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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就是被我哥烦得受不了,才允了他来。”岑二朝那俩拍来拍去的大个儿,“瞧那体型,那身量,那说话的劲,他们是亲兄弟,我是捡来的。”
墨紫乐不可支,和岑一郎打过招呼后,让赞进今晚留在望秋楼和好兄弟叙旧。
赞进犹豫,当着岑一的面,把墨紫拉到一边,“墨哥,近来你身边不太平,我不能不跟紧。”
墨紫感激地笑笑,却说,“我今夜随东家回去,有敬王府的护卫守在院外,不知有多安全。你就待在望秋楼,有事我让岑二通知你。”
越到这种时候,跟着裘三娘的好处就张显出来了。叶儿要查她的身份很容易,曾海白白输了一千松木,定然会把她的事交待得很爽快。但查到红萸又如何?她不是东家,只是掌事。借红萸想打击她的话,那是徒劳的。而即便查出裘三娘来,一个敬王府三奶奶的真相,就能让人有所顾忌。她,进,可同今日一般攻得对方无招架之力;退,可守王府内宅藏身成一名粗使丫头。至少,暂时无忧。
“岑二,东家在哪儿?”软硬兼施,终于把赞进解决掉,墨紫问道。
“在金桂轩。说起这事,我还有点奇怪,正想问问你呢。”岑二领着她往园子里走,“听说萧家三爷自东家出王府后一直也住在鹿角巷,明日中秋又要回王府的,怎么今日突然带白荷她们来吃酒?让伙计送了两坛子女儿红,没半个时辰,又让送。”
“不知道。”墨紫老实回答。她在外面住了好些日子,裘三娘没让小衣找她回去,她就乐得不回。“许是明日回去后就不容易出门,所以想不醉不归。”
“还不醉不归?”岑二比墨紫想得多,“不知萧三爷今晚在哪儿歇,万一到鹿角巷,找不到东家和丫头们,心里会怎么闹腾。要是彻夜不归,咱东家的名声可就完了。”
墨紫就想,到底是人近则心近。她跟在裘三娘身边一年,本对这位大小姐已摸透九分,谁想不过在外主事两个多月,裘三娘的心思就有些雾里看花了。
一个伙计领着客人从墨紫和岑二身旁走过。
墨紫想着事,也没在意。
那人不经意瞥了一眼,然后诧异,不太敢确定地叫她,“墨紫丫头?”
岑二先墨紫望过去,舌头陡大,一手不自觉去拉墨紫的衣袖,“三三爷!”
墨紫定睛瞧,可不是萧三郎嘛!当下,忙作了个福叫三爷,才想起自己穿着男装,顿时乌云盖顶,面色尴尬。
萧三不是笨蛋,他已经见墨紫穿过三回男装,若说是裘三娘派她出去,未免也太频繁了。再想到,墨紫这几个月来露面屈指可数,不是被贬去竹林,就说是生了病。实在很蹊跷!
“墨紫,你这回着男装又是为何?”脑袋里整理着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他的笑容有了萧二那般的凉冷。
墨紫难得心里叫苦,裘三娘说过在望秋楼撞见过萧三一回,但萧三没看到裘三娘。既然有一,莫非就有二了不成?
“姑爷,您来这儿又是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三娘邀我来的。”萧三已经熟知裘三娘不爱闷在家里的性子,这些日子以来,他带她也游了不少地方。乍收到三娘的邀贴,他虽诧异了一下,但接受得很快。他以为,望秋楼的名声太响,以至于三娘也想来见识见识。
墨紫突然想明白裘三娘要干什么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萧三的眼神幽暗,“就我所知,你家姑娘的陪嫁,要人打理的,是两三处庄子,还有鹿角巷。你一个小丫头,不像庄稼里手,为何穿个男装连着往外跑?这里头,恐怕是有我还不知道的事吧?”
