还容得了现在?”

花以怜知他说的不错,沉吟半晌,最后答应:“好,我就信你这次。”

孟湘环浑身松弛下来,想他们二人同出师门,那小子武功了得,这个定然也不弱,补充一句:“以后,也别总想着动手杀我。”

这才是关键吧?花以怜突然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心机深沉还是贪生怕死,撇过脸,樱唇微开即合,那光景,不过昙花一现。

捕捉到她的笑容,孟湘环竟看得有几分着迷,禁不住道:“女孩子家,果然是温柔一些才更美



话音甫落,山风忽然大了起来,吹拂得薄如蝉翼的挂帘卷曲翻飞,原本流动的空气,莫名的被一股奇特孤冷的香气所浸染,却是胜过花香,吸入肺腑,只觉得沉醉、迷幻、神秘又宛如饮下一口遗世泪水的味道,幽寒过后,漫生感伤。

花以怜正想骂他两句,但仿佛感应到什么,一下子,心脏开始不可遏止地狂跳着

那股悸动,就好似自己寻找了千年万年的东西,终于终于

一道模糊人影静静伫立在廊内的悬纱后,尽管容颜看不真切,但那身姿,却如朦胧月光下美丽而淡薄的剪影,凝固于尘寰。

孟湘环盯向前方,双眼慢慢睁大,显然对方的意外来临,叫他完全不敢置信,一时嘴里犹如吞面,结结巴巴道:“尊、尊使”

是他,是那个人?

花以怜心头震动,不敢回首,眼瞧孟湘环敛了神态行礼,自己也忙装作侍婢的样子,垂下了头。

31相见

衣摆迤逦,拂滑地面,轻微像雪融化的声音,一抹妖艳的红从眼角闪逝而过,翩若惊鸿。

封衣遥由后走来,与她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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