岑二开始冒汗。
墨紫则决定不多嘴,“姑爷,既然我家姑娘邀你,还是赶紧赴约得好。”
两坛女儿红下肚,裘三娘的话会很多的。
萧三眉拢成川,“你——”
“姑爷,我为你领个路。”墨紫对岑二使个眼色,岑二让伙计同他一起走了。
萧三一旦用起脑子来,心明眼亮,“这望秋楼的大掌事倒是听你的话。”
墨紫仍不答萧三,仿佛真在专心引路。
穿过水榭楼台,闻着桂花香气,入桂花林,就有一座雅致的轩台,用粗木撑高了。轩里的灯火将桂花映得金黄,如一片飘渺金雾,绕在轩台四周。
萧三随着墨紫,拾阶而上,听闻一阵女子明媚的欢笑。
酒香浓,醉意正酣。
●● 第211章 不让高飞
“灌梅一坛酒,北风醉卧枝。”
墨紫推开门,扑面而来,便是桂花的香气和这一句俏皮的诗。
金桂轩不但处在桂花之上,轩中也多用桂花,桂枝,桂叶修饰细部。小小一间外室,专给仆从们休憩等候。隔着金色桂花串的门帘,里面便是主间,两面有赏景的外栏,也可摆席在那儿,夜色当顶,花香袭人。侧边则是供给醉客可躺的卧间。
这时,外室无人。风动花帘,见几道曼妙姿影,又听莺燕之语,嬉笑之声。
“红梅,你快说出下半阙来,不然罚酒三大杯。”裘三娘人美音也美,如黄鹂歌唱,环谷落泉。
“好奶奶,我只识得几个字,哪里会作诗?再说这酒我可喝了不少,这会儿头晕得都快坐不住了。”红梅娇嗔着。
“坐不住好啊!坐不住,不就是醉卧了吗?”啪啪拍手声,裘三娘特别愉快的声音里,酒精含量不低,“红梅不行,白荷绿菊你俩一人凑上一句。”
绿菊哎哟哟叫:“白荷都不省人事了,我也是不认识字的,怎么凑句?姑娘,您饶了我吧。”
“小衣,你说话精简,要不你说十个字出来,也算。”裘三娘现在随便拉人凑数。
“我罚酒。”小衣随身揣酒壶的,自幼锻炼出来的海量。
“啊——这种时候,我最想我家小墨儿了。你们四个,没一个知情有趣,要么酒量不行,要么”裘三娘话音突然中断,因为打了个酒嗝。
墨紫回头看看萧三,这位仁兄面色快发青了。多半心目中那个才气纵横的女子,以今日这样的声气出现,实在落差太大。但他的承受力还算不错,至少站得住。
手打帘,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一本正经,于是就有点皮笑肉不笑,“奶奶好兴致,出来赏月也不带我。”
“小墨儿!就这两句,灌梅一坛酒,北风醉卧枝。你来接下面的。”裘三娘醉眼朦胧,坐靠雕栏,一手杯盏,一手撑额。头上双蝶景蓝瓷云步摇,双耳坠丝窝金圈牡丹,一身红牡丹盛放的涟漪裙,涛纹斜襟水袖衣。神态身姿慵懒如猫。
身后有个名满上都的才子,哪里轮到她来接?墨紫让裘三娘酒后那声小墨儿叫得寒毛直竖,现在状况不明,她也不能开口问事。
于是,但笑着,让开身,她说道,“奶奶,姑爷来了。”
绿菊蹦了起来,却是脚浮步虚,撞到墙,呜呼喊痛。小衣坐着,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酒,撇过头去看天上乌云。白荷不在主间,一杯就红脸的她,大概真喝倒了。
丫头的典范,当属红梅。歪歪斜斜起身,走到裘三娘身边,拿走她手中的酒杯,说声奶奶别喝了,转身对萧三屈膝福身,问三爷好。
“三郎,今晚上没月亮呢。”裘三娘一点紧张感都没有,眼儿媚,嘴儿弯,“三郎,灌梅一坛酒,北风醉卧枝。”
“呼尔三千斛,西云不相暮。”萧三见这一席的狼狈,本想质问,却让裘三娘两声三郎一喊,心头就有点软下来,信口就捏出下半首。
“三郎对得太好,不合我这玩闹之作。”裘三娘眼似乎迷离,笑似乎淡然,“看来,诗词歌赋四样,与三郎契合不了呢。”
萧三皱眉,“三娘,你醉了。”好女子不该喝那么多酒,这句话,就卡在他喉咙口。
“我醉了么?”裘三娘眯眯眼,“墨紫,你说,我醉了没醉?”
这对夫妻说事,为什么总要扯上她呢?墨紫以为自己站得够偏,却还是受到波及。
“我只知醉了的人说自己没醉,没醉的人说自己醉了。”她垂目回答。
“三郎,你瞧这丫头说话,是不是两面不得罪?”裘三娘笑了笑,“我虽不嗜饮,倒也不禁。以前跟我父亲在外经商时,各地方的名酒也算喝个遍了。三郎,你如今听了见了这样的三娘,怕了么?”
萧三沉沉的面色,话说得却极给裘三娘余地,“那是你嫁我之前的事。明日中秋,你若思念你父亲,难得喝多一些,自是不要紧。不过,回府后,可别这么乱来了。我不说什么,别人却是要说的。”
“墨紫。”醉猫般的眼珠突然一转。
“是。”墨紫轻轻应声。
“你让我以诚待之,要是他承受不起,该当如何?”裘三娘笑问。
“那得等他承受不起了以后,再想。”墨紫太极一推,圆满送回裘三娘的问题。
萧三不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三郎,望秋楼是我的。”裘三娘慢慢放下撑头的手,身子坐直了。
“是你的?”萧三有点反应不及。
“是我出银子开的。是我的一项营生。我是望秋楼的东家。”三种说法,一种意思。
“三娘”萧三突然思绪缓慢。
“我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不但开着望秋楼,还打算做些别的营生。而且,不管你愿意与否,我已决定要继续经商。”裘三娘决定在萧三面前当回自己。
“继续经商?”萧三被这接二连三的话给打击得发懵,再聪明也想不到裘三娘会有如此的念头,不知该说荒谬,还是可笑,“三娘,你是敬王府的三奶奶。”
“三郎,我若求和离,你”裘三娘顿了顿,神情间一丝迷茫,“你会让我走吗?”
萧三还没消化望秋楼是裘三娘开的,也还没消化她要继续经商的决定,最后一个问题却让他立刻愤怒了。
“和离?”他问。
“和离。”裘三娘是个有决心的女子,想做的事,总要尽一切努力和手段。
萧三的目光冷冽,对墨紫红梅小衣绿菊扫了一遍,“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同你们奶奶说。”
四个丫头一个没动。
“好啊!敢情你们奶奶才是主子,我就不是?”萧三咆吼一声,“滚出去!”
墨紫对萧三的咆哮不摇不晃,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裘三娘。
“你们先出去,白荷醉成那样,就不用管她了。”裘三娘对墨紫点点头,“有什么不对的动静,记得冲进来及时些。”
墨紫拉了呆若木鸡的红梅,让小衣拽绿菊,“两位都冷静些,凡事好好商量,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出了金桂轩,留小衣听门缝,墨紫和红梅扶着绿菊下了楼。
“墨紫,奶奶刚才是跟三爷提和离?”掐她一把吧?噩梦!红梅看绿菊趴在大青石上,居然也睡着了。
“只是说如果,不一定的。”墨紫明白裘三娘的做法。
裘三娘打算给萧三看到她的全貌,不止是琴棋书画的淑女面,还有精明狡猾的奸商面。萧三目前对裘三娘似乎有情,但那份情是建立在美好面上的。要是跟裘三娘朝夕相对,自然会瞧出她另一面的样子来。萧三若因此情淡,而裘三娘却陷进去,那就酿成悲剧了。与其等到那时,不如现在就诚实。
不过,和离这样要闹僵的话说出来,以墨紫的谨慎小心,觉得裘三娘急进了。萧三自打进门,就已经傻了眼。裘三娘还拿着炸弹一个个砸他,不光火,怎么都说不过去?萧三,即便是这个将军世家唯一从文的,到底有萧氏一族的血性,骨子里骄傲万分。前两个老婆,他没兴趣,也没感情,所以是走是留,他都无关紧要。可是,对裘三娘,萧三十分在意,且费了那么多心思,换来的,却是一个可能和离的结果。裘三娘不提和离,也许事情还能平缓处置。一旦萧三知道她这个和离的心思,改采用的解决之道就必定激烈。
裘三娘啊,与爱情究竟生嫩,心动了,便急着想决绝。却不知决绝的字眼,往往会将本来的某种平衡破坏殆尽,同时产生绝对的不平衡。萧三,能休两妻,虽说其中有内情,但他不是什么君子。或者说,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君子。裘三娘要是以为萧三会轻易同意和离,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墨紫曾想过,裘三娘如果想要离开萧家,最大的阻力会来自长辈。如今看来,恐怕会是这位看似文质彬彬,其实狂狷的萧三爷。
没一会儿,萧三蹬蹬下了楼来,一张俊脸沉若深潭,眸中浓黑,令人瞧不清他心里想什么。
萧三在墨紫和红梅面前停了步,这般吩咐,“上去扶你们奶奶回府。鹿角巷的东西不用急